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在車頂的聲音像某種詭異的鼓點。

陳默坐在副駕駛位置，公文包緊緊抱在胸前。他能感覺到那盞臺燈在布料包裹下散發出的熱量，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起伏。車窗外的城市景象在雨幕中扭曲變形，霓虹燈光暈染成模糊的色塊。

“你抽煙嗎？“自稱蘇倩的女人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只手從儲物格里摸出一包香煙。

“不抽。“陳默的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

蘇倩點點頭，將煙盒放回去：“明智的選擇。煙草會影響判斷力，而在這個世界上，清晰的判斷力往往意味著生死之別。“

她的手指修長蒼白，指甲修剪得極短，沒有任何裝飾。手腕上戴著一塊老式機械表，表盤是罕見的二十四小時制，指針正指向19:43。

陳默悄悄觀察著這個女人——她看起來二十七八歲，短發利落地貼在耳后，面部線條銳利得近乎刻薄。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在昏暗的車內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淺灰色，像是被稀釋過的墨水。

“你到底是誰？“陳默終于問出口，“還有，什么叫'下一個王會計'？“

蘇倩沒有立即回答。車子拐進一條狹窄的小巷，兩側是霧都老城區特有的磚紅色建筑，雨水沖刷下顯得格外陳舊。巷子盡頭有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館，招牌上寫著“午夜陽光“四個字，字母“O“被設計成一個睜大的眼睛圖案。

“到了。“蘇倩停下車，轉向陳默，“答案在里面。但首先，我需要確認一件事。“

她突然伸手按在陳默的公文包上。陳默本能地想躲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無法移動——不是被物理束縛，而是一種從內部蔓延的僵硬感，仿佛每一塊肌肉都突然忘記了如何運作。

“放松。“蘇倩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模糊，“這只是個小測試。“

她的手掌在公文包表面緩緩移動，眉頭逐漸皺起。陳默驚恐地發現，她的指尖開始泛出微弱的藍光，那光芒透過布料，與包內的臺燈產生了某種共鳴——公文包的拉鏈自動滑開，報紙包裹自行解開，黃銅臺燈緩緩升起，懸浮在兩人之間的狹小空間里。

綠色玻璃燈罩在藍光映照下顯得更加詭異，那些裂紋仿佛組成了某種未知的文字符號。燈座底部的刻字“守夜人第七號物品——見光者死“此刻清晰可見，每個字母都泛著暗紅色的微光。

“果然如此。“蘇倩收回手，臺燈緩緩落回陳默懷中，“你已經被標記了。“

隨著她的動作解除，陳默重新獲得了身體控制權。他大口喘著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這...這到底是什么鬼東西？“

“先下車。“蘇倩推開車門，“雨要下大了。“

咖啡館內部比外觀看起來寬敞得多。深棕色的木質家具，暗紅色的墻紙，天花板上懸掛著復古的黃銅吊燈。最奇怪的是，盡管招牌寫著“午夜陽光“，店內卻沒有一扇窗戶，全靠人工光源照明。

此時咖啡館里幾乎沒有顧客，只有角落里坐著一個戴圓框眼鏡的老人，正專注地翻閱一本厚重的古籍。吧臺后面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光頭男子，正在擦拭咖啡杯。

