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前的等待音在寂靜的臥室里格外刺耳。
陳默坐在床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表冰涼的金屬表面。窗外的霧氣更濃了,將月光過濾成一種病態的蒼白。電話響了六聲,就在他準備掛斷時,聽筒里傳來父親熟悉而陌生的聲音。
“喂?“
這個單音節的回應讓陳默一時語塞。他有多久沒主動給父親打電話了?三個月?還是半年?上一次通話是父親生日,標準的三十秒祝福,然后就是尷尬的沉默和匆忙的道別。
“爸,是我。“陳默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異常干澀。
電話那頭停頓了兩秒。“默默?“父親的聲音突然緊繃起來,“出什么事了?“
陳默的喉結上下滾動。父親叫他“默默“——這個童年昵稱在他上大學后就再沒出現過。而且父親的第一反應是他出事了,而不是尋常的問候。
“我...找到爺爺的一樣東西。“陳默選擇了一個相對安全的開場白,眼睛盯著手中的懷表,“一塊舊懷表,表蓋內側刻著字。“
電話那頭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響,然后是父親沉重的呼吸聲。“什么樣的字?“這個問題問得太快,幾乎像是脫口而出。
陳默翻開懷表,借著微弱的月光辨認那些細小的刻字:“'當燈與杖重逢,真相將浮出水面。'“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久到陳默以為通話中斷了。他看了眼手機屏幕,通話仍在繼續,計時器數字不斷跳動。
“爸?“
“你看到那盞燈了?“父親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沙啞,像是多年未用的門軸突然轉動。
陳默的指尖傳來一陣刺痛——懷表邊緣不知何時變得鋒利,在他手指上劃出一道細小的傷口。血珠滲出,滴在表盤上,被3:20的指針吸收得無影無蹤。
“是的,“陳默輕聲回答,“一盞黃銅底座、綠色玻璃燈罩的舊臺燈。“
電話那頭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接著是一陣混亂的響動,像是父親打翻了什么東西。“天啊...“父親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清,“它找到你了...“
窗外的霧氣突然變得濃稠,從窗縫滲入臥室,在地板上形成一層薄薄的白色紗幕。陳默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沿著脊椎爬向后腦。
“爸,我需要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陳默努力控制聲音的平穩,“爺爺到底是什么人?這盞燈又是什么?今天已經有人因為它死了...“
“誰?“父親急促地問。
“一個同事,王會計。“陳默回憶起王會計擴散的瞳孔和僵硬的尸體,“燈...預知了他的死亡。“
電話那頭傳來父親翻找東西的聲音,然后是鑰匙串的叮當聲。“聽著,默默,我現在就開車去你那里。大概需要...三小時。在這期間,不要看那盞燈的燈罩,不要讓它接觸到任何光源,最重要的是——“
父親的聲音突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刺耳的電子干擾聲。陳默把手機從耳邊拿開,看到信號格突然降為零。與此同時,臥室的燈光閃爍了幾下,然后徹底熄滅。
整棟公寓陷入黑暗。
陳默僵坐在床邊,手機屏幕成了唯一的光源。通話已經中斷,屏幕上顯示“通話結束-04:37“。他正要重撥,突然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手機右上角的時間顯示03:21。
這不可能。他剛剛看表時還是22:30左右,通話最多持續了五分鐘。陳默點亮床頭柜上的電子鬧鐘,紅色數字同樣顯示03:21。
懷表的指針停在3:20。
一陣寒意爬上陳默的后背。他站起身,摸索著走向客廳。黑暗中,家具的輪廓變得模糊而陌生,熟悉的公寓仿佛變成了一個陌生的迷宮。
鉛盒仍然放在玄關的鞋柜上。陳默小心翼翼地靠近,發現盒蓋微微開啟,露出一道縫隙。他伸手想重新蓋好,卻在即將觸碰的瞬間聽到里面傳來細微的響動——像是金屬摩擦聲,又像是...呼吸聲。
