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從遲疑變得急促。

陳默從地板上撿起懷表，金屬表面冰涼如初，指針依然固執地停在3:21。窗外的晨光給臥室鍍上一層淡藍色，驅散了夜晚的詭異氛圍，卻無法消除他腦海中那段“記憶“的鮮明印象——年輕時的父親舉槍對準自己的畫面。

“默默！你在里面嗎？開門！“

父親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比電話里更加沙啞疲憊。陳默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門口，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昨晚的經歷——如果那確實發生在昨晚——已經徹底顛覆了他對現實的認知。

門鎖轉動的聲音在清晨的寂靜中格外清晰。陳默深吸一口氣，拉開了門。

站在門外的男人比他記憶中的父親蒼老了許多。陳林——這個在陳默印象中永遠挺直腰板的中年教師——此刻佝僂著背，眼窩深陷，灰白的頭發凌亂地支棱著，像是整夜未眠。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卡其色風衣，左手提著一個陳舊的皮質行李箱，右手則緊握著什么東西，藏在口袋里。

“爸...“陳默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陳林的目光迅速掃過兒子的全身，確認沒有明顯傷痕后，視線落在了陳默手中的懷表上。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嘴角抽動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既熟悉又可怕的東西。

“讓我進去。“父親低聲說，同時警惕地環顧走廊，“它還在嗎？那盞燈？“

陳默側身讓父親進門，指了指玄關處的鉛盒：“在里面。昨晚它...活躍了一陣。“

陳林快步走向鉛盒，從口袋里掏出一副奇怪的黑色手套戴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檢查盒子的密封情況。他的動作熟練得令人不安，仿佛一生都在做這種事。

“你看到多少？“父親頭也不抬地問。

“什么？“

“記憶片段。“陳林終于抬起頭，眼睛里有種陳默從未見過的銳利，“懷表帶你看的。“

陳默的喉嚨發緊。昨晚的經歷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的記憶穿越？如果是后者，那么站在他面前的父親，就是那個舉槍對準他的年輕人...

“1987年的辦公室。“陳默選擇實話實說，“爺爺，還有...你。“

陳林的手停在半空中，手套上的某種金屬線在晨光中微微發亮。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做某種心理準備。

“那不是全部真相。“最終他說道，聲音低沉，“你看到的只是碎片。“

陳默想問更多，但父親已經轉向行李箱，熟練地輸入密碼打開。箱子里整齊排列著各種奇怪的物品：幾瓶顏色各異的液體、一捆用紅繩綁著的黃色符紙、幾個金屬小工具，還有...一根手杖。

陳默的呼吸停滯了一秒。那根手杖頂端鑲嵌著綠色玻璃珠，與他在“記憶“中看到的一模一樣。

“靈杖。“陳林注意到兒子的目光，簡短地解釋道，“爺爺的遺物之一。“

“燈與杖重逢...“陳默喃喃自語，想起懷表上的刻字。

陳林猛地抬頭：“它已經對你說話了？“

“不只是說話。“陳默揉了揉太陽穴，“昨晚它還給我看了...某種投影。爺爺說第七號物品不是詛咒，而是守護。它能預知死亡是為了阻止更大的災難。“

父親的表情變得復雜，混合著驚訝、恐懼和某種奇怪的...驕傲？他輕輕拿起手杖，手指撫過頂端的玻璃珠，珠子在晨光中呈現出與臺燈燈罩相同的綠色調。

“你爺爺是對的。“陳林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但他沒告訴你全部代價。“

廚房里，水壺發出尖銳的嘯叫。陳默這才意識到自己燒的水已經開了。他機械地走向廚房，父親緊隨其后，手杖在地板上發出規律的“嗒嗒“聲。

陳默取出兩個杯子——他平時用的藍色馬克杯，和一直放在櫥柜深處的白色備用杯。茶葉罐里的鐵觀音已經見底，他倒了倒，勉強湊夠兩人的量。

“你什么時候開始喝茶了？“陳林突然問，“我記得你只喝咖啡。“

陳默的手停頓了一下。父親說得對，他確實是個咖啡愛好者，茶葉罐是前女友留下的，已經閑置了半年多。為什么今天下意識選擇了茶？

“不知道。“他誠實地說，“就是...感覺應該喝茶。“

陳林點點頭，像是這個回答印證了什么。“影響已經開始了。“他低聲說，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們端著茶杯回到客廳。陳林小心地將手杖靠在沙發旁，然后從行李箱中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陳默。

“先看看這個。然后我們再談。“

信封里是一疊老照片和剪報。最上面的一張黑白照片上，年輕的陳遠山穿著老式西裝，站在一棟洋房門前，身邊是另外兩個男人——一個捧著金屬盒子，一個端著臺燈。與陳默在懷表夾層中發現的照片是同一場景，但這張更清晰，能看清三人嚴肅的表情。

