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碑停止崩塌的那一刻,我還跪在鏡淵的石臺邊,半邊身子都濕透了。
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不知是汗還是淚順著下巴流下來,喉嚨里全是血腥味。
耳邊是漸漸恢復清晰的通訊聲——
“舟舟!魂波消了,你活著嗎?”
“回話啊!”
我笑了一下,按住耳麥:“我在,別吵。”
“你、你……魂影001呢?他呢?”
我望向腳下的鏡淵,那里早已恢復了沉靜,水面平得像鏡子。
“他回來了。”我輕聲說,“回我身體里了。”
通訊器那頭沉默良久,只傳來林白低低的呼吸聲。
“你……你把他融合了?”
“不是融合,是共存。”我慢慢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他是我。”
魂能正在我體內重新排列,比以前更加清晰、流暢。我能感覺到,自己擁有了更完整的記憶,也更完整的魂術結構。
就像……從未被拆分過。
“你要回來嗎?”林白問。
我沒立即回答。
而是抬頭看著蓮臺鎮外的天,烏云退散,陽光穿過云層灑在淵口,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父親死前留的那道浮玉魂印,不是為了封印001,而是為了……讓我在該面對的時候,有機會與“自己”談一談。
談清楚,就不再是敵人。
數日后,九江廬山下,甘露臺前。
魂醫總會召開了一場臨時聽證會。
我站在臺前,臺下是各路魂醫、高層,還有從全國趕來的媒體。
魂碑事件造成了整整四十六起魂術紊亂事故,一度讓整個九江陷入恐慌。所有人都想知道,這場風波,真相是什么。
我走上前,抬頭掃了一圈,說道:“各位好,我叫舟舟,是浮玉魂醫一脈最后一人。”
“今日我要說明三件事。”
“第一,蓮臺鎮鏡淵下確有魂影001存在。它不是外敵,是我本體的部分魂識。十八年前,浮玉實驗失敗,我被迫分魂求活。001不是敵人,是我。”
全場一片嘩然。
“第二,魂碑即將崩塌,是因為浮玉魂術與魂碑系統架構沖突。不是001破壞,而是系統排異。”
“我已以‘歸一魂術’修復魂識,阻止魂碑徹底坍塌,未來數十年九江魂術將更穩定。”
第三句,我頓了頓。
“第三,我請求魂醫總會,重新審核浮玉魂術合法性,開放廬山浮玉院重建。”
話音落下,臺下依然是一片鴉雀無聲。
隨后,一道穩重的男聲傳來:“若不開放,浮玉將永遠淪為禁術。”
我循聲望去,是馮局長,魂醫局的現任負責人。
“但若真如你所說,浮玉魂術已能與自身和解……”他緩緩點頭,“那我支持你的提案。”
我抱拳一禮。
晚上,林白來找我,手里拎了一瓶“鄱陽特釀”。她坐在我舊家的屋頂上,望著遠處閃爍的長江水燈。
“你接下來準備干嘛?”她問。
“重建浮玉院,整理父親的遺稿,復刻完整魂印系統。”我回答,“然后,回蓮臺鎮。”
“還回去?”她驚訝,“不是剛逃出來……”
“不是逃出來。”我搖頭,“是回來以后,我才知道自己為什么一定要回去。”
“那是魂術的源頭。”
“我想在那里建座小學院。”
“教魂術?”她喝了口酒,“你瘋了吧,那群孩子還會怕你是001轉世。”
我笑:“那就讓他們看到真正的浮玉魂術,看到‘我’。”
她看著我很久,輕輕一笑:“你變了。”
“是啊。”我說,“我現在,是完整的我。”
廬山之下,九江之畔。
有人說,這座城市會記得你。
也有人說,這城市太大,容不下一個魂術叛徒。
但我知道,這片江山與山水,會記得我的魂印。
——就像記得廬山云,鄱陽浪。
記得每一個為它拼過命、燃過魂的人。
“魂術,不過是與天地交換一口氣,與自我和解一次命。”——浮玉魂醫·舟允
我是在父親舊書架的最上層,找到那本殘破的手抄冊子的。
頁角發黃,封皮上只寫了兩個字:“浮玉”。
