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人們依然記得當初被它們所支配的恐懼,依然記得人類不得不被像牲畜一樣囚禁的屈辱。
01
陳陽的父親叫陳清風,是燕京城風輪維護大隊的工程師,那是一個舊時代名稱,聽起來蠻高端的,其實主要工作就是負責維護和保養城市周圍高大城墻之上的無數巨型風輪。所謂風輪就是巨大的三翼風扇,它們依靠城市內原子能反應堆提供的電能高速旋轉,槳葉帶起強風向城外猛吹,幾百座風輪同時轉動的時候,會通過玄奧的理論彼此連接,在城墻之上形成一道看不見的風墻,而這道風墻正是抵御那些兇惡霾鬼的真正力量。
是以陳清風的工作很重要,因為一旦某個風輪出現故障停止轉動,那道風墻就會出現缺口,而霾鬼就立刻從缺口闖入,擇人而噬。所有人都希望風輪永遠工作下去,但東西總有一天會壞掉,以至于每次維修對工程師來說都是一場半生半死的賭博。
幸好燕京城還有暴風軍團,例行的維修保養都會有暴風軍團的暴風士兵保駕護航。幾十人全副武裝,端著能夠發射壓縮空氣彈的風暴步槍,向前赴后繼沖過來的霾鬼猛烈射擊。壓縮風暴彈射中霾鬼時,會驟然爆開,將霾鬼的身體撕裂,然而這只是重創,并不能殺死它們。
沒有人知道霾鬼是怎么出現的,城市里有一些研究霾鬼的專家,在舊時代殘存的資料中日復一日地尋找,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說清楚它們的來源。有些研究者認為舊時代的某些邪惡宗教通過某種儀式將它們從異界召喚過來;而另外一些研究者則相信這些霾鬼源于舊時代科技大爆炸之后所導致的異變,例如微型納米機器人產生了自我智慧,自動繁殖,反過來消滅人類。這個流派的假說信者眾多,畢竟經過研究,已經可以證明霾鬼是由極微小的未知顆粒物質聚合在一起構成的低智商怪物。
霾鬼沒有固定的形態,當它們處于非攻擊狀態(游蕩狀態)時常呈現團狀,霧狀或不規則的形狀,而一旦它們發現獵物,就會迅速切換成攻擊狀態(捕食狀態),這個時候它們往往具化為各種猛獸,或者多種猛獸的聚合體,以及巨型帶有無數只鋒利觸角的恐怖章魚,或者箭鏃外形的飛翼怪蛇。研究者們曾經推測,之所以它們會變化多端,是因為它們吞噬人類時也一并吸收了它們腦海中的某些意識,因為那些怪物的形狀就像3、4歲兒童在紙上的肆意涂鴉。
根據現有情報,霾鬼唯一懼怕的東西是風,因為狂風席卷之下,它們被撕扯的支離破碎,很難凝聚,沒什么威脅,是以有風天氣是它們的潛伏期。而一旦風停,它們就會從四面八方卷土重來。
02
在陳陽的記憶中,父親陳清風是一個怪人,他瘦弱不堪、沉默寡言、不合群,總是顯得呆呆的,無論怎么看他都只是眾多風輪維修工程師中的一員,是那種為了保證風輪正常工作,隨時都可以死去,被替換掉的可有可無的家伙。父親只要一有時間就把自己關在狹小的工作間中,時而喃喃自語,時而在紙上寫寫畫畫。陳陽兒時沒少因為父親的古怪而被周圍的同齡人嘲笑,母親在世時他也曾抱怨為什么爸爸不和其他人那樣工作之余跑到酒館中去喝點廉價酒,喝醉了罵臟話,和同事吹牛打賭,惹事生非。為什么他就不能像一個正常人。然而卻被母親嚴厲訓斥,母親說你要記住你爸爸和別人不一樣,他身上肩負著拯救這個世界的使命。