陳默猛地縮回手,后退幾步撞上了墻壁。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亮起,顯示“父親來電“。他幾乎是撲向手機,手指顫抖地劃過接聽鍵。
“爸?“
“默默!你還好嗎?“父親的聲音充滿急切,“剛才通話突然斷了,我重撥了好幾次都打不通。“
“我沒事,就是...停電了。“陳默沒有提及時間異常的事,“你剛才說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不要獨自一人。“父親的聲音壓低,“那盞燈會...影響周圍的環境。它會制造幻覺,扭曲時間和空間。爺爺留下的懷表是唯一能部分抵消這種影響的東西。“
陳默低頭看向手中的懷表。指針依然停在3:20,但表蓋內側的刻字似乎更加清晰了。“爸,爺爺是'守夜人',對嗎?“
電話那頭再次沉默。最終,父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是的。陳遠山不僅是守夜人,還是最高等級的'掌燈人'之一。那盞臺燈——第七號物品'死兆'——曾經是他的責任。“
窗外的霧氣更濃了,幾乎變成了牛奶般的白色。陳默走向窗戶,想拉上窗簾,卻在玻璃上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倒影——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一個高瘦的老人,穿著老式西裝,手持頂端鑲嵌綠色玻璃珠的手杖。
陳默猛地轉身,身后空無一人。但當他再次看向窗戶時,老人的倒影依然存在,而且更加清晰了——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銳利的眼睛與陳默有幾分相似,右眉上方有一道疤痕。
“爺爺...“陳默喃喃自語。
倒影中的老人舉起手杖,玻璃珠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綠光。他用杖尖指向陳默手中的懷表,然后指向玄關處的鉛盒,最后指向陳默的心臟位置。
“默默?你還在聽嗎?“父親的聲音從手機中傳出,將陳默拉回現實。窗上的倒影消失了,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霧氣。
“在。“陳默的聲音嘶啞,“爸,我剛剛...看到爺爺了。“
“什么?“父親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在哪里?“
“窗戶上。他的倒影。“陳默走向玄關,鉛盒仍然靜靜地躺在那里,“他拿著那根手杖,就是照片里的那根。“
電話那頭傳來汽車引擎啟動的聲音。“默默,聽我說,我現在就出發。在我到之前,不要碰那盞燈,也不要離開公寓。如果...如果爺爺的影像再次出現,不要回應他說的任何話。明白嗎?“
陳默剛想回答,鉛盒突然劇烈震動起來,蓋子完全彈開,臺燈緩緩升起,懸浮在半空中。綠色燈罩散發出詭異的熒光,照亮了整個玄關。
“它出來了...“陳默對著手機說,聲音因恐懼而變形。
“什么?不...默默,快把懷表對準它!快!“
陳默幾乎是本能地舉起懷表,將它對準懸浮的臺燈。懷表的玻璃表面突然變得透明,指針開始瘋狂旋轉,發出刺耳的“咔咔“聲。臺燈似乎被某種力量牽制,在空中微微顫抖,燈罩上的裂紋不斷變化形狀,像是無數條蠕動的黑色小蟲。
“有效!“陳默喊道,“懷表在控制它!“
“很好,現在慢慢后退,回到臥室去。“父親的聲音緊繃,“懷表里有爺爺留下的一部分力量,但不會持續太久。“
陳默一步步后退,臺燈與懷表之間似乎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當他退到走廊中央時,臺燈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呀“,燈罩轉向右側,對準了客廳的墻壁。
墻上逐漸浮現出一個模糊的投影——一個房間,看起來像是老式辦公室。木質書柜,皮質沙發,還有一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桌后坐著一個人,背對畫面,只能看到花白的后腦勺和挺直的背部。
“爸...燈在投射什么...“
“別看!“父親幾乎是吼出來的,“那是記憶片段,會把你拉進去!“
但警告來得太遲。陳默的目光已經鎖定在那個背影上。投影突然擴大,占據了整面墻壁,然后像水幕一樣向他涌來。陳默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周圍的公寓景象開始扭曲、溶解...