打開第一頁,熟悉的筆跡赫然映入眼簾。
“舟舟,若你看到此文,說明你已走到人生的轉彎處。別怕,很多事情,我也曾怕過。”
我捧著書,一頁一頁翻閱。那一夜,我幾乎沒睡。燭光下,仿佛父親就在對面,低聲說話。
“浮玉魂術,不止是修復,不止是戰斗。”
“它的本意,是療愈。”
“療愈什么?療愈人心。”
“世間有病者千萬種,有肢體殘損者,有魂識錯亂者,更有心病不醫者。”
“我一生治魂千例,發現越到最后,魂術越接近一種‘聽’,聽人心之痛,聽時間留下的縫隙。”
“很多人來求魂術,實際是來求安慰。”
“而浮玉,就是那一塊安慰人的玉。”
這段話后,貼著一張照片。
是父親年輕時的合影,背景是九江的柴桑書院舊址。
他身邊站著幾個學生,那時他還不是魂術大師,只是個替學生療傷解夢的臨時講師。
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字:“療己者,先療人。”
我讀到這段,心里泛起一陣難言的酸。
原來他早知道——知道魂術的盡頭,不是強大,而是平靜。
“歸一魂陣,不是終極。”
“真正的終極,是‘舍魂’。”
“舍魂,不是犧牲,而是獻祭。”
“若有朝一日,你愿將自身魂識全數散入天地,為他人療愈,那你就是浮玉之主。”
“那天,別讓人記住你。”
“讓他們只記得,浮玉魂術曾救過人,就夠了。”
下面附著一段記錄,是舟允當年在蓮臺鎮施展“舍魂”術式的殘頁,筆跡急促,仿佛是在生命最后的幾分鐘記錄。
“云中廬,江上浪,鏡淵之下,魂骨可還?吾以心識化印,以魂志為器。愿此術,不為成名,只為……安人。”
我久久盯著這一段。
原來父親最后一次魂力燃盡,并不是實驗失誤,而是……
他做了“舍魂”。
他自己就是那塊浮玉。
那晚我夢到他——在蓮臺鎮古渡口,穿著舊布衣,朝我揮手。
醒來時,窗外正下雨,九江云霧翻滾,像他魂識化入天地。
次年秋,我在九江城東修復了“浮玉魂院”,位置就在柴桑書院舊址旁。
魂醫總會破例撥款,政府也破天荒地派了代表來剪彩,現場人山人海。
我沒穿魂袍,就穿著舊布衣走上講臺,和二十幾個剛報到的孩子講:“從今天開始,你們不是學生,是魂醫種子。”
一個怯生生的女孩子舉手:“老師,浮玉魂術……真不會害人嗎?”
我蹲下來,平視著她的眼睛:“浮玉術不是用來傷人的。”
“它只做兩件事,一,療愈;二,守護。”
“你們若想戰斗,就學別派。”
“若想救人,就留下。”
沉默良久,全部孩子都站了起來,齊聲說:“我們留下!”
那一刻,我聽見父親在耳邊輕聲說:“真好。”
我合上那本殘冊,走出屋外,九江夜色靜謐如洗。
遠處廬山隱在云霧之中,山腳下的蓮臺鎮已恢復平靜,甚至有孩童在河邊放河燈,笑聲清脆。
林白走到我身邊,手插兜,一如既往不羈:“你真打算重寫魂術教本?”
我點頭:“不用太復雜,只寫四個字。”
“哪四個?”
我望著星空,低聲道:“療人,療己。”
她輕輕一笑:“這倒像你爸的風格。”
我心頭一動。
也許,浮玉魂術真正的未來,不在魂碑、不在鏡淵,而是在每一個愿意去“療愈”的人身上。
愿我能教出這樣的學生。
愿這浮玉,真的能溫一座山,一座城,一條江。
“這九江城里,除了浮玉魂醫,還有誰懂得魂識的奧秘?”我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盯著眼前這張泛黃的羊皮地圖。那是我父親舊藏的東西,地圖上標著幾個關鍵點,最醒目的是廬山東麓的鏡淵。
鏡淵,是九江傳說中的神秘水域,湖面平靜如鏡,水下卻傳言藏著無數古老魂陣陣法。很多魂醫從未敢涉足,更別提破解那里的秘密。
我和林白站在初夏的晨霧中,廬山云霧繚繞,仿佛仙境。林白冷靜地說:“舟舟,魂術界有一派‘鏡淵派’,傳聞他們能借水影操控魂識,遠勝浮玉魂醫。”
我心中一震,“那豈不是另一種‘魂術極致’?”
