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季辭看著沈意歡從容吟出的詩句，滿堂喝彩聲中，他眼角的肌肉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那詩中“不與百花爭艷”的意韻，像根細針輕輕刺在他心頭，偏偏又挑不出半分錯處。他側眸看向齊氏，用眼神飛快示意——沈意歡此刻風頭正盛，硬要再刁難只會顯得自己心胸狹隘，不如暫且收網。

齊氏心領神會，雖不甘心，但也知道五皇子所言有理。她悄悄拽了拽身旁臉色鐵青的沈意柔，用帕子掩著唇低咳兩聲，算是強行按下了女兒眼底的怨毒。沈意柔跺了跺腳，卻只能在母親的示意下，將到了嘴邊的刻薄話又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殿內的氣氛因沈意歡的詩而緩和不少。皇帝捻須笑道：“好一個‘獨留清氣滿池塘’，沈小姐果然有將門之女的風骨。”他抬手示意內侍賜酒，目光在沈意歡和五皇子之間轉了一圈，雖未多言，卻讓季辭硬生生將“再讓沈小姐作一首”的話吞了回去。

接下來的“曲水流觴”游戲便真正成了同樂。酒杯漂到昭平王季衡面前時，他只是端起酒盞淺抿一口，并未作詩，只淡淡道：“酒已飲，詩便免了。”眾人雖覺可惜，卻也不敢強求。而當酒杯漂到魏敘白面前時，他略一沉吟，吟出“

翠蓋連天映碧塘，紅蕖照水韻悠長。

風搖粉蕊千般媚，露潤瓊姿萬縷香。

不與繁花爭俗艷，獨留雅意守清光。

污泥難掩冰肌潔，靜立波心韻自彰。”，引來一片贊賞，目光與沈意歡遙遙相對時，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了然的默契。

顧聞溪則像只快樂的小鳥，時不時湊到沈意歡身邊低語，指著某個笨拙作詩的公子偷偷發笑，全然不知自己方才替沈意歡解圍的舉動，早已被齊氏母女記在心里，成了下一個潛在的報復目標。

宮宴在歌舞升平中繼續。獻藝的臣子家眷們各展所長，有彈奏古琴的，有表演劍舞的，也有獻上書畫佳作的。五皇子季辭雖表面維持著溫和，眼底的陰鷙卻愈發濃重，他頻頻舉杯，與身旁的幾位大臣談笑風生，目光卻時不時掠過沈意歡的方向，像是在盤算著下一次發難的時機。

昭平王季衡依舊獨坐一隅，看似漫不經心，手中的玉扳指卻轉得愈發緩慢。他的視線偶爾會落在沈意歡身上，又在她有所察覺時，若無其事地移開，望向殿外盛開的荷花，沒人能猜透這位王爺心中所想。

沈伯韜與沈從安始終緊繃著神經，見沈意歡暫時無恙，才稍稍放松了些。沈伯韜借著敬酒的機會，走到魏宏身邊，低聲道：“今日多謝令郎關照小女。”魏宏捋須一笑：“將軍客氣了。”兩人心照不宣地看了看五皇子的方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憂慮。

齊氏母女則安分了許多。齊氏忙著與其他誥命夫人周旋，言語間不動聲色地貶低著沈意歡，試圖挽回些顏面；沈意柔則著坐在母親身邊，時不時用怨毒的目光剜向沈意歡，指甲在錦帕上絞出了細密的褶皺。

時間在觥籌交錯中悄然流逝，夕陽的余暉透過殿宇的飛檐，將御花園染上一層溫暖的金紅。內侍高聲稟報：“時辰不早，宮宴至此結束，請各位大人、夫人、小姐公子們回宮或返府。”

眾人紛紛起身，向皇帝行跪拜禮后，依次退出大殿。沈意歡隨著家人走在人群中，能感覺到背后幾道不同意味的目光——五皇子的審視、齊氏母女的怨毒、昭平王的深沉，還有魏敘白投來的關切。

