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雪仿佛永遠落不盡，細碎的雪粒子裹著寒風從黛瓦間漏下來，在青石板上積了薄薄一層。沈意歡立在雕花窗前，看著院中忙忙碌碌的身影，石青色襦裙被穿堂風掀起一角，她伸手將窗欞關得嚴實些，暖閣里的紅泥小火爐正燒得旺，銅壺里的水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小姐！這燈籠穗子怎么總也掛不正！“云嬋的聲音從廊下傳來。小丫鬟踮著腳，鵝黃色裙擺掃過積雪，發間銀鈴隨著動作叮當作響。她手里攥著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晃，指尖已經凍得通紅，卻固執地要將燈籠掛成筆直的一排。沈意歡笑著取了件貂絨斗篷披在身上，踩著繡鞋踩著積雪過去幫忙。

“當心別摔著。“沈意歡接過燈籠，手腕輕轉，穗子上的金粉簌簌落在雪地里，像撒了一地碎金。云嬋拍了拍裙擺上的雪，從袖中掏出紅紙剪成的梅花，小心翼翼貼在燈籠面上：“這樣就更好看啦！“她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等天黑點把蠟燭點上，整座院子都會亮堂堂的！“

另一邊，顧聞溪正拉著魏敘白往院墻上貼春聯。紫袍少女手持糨糊刷子，指著墻上的位置頤指氣使：“再高半寸！對，就是那里！我倒要看看，這整條街誰家的'紅梅迎春'能比咱們掛得氣派！“魏敘白無奈地笑著，他雖已大病初愈，臉色仍有些蒼白，卻任由顧聞溪指揮著將春聯貼得端端正正。寒風卷著雪粒撲在臉上，他伸手將被吹歪的橫批撫平，指尖觸到“春“字末尾的金粉，恍惚想起幼時在京城過年的光景。

季衡帶著仆人們清掃積雪，銀白的雪層下，青石板上的云紋暗刻漸漸顯露出來。昭平王手中的竹掃帚掃過臘梅樹下，驚起幾只麻雀，枝頭未化的雪團簌簌落下。他望著院角那株開得正盛的臘梅，忽然想起沈意歡鬢邊的羊脂玉耳墜，溫潤的光澤與這雪中黃花竟有幾分相似。

沈意歡回到屋內時，桌上已經攤開了宣紙。她握著狼毫的手微微發僵，硯臺里的墨汁幾乎要結出薄冰。想起遠在京城的父親和兄長，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方才落下字跡：“江南初雪時，梅香透紙窗。不知京中寒幾許，望多添衣裳......“信紙旁整齊碼著包裝精美的禮盒，蘇繡帕子上的并蒂蓮栩栩如生，龍井茶葉的清香透過素色紙包飄散出來。

云嬋抱著剛蒸好的桂花年糕進來時，整個屋子都彌漫著甜香。蒸籠掀開的瞬間，白霧裊裊升起，年糕表面撒著的桂花碎在熱氣中輕輕顫動。“快嘗嘗！“云嬋用小銀刀切下一塊，“我照著孫氏古宅的食譜做的，還加了些玫瑰醬！“

顧聞溪晃著鎏金折扇搶在最前，咬了一口便瞇起眼睛：“比京城稻香村的點心還好吃！“她轉頭看向魏敘白，“你說是不是？去年過年咱們在醉仙樓吃的桂花糕，哪有這個軟糯？“

魏敘白接過年糕，暖意從指尖傳到心口。他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總會在年夜給他煮一碗酒釀圓子，糖水里浮著桂花，和眼前的香氣竟如此相似。“確實不錯。“他笑著點頭，目光不經意間落在沈意歡身上——少女正對著信紙出神，燭火映得她側臉溫柔，發間的點翠鳳凰釵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我給你們講個趣事！“顧聞溪突然拍手，“去年除夕，我兄長非要在府里舞劍助興，結果把燈籠穗子削掉半截，鬧得滿院子飄金粉，父親的新衣裳都沾上了！“她繪聲繪色的描述惹得眾人發笑，云嬋笑得直不起腰，手中的茶盞險些打翻。

季衡靜靜聽著，偶爾抿一口熱茶。茶香混著臘梅香，還有年糕的甜香，讓這個漂泊在外的新年有了家的味道。他看著圍坐在暖爐旁的眾人，忽然覺得，或許無論身在何處，只要有這樣的煙火氣，便不算真正的孤寂。

夜深了，雪仍在下。沈意歡站在屋檐下，看著紅燈籠在風雪中輕輕搖晃。遠處傳來零星的爆竹聲，驚起一片寒鴉。她將懷中的家書又緊了緊，信紙里夾著的干花是今日從臘梅樹上摘下的，想必寄到京城時，還能聞到一絲江南的冬意。

“在想什么？“季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昭平王披了件玄色大氅，手中捧著剛溫好的酒壺。他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沈意歡：“嘗嘗，是用梅子釀的，驅寒。“

沈意歡接過酒杯，溫熱的酒液滑入喉中，甜中帶酸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她望著漫天飛雪，輕聲道：“在想，等過完年，我們便去寒梅塢吧?！?

季衡看著她堅定的側臉，輕輕點頭。杯中酒映著燈籠的紅光，在雪夜里泛起細碎的漣漪。遠處的爆竹聲漸密，新年的腳步近了，而他們的故事，也將在這江南的風雪中，繼續書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