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葉捏著信箋的手指節泛白,素色紙頁在掌心被揉出褶皺,梅香混著墨跡的淡苦鉆進鼻腔。
他盯著“靈魂火種“四個字,喉結動了動,想起昨夜劉妃替他掖被角時,指尖那層薄繭——原來不是為了繡帕,是溫養神魂時留下的灼痕。
“九殿下!“小太監的尖嗓驚得窗紙簌簌響,周葉迅速將信箋塞進衣襟,轉身時已恢復慣常的散漫:“什么事?“
“仙族秘使送來密令。“小太監捧著鎏金托盤跪到階下,盤底壓著塊黑玉令,表面浮著暗紅紋路,像凝固的血。
周葉伸手去接,指尖剛碰到玉令,便有股陰寒順著經絡竄入丹田——這是輪回淵的氣息,和他神藏里的晶石共鳴時,連心臟都跟著發顫。
“即刻啟程?“周葉掃過密令末尾的朱印,抬頭時正撞進小太監閃躲的目光。
他突然笑了,指節叩了叩玉令:“替本殿下回秘使,半個時辰后出發。“小太監如蒙大赦,連滾帶爬退下,靴底在青石板上擦出刺耳的聲響。
“九殿下要瞞人?“廊下傳來研兒的輕喚。
這小侍女不知何時站在陰影里,手里還捧著他常穿的月白錦袍——方才他換了身粗布短打,腰間系著藏晶石的封魂玉。
研兒將錦袍搭在臂彎,眼睛彎成月牙:“奴婢替您守著寢宮,每日辰時末刻運功,讓窗外的窺視者瞧著。“
周葉挑眉:“你怎知有人窺視?“
“王后娘娘的暗衛總愛蹲在西墻老槐樹上。“研兒踮腳替他理了理衣領,指尖在封魂玉的位置頓了頓,“昨日奴婢給那樹澆了半碗辣椒水,今日那暗衛打了二十個噴嚏。“
周葉低笑出聲,可笑著笑著,喉間突然發哽。
他伸手揉了揉研兒發頂:“若我半月未歸......“
“劉夫人早備了后手。“研兒截斷他的話,從袖中摸出顆渾圓的珍珠,“這是夫人給的'聽潮珠',能傳十里音。
您到了輪回淵,若遇危險......“她聲音突然發顫,慌忙別過臉去,“奴婢去給您備些干糧。“
她跑開時,裙角帶起一陣風,吹得周葉衣襟翻卷。
他摸著胸口的信箋,忽然想起劉妃總說“活著比什么都重要“——可此刻他胸口燒著團火,燒得他想掀翻所有隱瞞,燒得他想站在輪回淵底,替那個用半世壽元溫養他的女人,問一句“值得嗎“。
“周葉!“
院外傳來脆生生的喝喊,慕容馨的身影撞開月洞門,發間的青玉簪子歪在耳后。
她提著把銹跡斑斑的鐵劍,劍尖還滴著水——定是剛從護城河撈上來的。“我聽說你要去輪回淵。“她喘著氣,鼻尖沾著泥點,“我跟你去。“
“你怎知?“
“你那小侍女往廚房塞了十塊仙晶買醬牛肉,當我聽不見?“慕容馨把鐵劍往地上一戳,“輪回淵那地方,連我師傅都不敢隨便進。
你以為你那破披風能擋得住?“她指了指周葉肩頭——不知何時,劉妃已站在廊下,手里捧著件灰撲撲的舊披風。
劉妃的手在發抖。
她走近時,周葉聞到了熟悉的沉水香,和信箋上的梅香混在一起,像極了童年時她抱他在膝頭的溫度。“這是你外祖父的渡劫衣。“她替他披上披風,指尖撫過衣襟上的暗紋,“當年他用這衣服硬扛過九道雷劫......“話音未落,一滴淚砸在披風上,暈開個淺淡的濕痕。
周葉喉間發緊,伸手覆住她手背:“母親等我回來。“
劉妃猛地抬頭,眼底的淚意瞬間凝成霜。
她后退兩步,又恢復了往日的端莊:“殿下該啟程了。“轉身時,披風下擺掃過青石板,發出沙沙的聲響——周葉這才發現,那披風的里子繡著滿幅星圖,和國師觀星殿的星圖一模一樣。
傳送陣在仙宮后苑的竹林里。
慕容馨走在前頭,用鐵劍劈開擋路的竹枝,回頭時發梢還沾著竹葉:“磨蹭什么?
