凜冽的風雪如同億萬把冰刀,在千溝萬壑的尸陀山脈間肆虐狂舞。趙東明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著,每一次右腿沉重地落下,膝蓋處那暗紅色的猙獰疤痕便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冰針在皮肉下攢動。孫夷則拋來的那只深青色粗麻布囊,被他死死攥在凍得通紅的右手中,如同溺水者緊握著最后的浮木。
寒氣透過濕透結冰的破爛衣衫,貪婪地啃噬著所剩無幾的體溫。蝕脈散毒火在丹田深處如同陰燃的炭,每一次微弱的跳動都灼燒著殘破的氣海,帶來刀割般的隱痛。胸口膻中穴,那道由混亂冰火之力構筑的封印,在寒風的刺激下不斷收縮、悸動,如同活物般牽扯著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寒的滯澀感。更糟的是體力,連番的劇斗、重傷、失血、寒毒侵蝕,早已榨干了這具殘軀的潛能,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著千斤鐐銬。意識在冰冷的麻木和刺骨的疼痛之間沉浮,眼前的景物時而清晰,時而蒙上灰白的雪霧。
必須找個地方!否則,不等墨蛭追來,這肆虐的風雪和體內潛藏的病灶就能將他徹底埋葬!
他強撐著,目光如同受傷的孤狼,在狂風暴雪中艱難地搜尋著任何可以容身的縫隙。終于,在繞過一片被冰雪覆蓋、形如巨獸脊背的嶙峋石林后,一處背風的、深陷在陡峭山壁下的天然凹坑映入眼簾!
凹坑不深,僅能勉強容納一人蜷縮其中。坑口上方有巨大的懸石探出,如同天然的屋檐,擋住了大部分直落的雪片和肆虐的寒風。坑底積著厚厚的、相對干燥的浮雪,雖然依舊冰冷刺骨,卻比暴露在外的環境好了太多。
趙東明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如同沙漠旅人望見綠洲。他不再猶豫,拖著沉重的步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進了這處小小的避風港。身體剛一接觸坑底相對柔軟的積雪,便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如同散了架般癱軟下去,蜷縮在冰冷的雪窩里,劇烈地顫抖、喘息,呼出的白氣在坑口微弱的光線下迅速凝結成霜。
暫時安全了。
寒冷和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意識昏沉欲睡。但趙東明猛地一咬舌尖,劇痛和血腥味瞬間驅散了睡意。不能睡!一旦睡去,體溫會急速流失,傷口的毒素和內腑的隱患會徹底爆發!他必須處理傷勢!
他艱難地撐起上半身,背靠著冰冷的坑壁。顫抖著手,解開了那只深青色的粗麻布囊。
布囊入手微沉。解開系繩,一股混合著艾草焦糊氣、礦石粉塵的干燥藥味撲面而來,驅散了少許刺骨的寒意。布囊內,是三樣東西:
一團深褐色、質地如同凝固蜂蠟的軟膏:散發著濃烈、略帶辛辣的艾草燃燒氣味,混雜著某種礦石(爐甘石)被高溫煅燒后特有的微甜粉塵氣息——死灰膏!孫夷則招牌的金瘡藥,雖以烈火熔煉爐甘石與艾灰,藥性霸道如烙鐵,卻能以暴烈手段瞬間封閉創口、阻隔毒邪。
一小包用油紙仔細包裹的淡青色粉末:粉末細膩,帶著清冽的草木氣息——青黛粉!止血消炎的良藥,更是孫夷則當初在寒鴉堡救他時所用的東西。
幾塊深褐色、形狀不規則、表面布滿細小孔洞的硬塊:散發著濃烈的硫磺與硝石混合的刺鼻氣味——火精石!點燃后可發出持久高熱,是江湖人在苦寒之地保命取暖的必備之物。
趙東明看著囊中之物,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孫夷則的冷漠與這囊中救命的藥物,形成最鮮明的諷刺。但這絲復雜瞬間被求生的意志壓過。
他先抓起那幾塊火精石,用凍得麻木的手指費力地相互敲擊。火星迸濺,落在干燥的艾草碎屑上(從布囊縫隙里摳出一點),很快引燃。一小簇橘黃色的火苗在坑底跳躍起來,散發出微弱卻至關重要的溫暖,驅散著刺骨的寒意,也將坑壁映照得影影綽綽。
溫暖讓僵硬的身體稍微恢復了些許知覺。趙東明深吸一口氣,開始處理身上最致命的傷口。
左肩爪傷:墨蛭毒爪撕裂的傷口深可見骨,邊緣烏黑發硬,毒素已深入肌理。趙東明毫不猶豫,先用積雪擦洗掉傷口表面凝結的血痂和污物,冰冷刺骨的水激得他渾身一顫。然后,他拿起那包青黛粉,小心地傾倒出大半,均勻地撒在烏黑的創面上。粉末接觸傷口的瞬間帶來一陣清涼,緊接著是火辣辣的刺痛感。他強忍著,又撕下相對干凈的里衣布條,緊緊包扎起來。青黛粉的止血消炎之力迅速發揮作用,傷口的滲血明顯減緩,那股火燒火燎的灼痛和麻痹感也減輕了不少。
右腿蝎尾梭傷口:小腿肚上,被拔掉毒梭的創口依舊烏黑腫脹。趙東明如法炮制,清洗,撒上剩余的青黛粉包扎。雖然毒素被之前的“熔煉”壓制中和了大半,但傷口本身依舊需要處理。
處理完兩處外傷,他拿起那塊深褐色、如同蜂蠟的死灰膏。目光落在了自己膻中穴外——那片被混亂冰火之力封印、皮膚下隱隱透出青藍與暗紅交織光暈的區域。那是引爆鬼面螥惡魂留下的“傷疤”,也是體內最不穩定的病灶核心!