照片背面用褪色墨水寫著：“守夜人三長老，民國二十五年攝于霧都。左起：林正陽持'影匣'，陳遠山持'靈杖'，趙世明持'死兆'。是夜，趙卒。“

“趙世明是怎么死的？“陳默抬頭問道。

陳林啜了一口茶，目光飄向遠處：“第七號物品第一次預知死亡。1936年9月12日晚，趙世明在例行檢查時，燈罩上突然顯現出他的臉。三小時后，他在這棟洋房的書房里猝死，死前不斷重復'它們要來了'。“

“它們？“

“沒人知道指的是什么。“陳林搖搖頭，“但自那晚起，你爺爺和林正陽就開始了長達半個世紀的調查。“

陳默翻到下一張照片——一頁發黃的日記，字跡工整：

“1949年3月15日。第七號物品再次活躍。燈罩顯現12張陌生面孔，間隔三日相繼死亡。林認為死兆非詛咒，乃預警。然警告何物？“

接下來的幾張剪報記錄了霧都歷史上幾起離奇的群體死亡事件：1958年紡織廠女工集體癔癥事件，1971年碼頭工人連環猝死案，1987年銀行職員突發性精神失常...日期都在9月12日前后。

“每二十九年一次活躍期。“陳林解釋道，“第七號物品會在9月12日前后預知一系列死亡，這些人的共同點是都曾無意中接觸過它。“

陳默想起王會計死前確實提到過在古董店看到一盞“特別的舊臺燈“。

“但你說這不是詛咒...“

“是預警。“陳林放下茶杯，“這些人死亡是因為他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第七號物品試圖告訴我們，某種...存在正在接近我們的世界。而每二十九年，通道最為薄弱的時候，它們就能突破屏障。“

陳默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杯沿，節奏與昨晚臺燈發出的“嗒嗒“聲一模一樣。父親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眉頭緊鎖。

“你已經建立聯系了。“陳林的聲音帶著一絲憂慮，“比我想象的快得多。“

“什么聯系？“

“與第七號物品的精神連接。“父親指了指陳默的手指，“它在教你交流方式。“

陳默猛地停住手指。現在他注意到，這個節奏確實像是某種密碼——三短、三長、三短。SOS。

“為什么是我？“陳默問出了這個困擾他一天的問題，“為什么這盞燈會找到我？“

陳林沉默了很久，久到陳默以為他不會回答。最終，父親從行李箱深處取出一個黑色小盒子，打開后里面是一枚青銅徽章——圓形，邊緣刻滿符文，中央是一個眼睛圖案，瞳孔部分鑲嵌著綠色玻璃。

“守夜人徽章。“陳林輕聲說，“你爺爺的。按理說應該傳給我，但我...拒絕了這份責任。于是它選擇了你。“

陳默接過徽章，金屬觸感冰涼。翻到背面，刻著兩個小字：“陳默“。

“但這不可能...“陳默困惑地抬頭，“我出生前爺爺就去世了。他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

陳林的表情變得異常復雜：“誰說爺爺去世了？“

廚房里突然傳來“啪“的一聲脆響，兩人同時轉頭。陳默快步走去查看，發現是茶葉罐從架子上掉了下來，蓋子摔開，茶葉撒了一地。奇怪的是，架子很穩，罐子原本放在最里面，不可能自己滑落。

當他彎腰收拾時，余光瞥見冰箱門上的倒影——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個穿老式西裝的高瘦老人，正站在他身后。

陳默猛地轉身，身后空無一人。但當他再次看向冰箱時，倒影依然存在，而且更加清晰了——陳遠山，右眉上的疤痕在廚房燈光下格外明顯。老人舉起手，指向客廳方向，嘴唇蠕動，像是在說什么，但沒有聲音傳出。

“爸！“陳默喊道，“過來看！“

陳林沖進廚房，在看到冰箱上的倒影時僵住了。“父親...“他喃喃道，聲音里充滿陳默從未聽過的敬畏與恐懼。

倒影中的陳遠山似乎能聽到他們的話，他點點頭，然后做了個奇怪的手勢——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點在左胸心臟位置，然后指向地面。

“他在說什么？“陳默低聲問。

“警告。“陳林的聲音顫抖，“最嚴重的級別。“

倒影突然變得模糊，像是信號不好的電視畫面。陳遠山的嘴大張著，像是在喊什么，然后整個影像扭曲成一團綠色漩渦，最后消失不見，只留下普通的冰箱門。

客廳里突然傳來金屬碰撞聲。兩人沖回去，發現鉛盒的蓋子完全打開，臺燈懸浮在空中，綠色燈罩散發出微弱的熒光。而陳林帶來的手杖也直立起來，頂端的玻璃珠閃爍著與燈罩相同的光芒。

“燈與杖重逢...“陳默喃喃道。

兩件物品之間的空氣開始扭曲，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漩渦中逐漸浮現出模糊的畫面——一個黑暗的空間，像是某種隧道或通道，深處有東西在移動...不，不是移動，是蠕動。無數細長的、蒼白的東西，像是手指，又像是某種蟲類的節肢，正從深處向畫面方向伸展...