“老樣子？“光頭男子頭也不抬地問。

“兩杯。“蘇倩示意陳默坐在靠墻的一張桌子旁，“加料。“

陳默小心翼翼地將臺燈放在桌上，注意到桌面刻滿了細小的凹槽，組成了復雜的幾何圖案。臺燈放上去的瞬間，那些凹槽中似乎有液體流動了一下，但眨眼間又恢復正常。

“這里是安全屋。“蘇倩坐下，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至少暫時是。“

“什么的安全屋？“陳默警惕地問，“還有，你還沒解釋這盞燈是怎么回事。“

光頭男子送來兩杯冒著熱氣的黑色液體，聞起來像咖啡，卻帶著某種草藥的味道。陳默沒有碰他的那杯。

“守夜人組織。“蘇倩啜飲了一口她的飲料，灰色的眼睛直視陳默，“一個存在了超過三個世紀的地下組織，專門收容和研究像你面前這樣的'異常物品'。“

陳默想笑，卻發現自己的面部肌肉僵硬得做不出表情：“你是說，像科幻電影里那樣？“

“不。“蘇倩放下杯子，“科幻是虛構的，而這些...“她指了指臺燈，“是真實的噩夢。“

光頭男子突然走過來，將一個老式錄音機放在桌上，按下播放鍵。一段白噪音響起，像是調頻收音機搜臺時的靜電干擾。

“防監聽措施。“看到陳默疑惑的表情，蘇倩簡短地解釋，“現在我們可以放心說話了。“

陳默低頭看著臺燈，燈罩上的裂紋在咖啡館的燈光下投下蛛網般的陰影。他突然想起王會計死前擴散的瞳孔，胃部一陣絞痛：“王會計的死...和這盞燈有關？“

“直接相關。“蘇倩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皮質筆記本，翻到某一頁，推到陳默面前，“第七號物品，代號'死亡預兆'。民國二十三年首次記錄在案，原為某軍閥私人收藏，后隨其死亡失蹤。特性：能夠預知接觸者的死亡，方式為在燈罩上顯現死者面容。“

筆記本上的字跡工整得近乎機械，旁邊還附著一張褪色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正是陳默面前的這盞臺燈，只是燈罩完好無損，沒有裂紋。

“這不可能...“陳默聲音發顫，“我今天才買到它，而王會計...“

“王會計三天前就接觸過這盞燈。“蘇倩打斷他，“當時它被放在銀行對面那家古董店的櫥窗里。王會計進去詢問過價格，但沒有購買。“

陳默突然想起，上周五午休時，王會計確實提到過看到一盞“很特別的舊臺燈“，還開玩笑說要買來放在辦公室。當時沒人把這話當真。

“燈罩上的裂紋，“蘇倩繼續說，“每一條都代表一個它預知過的死亡。根據記錄，目前共有七十三條。“

陳默數了數燈罩上可見的裂紋——至少上百條。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那些紋路，突然，一陣刺痛傳來。他縮回手，發現指尖再次滲出血珠，而燈座底部的刻字似乎更加鮮紅了。

“有趣。“蘇倩瞇起眼睛，“它對你特別感興趣。“

“什么意思？“

“大多數人接觸第七號物品，只會被預知死亡。“蘇倩的聲音降低到近乎耳語，“但極少數人...會與它建立某種聯系。就像你現在這樣。“

陳默感到一陣眩暈，咖啡館的燈光在他眼中變成了模糊的光斑。他努力集中注意力：“為什么是我？“

“這正是我想知道的。“蘇倩從筆記本里抽出一張照片，“認識這個人嗎？“

照片上是一個六十多歲的男子，站在霧都老城區的某個街角。男子穿著普通的夾克衫，但陳默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手中的東西——一根造型奇特的手杖，頂端鑲嵌著一顆綠色玻璃珠，與臺燈燈罩的顏色幾乎一模一樣。

“不認識。“陳默搖頭，“他是誰？“

“陳遠山，最后一位記錄在案的第七號物品持有者。“蘇倩盯著陳默的反應，“也是你的祖父。“

陳默的呼吸停滯了一秒。他的祖父在他出生前就已去世，家里幾乎從不提起這個人。父親書桌抽屜里確實有一張老照片，上面是個模糊的身影，但遠沒有這張清晰。

“這不可能...“陳默的聲音幾乎聽不見，“我祖父是個教師，一輩子沒離開過家鄉。“

“官方記錄確實如此。“蘇倩收回照片，“但真相往往藏在官方記錄之外。陳遠山不僅是守夜人的一員，還是等級最高的'掌燈人'之一。“

咖啡館的燈光突然閃爍了一下。角落里的老人抬起頭，眼鏡片反射出奇異的光芒。光頭男子放下正在擦拭的杯子，無聲地走向后廚。

“它要醒了。“蘇倩突然緊張起來，迅速從包里拿出一個小布袋，倒出一些銀色粉末撒在臺燈周圍，“別碰它，也別看燈罩。“

陳默剛想問“什么要醒了“，桌上的臺燈突然發出一聲輕響——“嗒“，就像開關被按下的聲音。綠色燈罩內部亮起微弱的熒光，在桌面上投下晃動的光影。

最可怕的是，那些光影正在形成一張人臉。

陳默本能地想后退，卻發現自己的視線無法從燈罩上移開。玻璃裂紋間的熒光越來越亮，逐漸勾勒出一張清晰的面孔——高顴骨，薄嘴唇，右眉上方有一道疤痕...這張臉陳默每天早晨都能在鏡子里看到。