“沒錯,”林白笑了笑,“這次,我們要去找那個派系的秘密。”
我們驅車繞過長江南岸的層層山道,鏡淵漸漸出現在視野里。水面如鏡,倒映著廬山的青翠和漂浮的白云,一時間,我仿佛置身畫中。
“記住,”林白提醒我,“鏡淵派最忌外人窺探,務必小心。”
我們順著湖邊一條小徑進入,一座古樸的石橋橫跨水面,橋頭刻著“鏡淵魂陣”四個大字,蒼勁有力。踏上石橋,水波蕩漾,倒影中竟然似乎有魂影游弋。
“你感應到了嗎?”林白輕聲問。
我點頭,心跳不由自主加速。鏡淵水底仿佛藏著一座隱秘的魂陣,那陣法在波光中忽隱忽現,像是在召喚。
“這就是他們的魂陣核心。”林白道,“借水影為陣,利用水的反射與折射,擴散魂力。”
我們繼續深入,來到一個隱秘的石室,墻壁上密布刻畫古老符文,散發著幽幽藍光。中央有一口晶瑩剔透的水晶盆,盆中水波粼粼,似乎能映射未來。
“這水晶盆,是鏡淵派傳承的‘魂識之眼’。”林白解釋,“它能感知魂識流動,甚至窺視命運走向。”
我盯著那水晶盆,腦海中浮現父親曾說過的那句話:“魂術的真諦,是看清自己,和解內心。”
突然,水晶盆泛起漣漪,一道幽光投射出一幅畫面——九江古時的魂醫大會,浮玉魂醫和鏡淵派師傅并肩而立,共研魂識奧秘。
“看來,兩個派系曾經攜手合作。”我輕聲道。
林白點頭,“但后來因理念分歧,鏡淵派選擇封閉,不愿對外公開他們的技藝。”
我們沒想到,在現代都市的喧囂背后,還有這樣一段鮮為人知的魂術傳承史。
此行讓我們見識了不同魂術流派的奇妙,也提醒我:浮玉魂術雖然深厚,但還遠遠不是魂識世界的全部。
“未來,我們不僅要繼承浮玉魂醫的遺志,”我堅定地說,“更要與鏡淵派合作,真正守護這座‘山江湖城’。”
林白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這才是我們魂術師該有的格局。”
九江的晨霧漸漸散去,陽光透過樹葉灑落,映在鏡淵碧波上,波光粼粼,仿佛訴說著一個新的開始。
“鏡淵派的秘密,遠比我想象中復雜。”我深吸一口氣,望著眼前這座古老石室里那口晶瑩剔透的水晶盆。藍色的光芒在水面跳躍,仿佛一條靈蛇盤旋游走,帶著不屬于凡間的神秘氣息。
林白拿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封面早已褪色,卻隱隱透著九江古老書院的韻味。她低聲說:“這是他們留下的陣法心法《水鏡錄》,里面記載了鏡淵派魂識操控的精髓。”
我翻開書頁,古文夾雜著符號復雜難懂,但隱隱透露出一股深沉的文化底蘊。這里面,不僅有魂術陣法,更有廬山下世代魂醫對天地自然的敬畏與感悟。
“看這里,”林白指著一段記載,“鏡淵派尊崇‘水之鏡’,認為水不僅映形,更映心。魂識猶如水波,波動則變,靜則明。掌控水波,等于掌控魂的流轉。”
我陷入沉思。廬山的云霧,鄱陽湖的水面,長江的波濤,豈非都是這魂識流動的活生生寫照?