“意歡，今日辛苦你了。”走出宮門，坐上馬車，沈從安才低聲嘆了口氣，“那五皇子和齊氏母女，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沈意歡靠在車壁上，閉上眼輕輕揉著眉心：“我知道。今日不過是暫避鋒芒，他們遲早會再動手。”她想起密信中五皇子與兵部侍郎的往來，心中那份不安愈發強烈，“大哥，父親，我們必須盡快找到五皇子私吞軍餉的證據，否則將軍府遲早會被他們拖下水。”

沈伯韜面色凝重：“為父明白。只是此事牽扯甚廣，五皇子在朝中經營多年，爪牙眾多，取證絕非易事。”他看著女兒清瘦卻堅毅的臉龐，心中又是驕傲又是心疼，“你今日做得很好，只是以后在宮中，凡事更要小心，尤其是昭平王……他今日為何要出手幫你，為父也摸不透。”

“女兒知道了。”沈意歡點點頭，腦海中又浮現出昭平王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他的目的，女兒也在查。”

馬車緩緩駛離皇宮，駛向將軍府。車窗外，京城的夜色漸濃，萬家燈火次第亮起，卻掩不住這繁華之下涌動的暗流。沈意歡知道，今日的宮宴只是開始，真正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

回到將軍府，已是戌時。沈意歡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青憂苑。“小姐，快泡泡腳解解乏。”云嬋扶著她坐下，又端來一碗蓮子羹。

沈意歡接過蓮子羹，小口喝著，“今日之事，多謝你和顧小姐了。”

“小姐說什么呢，這都是奴婢該做的。”云嬋蹲下身，為她褪去鞋襪，將雙腳放入溫熱的水中，“只是主母和二小姐那邊……奴婢剛才路過皖月苑，聽見她們在屋里大發脾氣，還摔了東西呢。”

沈意歡淡淡一笑：“由她們去吧。跳梁小丑，不足為懼。”她閉上眼，任由溫熱的水汽驅散一身的疲憊，腦海中卻在飛速運轉——五皇子的下一步會是什么？昭平王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什么？魏敘白那邊，又能否找到更多線索？

皖月苑內齊氏陰沉著臉，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放心，總有一天，娘會讓她付出代價。只是現在，我們不能再硬碰硬，得從長計議。”她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五皇子殿下說了，會給我們機會的。”

而在吏部尚書府，顧聞溪正興奮地向父親顧尚書講述著今日宮宴的趣事，尤其是自己如何巧妙化解沈意歡的危機，說得手舞足蹈。顧尚書聽著，卻眉頭微皺：“溪兒，今日之事，你做得雖好，但也要小心。五皇子和齊氏母女可不是善茬，你當眾駁了五皇子的面子，怕是會惹上麻煩。”

“爹，我才不怕呢！”顧聞溪揚起小臉，“意歡是我的好朋友，我當然要幫她了！”

顧尚書嘆了口氣，知道女兒性子單純直爽，也不再多言，只叮囑道：“以后出門，一定要多帶些護衛，凡事小心。”

兵部尚書府內，魏敘白正在書房研讀兵書，卻心神不寧。他想起今日宮宴上沈意歡從容吟詩的模樣，想起昭平王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心中隱隱有些擔憂。“父親，”他起身走到魏宏的書房，“孩兒覺得，昭平王今日的舉動有些蹊蹺，他為何要突然出手幫沈小姐？”

魏宏放下手中的卷宗，沉吟道：“昭平王此人，心思深沉，從不輕易插手朝堂之事。他突然幫沈意歡，背后定然有原因。或許……他也察覺到了五皇子的野心，想借沈意歡來制衡？”

“制衡？”魏敘白皺眉，“可沈小姐畢竟是女子，如何能制衡五皇子？”

“你忘了沈將軍府的勢力了嗎？”魏宏看著兒子，“鎮國大將軍手握兵權，若能與昭平王聯手……”他沒有說下去，但魏敘白已然明白。

“可是父親，昭平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會不會……”魏敘白有些擔心。

“人心隔肚皮，”魏宏嘆了口氣，“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快找到五皇子私吞軍餉的證據，保護好沈將軍府，也保護好意歡那孩子。至于昭平王，他若真心相助，那是最好；若另有圖謀，我們也要早做準備。”

夜深了，京城的喧囂漸漸平息，唯有各府的燈火依舊，映照著不同的心事。

沈意歡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光，久久無法入眠。她知道，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才剛剛開始，而她，早已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