陳林突然撲向前，抓起手杖猛地敲擊地面。“咔“的一聲脆響，玻璃珠中射出一道綠光，擊散了漩渦。臺燈應聲落地，滾到沙發底下。手杖也恢復了普通狀態，只是玻璃珠的顏色似乎變淡了些。

“那是什么？“陳默的聲音嘶啞，心臟狂跳不止。

父親癱坐在沙發上，面色蒼白：“通道另一側的東西。第七號物品一直在警告我們的存在。“

他疲憊地揉了揉臉，突然顯得蒼老了許多：“現在你明白為什么爺爺說這是守護而非詛咒了吧？它預知死亡是為了引起我們的注意，因為那些死者都曾無意中窺見過通道另一側的東西。“

陳默想起王會計死前擴散的瞳孔和驚恐的表情。他看到了什么？那些蒼白蠕動的...東西？

“爺爺在哪里？“陳默突然問，“如果他沒有死...“

陳林的眼神變得飄忽：“1987年9月12日，第七號物品進入活躍期，預知了包括三名守夜人在內的七人死亡。爺爺認為這是通道即將開啟的征兆。當晚，他帶著第七號物品和靈杖去了總部...再也沒有回來。“

“辦公室里的那個年輕人是你，對嗎？“陳默想起“記憶“中的場景，“你拿著槍...“

“不是槍。“陳林苦笑，“是信號干擾器。守夜人用來對付異常物品的工具。我當時是實習守夜人，任務是阻止任何人干擾儀式。但我沒想到沖進來的是...“

他突然停住，眼神變得警覺。陳默順著父親的目光看去，發現臺燈不知何時已經從沙發底下滾了出來，停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燈罩上的裂紋似乎重新排列了，組成了某種圖案...一個問號？

“它在提問。“陳林低聲說，“問你是否接受責任。“

“什么責任？“

“成為新任掌燈人。“父親的聲音變得異常嚴肅，“守護第七號物品，研究它的預知，阻止通道開啟。就像爺爺做的那樣。“

陳默看向手中的懷表，指針依然停在3:21。他突然明白了這個時間的含義——凌晨3:21，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也是守夜人最警惕的時刻。

“如果我拒絕呢？“

陳林的表情變得痛苦：“第七號物品會繼續尋找下一個合適的人選。而你...會像王會計一樣，因為你已經看到了太多。“

窗外的陽光突然被烏云遮蔽，房間再次陷入昏暗。臺燈的熒光變得明亮了些，燈罩上的裂紋重新排列，這次形成一個箭頭，指向陳默的胸口——準確地說，是指向他手中的懷表。

陳默翻開表蓋，驚訝地發現表盤上的指針開始移動了。不是正常的走動，而是像指南針一樣旋轉，最終指向了...臺燈。

“它選擇了你。“陳林的聲音混合著驕傲與悲傷，“就像當年選擇爺爺一樣。“

陳默看著懸浮的臺燈，又看看父親帶來的手杖。兩件物品在晨光中閃爍著相同的綠色光芒，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在打招呼。懷表在他掌心微微震動，指針堅定地指向3:21。

“我需要做什么？“陳默終于問道。

父親從沙發上站起來，整理了一下風衣，突然變得正式起來：“首先，你需要正式繼承陳遠山的徽章。然后，我帶你去見其他守夜人。“

“還有其他人？“

“不多，但足夠專業。“陳林的表情放松了些，“包括你昨晚見過的蘇倩。“

陳默突然想起一個問題：“爸，為什么你當年拒絕了這份責任？“

陳林的目光變得遙遠：“因為我看到了代價。“他輕聲說，“掌燈人平均壽命不超過十年。爺爺堅持了五十一年，已經是奇跡了。“

他走向窗邊，拉開窗簾。霧都的天空烏云密布，遠處雷聲隆隆。

“暴風雨要來了。“陳林說，聲音幾乎被雷聲淹沒，“比你想象的要快得多。“

臺燈突然閃爍了一下，燈罩上的裂紋再次變化，這次組成了一個清晰的數字：3。

三天。陳默不知為何確信，這是給他的最后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