“難怪父親總說,九江的魂術不能離開這片土地的靈氣。”我自言自語。
林白合上書,“我們找到這里,不光是探秘,更是一次對傳統的致敬。”
正當我們準備離開時,忽然石室深處傳來一陣細微的水聲,像有人在輕輕撥動湖水。
“有人?”我警覺地抬頭。
一位身穿青藍長袍,面容沉靜的老者緩緩走出,目光如水,卻深不可測。他微微點頭:“久聞浮玉魂醫之名,今日得見,果然非凡。”
“您是?”我問。
“我是鏡淵派現任掌門,青瀾。”老人聲音如水般柔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們向他行禮,林白率先開口:“青瀾前輩,我們愿意共同守護這片山江湖城的魂識遺產。”
青瀾微笑:“靈山秀水孕育靈魂術,若各派能合力,必將為九江帶來魂術復興之光。”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們深入交流鏡淵派獨特的魂識操控法門,以及與浮玉魂術的異同。青瀾講述古時鏡淵派如何借水陣保護江州城,如何用陣法平息魂魄的躁動。
我仿佛看到那個穿越兩千年的魂術世界,江州城上空,水光與魂光交織,護城如壁。
夜幕降臨,我們站在鏡淵湖邊,青瀾指著遠方說:“九江的魂術未來,不是孤島,而是匯流成海。”
我緊握拳頭,望著廬山云霧:“浮玉魂醫與鏡淵派攜手,共繪這天下江山眉目的壯闊畫卷。”
九江的魂識故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鏡淵湖的夜晚,水面映著點點星光,波光粼粼,像極了我此刻復雜的心情。青瀾掌門的出現,不僅讓我對鏡淵派有了新的認識,也讓我開始思考浮玉魂術與鏡淵魂術之間更深層的關系。
“舟舟,你想過沒有,魂識之術其實是人與自然對話的一種方式?”青瀾在湖邊的石凳上,緩緩說道,聲音溫和卻又帶著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點頭:“我父親一直強調,魂術不是用來爭斗,而是用來療愈與守護。”
青瀾笑了笑:“這就是我們共同的信念。不同的是,鏡淵派更多通過‘水’的屬性去調和魂識的流動,用陣法引導靈魂的平衡,而浮玉魂醫則注重魂識的修復與內心的療愈。”
我看著湖面輕輕蕩起的漣漪,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沖動:“那么,如果我們能將兩者結合,會不會創造出一種更強大的魂術?”
青瀾的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正是我派的希望。可這融合非同小可,牽涉到魂識本質的平衡。輕則魂力紊亂,重則魂識崩解。”
“我知道風險,”我認真地說,“但正因為風險,我們才更應該去嘗試。廬山的云霧、鄱陽湖的碧波、長江的奔涌,這三水繞城的奇景,本就是天地之靈氣的匯聚,魂術也應該在這片土地上升華。”
青瀾沉默片刻,忽然從懷中取出一枚透明水晶,那是一個微型的“水鏡陣符”,它在燈光下閃耀著淡藍色光芒。
“這是一枚古老的陣符,能調和浮玉與鏡淵魂識的能量。若你愿意,我可以傳授你它的使用方法。”
我的心跳瞬間加快:“我愿意!”
接下來的日子,我與林白在鏡淵派的秘密陣法館里學習這門融合魂術。陣法復雜,涉及對水的精準操控與魂識波動的完美協調,每一步都充滿危險。一次操作不慎,我差點被魂力反噬,那種痛苦仿佛被無數細針刺入靈魂深處。
“堅持,舟舟,”青瀾總是在旁邊鼓勵,“魂術的真諦,就是在極限邊緣找到平衡。”
我漸漸明白,魂術不是單純的力量游戲,而是一種修行,是靈魂與天地的對話,是對生命本質的理解與尊重。
就在我突破一層界限時,廬山上的云層突然濃厚,雷聲滾滾,像是在預告著什么。
青瀾凝視遠方:“那是魂陣天地之怒,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準備做什么?”我問。
“古老的‘魂陣危機’正在蘇醒,它曾在千年前毀滅過一整個魂術世家,如今,在這山水靈氣交匯之地,有異象顯現。”
我握緊拳頭,心中已無退路:“無論前方有多少困難,守護九江魂術,我必不棄。”
九江的魂識傳說,正在邁入一個更為波瀾壯闊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