再晚傳送陣的靈氣要散了!“周葉剛要跟上,卻見竹林深處立著道玄色身影——國師負手而立,身側的銅鶴燈燃著幽藍火苗,照得他白發泛著冷光。
“國師?“
“老臣送殿下一程。“國師遞來塊玉簡,指尖比昨夜更涼,“此去輪回淵,若見著刻有'太初'二字的石壁......“他突然咳嗽起來,袖中飄出片碎紙,周葉眼尖瞥見“魔帝“二字,剛要彎腰去撿,國師已用道袍掃了個干凈。
“活著回來。“國師的聲音像風穿過竹管,“有些真相,只說給活人的耳朵聽。“
傳送陣的藍光騰起時,周葉聽見慕容馨在尖叫。
他握緊封魂玉,感覺晶石在發燙——五百年前的記憶突然涌來:他曾站在輪回淵邊,看著師尊被魔帝的黑焰吞沒,最后一句話是“替我守好輪回“。
此刻藍光刺得他睜不開眼,可他分明看見,國師在竹林里跪了下去,額頭抵著青石板,和昨夜一模一樣。
再睜眼時,腥氣已灌進鼻腔。
輪回淵的天空是血紅色的。
殘破的仙塔歪在左側,塔尖掛著半截戰旗,“玄靈“二字被撕去半邊;右側是斷裂的石拱橋,橋洞里堆著發白的骸骨,指骨還攥著生銹的劍。
慕容馨的鐵劍突然發出嗡鳴,她攥緊劍柄,聲音發顫:“周葉,這地方......“
“有殺意。“周葉替她說完。
他能感覺到,空氣里浮動著無數道視線,像針一樣扎在皮膚上——那是戰死仙魔的殘魂,未散的執念。
他解下披風系在慕容馨腰間:“跟著我,別碰任何發光的東西。“
話音未落,前方的深淵突然泛起金光。
一道虛幻的身影從金光里走出來,穿著月白道袍,腰間掛著串菩提子——和周葉記憶里的師尊分毫不差。
那身影轉過臉,眼尾的紅痣微微發亮:“你終于來了。“
周葉的呼吸一滯。
他想說話,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
師尊的聲音還是那么溫和,可身后的深淵在震動,地面裂開蛛網狀的紋路,隱約能看見深處翻涌的黑霧——那是魔帝封印的氣息。
“輪回淵的試煉,才剛剛開始。“虛影抬手,指向深淵入口處的石門。
那門緩緩開啟,露出里面幽黑的通道,有冷風卷著碎玉片吹出來,打在周葉臉上,疼得他瞇起眼。
慕容馨突然拽他的衣袖:“周葉,你看那門......“
他順著看過去,石門上刻著的紋路正在變化。
原本的云紋逐漸扭曲,竟拼成了“太初之鑰“四個古字——和他神藏里的晶石上的刻痕一模一樣。
與此同時,千里外的仙宮寢殿里,劉妃正捧著周葉換下的月白錦袍。
她突然捂住胸口,指縫間滲出鮮血,染在錦袍的暗紋上,像朵綻開的紅梅。“難道......“她踉蹌著扶住妝臺,鏡中映出她蒼白的臉,“他真的要面對那一關了嗎?“
輪回淵的石門徹底打開,黑霧從門內涌出,裹著周葉的衣角往深處拽。
他看了眼慕容馨,又看了眼石門后的黑暗,最終握緊封魂玉,邁步走了進去——這一次,他要自己揭開所有的真相,包括那個藏在輪回最深處的,關于靈魂火種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