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趙東明摳下一小塊死灰膏,放在掌心用體溫稍稍捂軟。然后,他毫不猶豫地將這滾燙粘稠的藥膏,狠狠按在了膻中穴外的皮膚上!
“滋——!”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上生肉!劇烈的灼痛瞬間從胸口炸開!趙東明身體猛地繃緊,額頭青筋暴起,牙關緊咬發出咯咯的聲響!死灰膏霸道無比的藥力,如同最熾烈的火焰,強行滲透皮肉,灼燒著那片混亂的封印區域!封印內的鬼面螥惡魂仿佛被激怒,冰寒的刺痛感猛烈沖擊!蝕脈毒火也受刺激,在丹田內跳動更劇!
冰與火在體內猛烈對抗!劇痛幾乎讓他昏厥!
但他死死撐住!冷汗如同小溪般從額頭滾落,在溫暖的坑內迅速蒸發。他需要這股霸道的藥力!需要這如同烈火焚身般的痛苦!這痛苦能讓他保持清醒,更能以最猛烈的方式壓制封印的悸動,暫時穩固那脆弱的平衡!
灼痛持續了十幾個呼吸,才緩緩轉為一種深沉的、仿佛骨髓都被炙烤過的悶痛。膻中穴外的皮膚被燙得通紅,甚至微微焦黑,但封印下那冰寒刺骨的悸動感和丹田毒火的躁動,竟真的被這股霸道的藥力強行壓制了下去!雖然只是暫時的,如同在沸騰的油鍋上壓了一塊沉重的石板。
做完這一切,趙東明已如同水里撈出來一般,渾身被汗水浸透,虛弱地靠在坑壁上,大口喘息。火精石的火光跳躍著,映照著他蒼白如紙、布滿冷汗的臉頰。
體內,幾股相互撕扯的力量(蝕脈毒火、冰魄寒煞、鬼面螥陰毒殘余、死灰膏的霸道藥力)在死灰膏的強行壓制下,形成了一種極其脆弱的、動態的平衡。丹田氣海,那點微弱的內息星火并未熄滅,反而在這種多重壓力的刺激下,如同風中的殘燭,頑強地、極其緩慢地開始汲取著身體深處某種被壓榨出的、源自求生本能的生命潛能,開始重新凝聚!
它不再是之前那點隨時會熄滅的星火,而像是一顆被強行壓縮、在極度惡劣環境下艱難成型的、緩慢旋轉的——微塵星璇!
星璇極其微小,內息也微弱得可憐,運轉起來滯澀無比,每一次微弱的旋轉都牽動著殘破的經脈,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但,它確實在旋轉!在從這具幾乎被掏空的殘軀里,重新凝聚出屬于他自己的、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右腿!膝蓋深處那沉重冰冷的滯澀感,隨著膻中穴封印被死灰膏暫時壓制和丹田這微弱星璇的緩慢運轉,竟也奇異地消減了許多!那條傷腿,雖然依舊沉重僵硬,膝蓋疤痕刺痛依舊,但那種深入骨髓、如同跗骨之蛆般折磨著他的冰魄劇痛,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但可控、甚至內蘊著微弱力量的感覺!仿佛那蟄伏在膝竅深處的玄冥針,終于被初步收服!
趙東明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在火精石微弱跳躍的火光下緩緩張開、握緊。感受著指間重新凝聚的力量感,感受著丹田那微弱卻真實旋轉的星璇帶來的、絲絲縷縷流轉全身的微弱暖流(盡管這暖流伴隨著經脈撕裂的劇痛),感受著右腿膝蓋處雖然依舊沉重卻不再有錐心之痛的變化……
他布滿血絲的眼眸深處,那因重傷和絕望而蒙上的灰翳,被一種更沉凝、更冰冷、更內斂的兇光所取代。如同被風雪磨礪過的刀鋒,雖隱于鞘中,寒芒卻已內蘊。
身體遠未痊愈。蝕脈散毒火依舊陰燃,膻中封印與鬼面螥隱患重重,經脈更是千瘡百孔。但,這具殘軀,終于暫時擺脫了瀕死的虛弱,重新找回了一絲掌控力,找回了一戰之力!
風雪依舊在坑口外呼嘯肆虐,如同幽冥的挽歌。但在這小小的避風坑內,火光跳躍,映照著趙東明那重新挺直了些許的脊背,和他眼中倒映出的、那微塵星璇在丹田深處緩緩旋轉的虛影,如同寒淵最深處,點亮的一顆孤星。
他拿起布囊中最后一塊死灰膏,目光投向坑外風雪彌漫的西方,那里,是昆侖龍脊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