“默默!默默!“父親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然后徹底消失。
陳默感到自己在墜落,穿過一層又一層黑暗。懷表在他手中發燙,指針瘋狂旋轉。最終,他重重地落在地板上——不是自家公寓的復合地板,而是老舊的紅木地板,散發著蠟和木頭的氣味。
陳默抬起頭,發現自己正跪在那間投影中的辦公室里。房間里的空氣陳舊而沉悶,混合著煙草和墨水的味道。窗外是霧都的夜景,但看起來更...古老?沒有現在隨處可見的高樓大廈,只有低矮的建筑和昏暗的街燈。
辦公桌后的轉椅緩緩轉動,露出坐在上面的人——正是陳默在窗戶上看到的老人,他的祖父陳遠山。
老人看起來六十出頭,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穿著考究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裝。右眉上方的疤痕在臺燈的光線下格外明顯。他的眼睛——和陳默一樣的棕色眼睛——銳利得像是能看穿人心。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的物件——那根頂端鑲嵌綠色玻璃珠的手杖,此刻正橫放在膝頭。
“終于來了。“老人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陳默熟悉的語調——父親在嚴肅時也是這種語氣,“我等你很久了,陳默。“
陳默掙扎著站起來,膝蓋因恐懼而發軟。“這是哪里?你...你是爺爺?“
“這是1987年9月12日的守夜人總部。“老人——陳遠山——輕輕敲了敲手杖,“對你來說,這是過去。對我來說,這是最后一次值班的夜晚。“
陳默看向墻上的日歷,確實顯示1987年9月。而日期...和他發現臺燈是同一天,只是年份不同。
“我不明白...“陳默的聲音顫抖,“這怎么可能?“
“第七號物品的能力之一——連接過去與現在。“陳遠山站起身,走向一個巨大的保險柜,“特別是當它與這塊懷表相互作用時。“
他輸入密碼,保險柜門緩緩打開。里面整齊排列著十幾個大小不一的金屬盒子,每個都標有編號。陳遠山取出標著“7“的盒子,放在桌上。盒子打開后,里面是一盞臺燈——和陳默今天買的一模一樣,只是燈罩完好無損,沒有裂紋。
“這是它最初的樣子。“陳遠山輕撫燈罩,“在我'失蹤'前。“
陳默突然想起照片背面的文字:“'是夜,趙卒'。趙世明...他怎么了?“
陳遠山的表情變得陰沉。“趙世明是上一任'死兆'的守護者。1936年9月12日,第七號物品預知了他的死亡——就在這個房間里。“老人指向地板某處,“他倒在那里,眼睛和你的同事一樣,看到了常人無法承受的景象。“
陳默順著祖父的手指看去,紅木地板上確實有一塊顏色略深的區域,像是被某種液體長期浸泡過。
“現在它找到了你。“陳遠山突然抓住陳默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聽著,孩子,時間不多了。第七號物品不是詛咒,而是守護。它預知死亡不是為了制造恐懼,而是為了阻止更大的災難。“
“什么災難?“陳默試圖掙脫,但老人的手像鐵鉗一樣牢固。
“每一條裂紋...“陳遠山指向盒子里的臺燈,“都代表一個被改變的未來。趙世明看到了真相,但他無法承受。我花了五十年試圖解開這個謎題,而現在...輪到你繼續了。“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撞開,一個年輕男子沖了進來——穿著80年代常見的棕色夾克,手里拿著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槍。陳默震驚地發現,這人長得酷似父親,只是年輕了三十歲。
“師父!“年輕人喊道,“總部被包圍了!他們來了!“
陳遠山的表情變得異常平靜。“我知道,小林。“他轉向陳默,突然將手杖塞進孫子手中,“記住,當燈與杖重逢,真相將浮出水面。現在,醒來吧!“
年輕人——年輕的父親?——舉起手槍對準陳默,扣動扳機...
陳默猛地坐起,大口喘氣。他回到了自己的臥室,懷表滾落在地板上,指針停在3:21。窗外,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霧氣開始消散。
手機躺在床邊,電量耗盡。而客廳里,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