那是他自己的臉。

“不...“陳默聽見自己發出嘶啞的聲音，“這不可能...“

燈罩上的“陳默“突然睜開了眼睛，嘴角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微笑。與此同時，陳默感到一陣劇痛從胸口蔓延開來，仿佛有無數細針正在刺穿他的心臟。他的視野開始變暗，耳邊響起尖銳的嗡鳴聲。

“堅持住！“蘇倩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別看它的眼睛！“

陳默感到有人強行扳開他的手指，塞入某個冰冷的金屬物體。一股刺鼻的氣味沖入鼻腔，瞬間驅散了部分黑暗。他的視線重新聚焦，發現自己正跪在地上，雙手緊握著一個金屬圓環——正是蘇倩車上掛的那種吊墜。

臺燈被一個玻璃罩子扣住了，蘇倩和光頭男子正忙著在罩子周圍撒更多的銀色粉末。燈罩內的熒光仍在跳動，但已經無法投射到外部。

“第一次接觸總是最危險的。“蘇倩扶陳默回到座位上，遞給他一杯水，“喝下去。“

水有種奇怪的金屬味，但確實讓陳默的眩暈感減輕了些。他的手仍在顫抖，幾乎握不住杯子：“那...那是什么意思？它顯示了我的臉...“

“第七號物品的預知分為兩種。“蘇倩的聲音異常嚴肅，“普通預知，就像王會計那樣，顯示即將死亡者的面容。而特殊預知...“她停頓了一下，“顯示的是與物品有深層聯系者的命運。通常意味著持有者將成為下一個'掌燈人'。“

陳默想反駁，卻突然想起燈座底部吸收他血液的場景。一種可怕的聯想在腦海中形成：“我祖父...他是怎么死的？“

蘇倩與光頭男子交換了一個眼神：“官方記錄是心臟病發作。但實際上...“她翻開筆記本的另一頁，“他在一個雨夜失蹤了，只留下了這根手杖。“

她展示的照片上，正是之前那根鑲嵌綠色玻璃珠的手杖，只是現在它被放在一個金屬箱子里，周圍布滿了奇怪的儀器。

“我們相信，第七號物品在尋找合適的繼承者。“蘇倩合上筆記本，“而現在，它似乎選中了你。“

咖啡館的掛鐘指向21:17，陳默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這里待了近兩小時。外面的雨聲漸小，但霧氣開始從門縫滲入，給室內增添了一層朦朧感。

“我需要時間思考。“陳默站起身，感到雙腿仍然發軟，“這太荒謬了。“

“當然。“蘇倩沒有阻攔，“但記住，從現在開始，你不再安全。第七號物品會吸引其他'東西'，而它們不會像我們這樣友好。“

她遞給陳默一張名片——純黑色，上面只有一個燙銀的電話號碼。

“當你準備好了解更多時，打這個電話。“蘇倩直視陳默的眼睛，“但別等太久。根據記錄，從第一次特殊預知到事件發生，平均只有七十二小時。“

陳默機械地接過名片，看著光頭男子小心地將臺燈重新包裹好，放入一個鉛制盒子，再裝進他的公文包。

“這個能暫時屏蔽它的信號。“男子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聲音低沉得像是從地底傳來，“但不會太久。“

走出咖啡館時，霧都的夜空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暗紅色。陳默站在路邊，公文包比來時沉重了許多。他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自己公寓的地址。

當車子駛離時，陳默透過后窗看到蘇倩仍站在咖啡館門口，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微光，像極了那盞臺燈的綠色燈罩。

而更遠處，霧氣繚繞的街角，似乎有個拄著手杖的模糊身影正注視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