拯救世界的使命?陳陽看著母親一本正經的臉,強忍著才沒笑出來。
陳陽15歲那年夏天某日,西北城墻同時有三架風輪出現故障,數十只霾鬼闖進外城,雖然最后被暴風軍團驅逐出去,但還是造成幾百名平民化為一堆沙土,其中就有陳陽的母親。陳陽因在學校而躲過一劫。當天晚上父親回來,陳陽正面對著客廳沙發上那堆塵土默默流淚,看到那個瘦弱的男人走進來,他瘋獸一樣跳起來把父親撲倒,一邊拳腳交加,一邊大罵他為什么那么沒用不早點把風輪修好。陳清風任他打罵,等他累了,才掙脫開,站起身,擦去鼻血,將那堆沙土仔細地收好放進一個玻璃花瓶中,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隨后一個人走回工作間。片刻后,陳陽聽到工作間中傳來壓抑的嗚咽。
從那之后陳陽與父親形同陌路,父親除了輪值,終日埋首于工作間中。陳陽從學校畢業,加入暴風軍團的訓練營,致力成為一名優秀的暴風士兵。
陳陽是和父親完全不同的人,他生的高大健壯,機敏好動,極具運動天賦。
經過半年的訓練,陳陽以全科目優秀的成績通過選拔。然而就在他穿上暴風士兵軍服的前一天,父親陳清風在例行檢修中發生意外,被一根崩飛的鋼條插進胸腔,他趕到時父親已然陷入昏迷,似乎感受到他的到來,陳清風回光返照地從昏迷中醒來,雙眼射出熠熠的神采,死死攥著他的手,嘴唇翕動著,好像要說什么,卻沒有說出任何字眼。
幾天后陳陽領回父親的骨灰,和裝母親灰塵的玻璃花瓶放在一起。現在他們又能在一起了。而他自己卻變成孤零零的。
03
舊時代的時候,地球上有成千上萬座繁華的都市,都市里生活著數以十億計的人類。然而霾鬼出現之后,那些城市紛紛在霾鬼的攻擊下陷落,變成一座座了無生氣的鬼城。風輪紀元已經持續了233年,地球上還幸存的城市不超過6座,人口不足1000萬。自從三年前東京陷落,整個亞洲只有燕京還存在。歐洲幸存的是莫斯科和倫敦,美洲有紐約和華盛頓,澳洲僅存悉尼。
風輪紀元是以首座用風輪來抵御霾鬼的城市建立而命名的。那座小城叫榆林,僅抵御了三個月就陷落了。好在高墻配合風輪的抵御模式已經傳播開來,為了活下去,人類開始集中所有資源構筑高達一兩百米的城墻,然后又在城墻之上安裝巨大的風輪。
終于,在付出巨大的代價之后,人們總算是有了一個可以茍延殘喘的避難所。
這些都寫在歷史書中,陳陽耳熟能詳。然而好多東西歷史書中卻沒有。例如城市的管理者成為這個時代的權貴階層,他們生活在城市的中心區域,那里遠離城墻,危險性很低。他們的生活紙醉金迷,為了一罐海洋味道的稀有空氣罐豪擲千金,卻號召底層民眾省吃儉用,執行最嚴苛的食品配給。他們頒布法律保障自己的利益,把子女送進最好的學校,畢業后進入城市管理階層,卻用保衛人類最后家園的名義征召平民子弟進入軍隊,充當炮灰,抵抗恐怖的霾鬼。
04
暴風軍團是城內唯一能夠抵御霾鬼的軍隊,也是面對霾鬼時唯一有勇氣抵抗的軍隊。
陳陽被分在暴風軍團第3旅,第5營,第7連,新兵3排2班,任第三小隊的隊長。小隊中一共有10名隊員,大多數都是和他同期從訓練營中出來的戰友。
軍團對新兵的任務是盡快熟悉城墻和風輪維修保養程序,他們也需要懂一些風輪的維護保養知識,雖然有專門的工程師來負責,但城墻之上,危機四伏,工程師發生意外概率很大,如果在風輪未修好前工程師死掉,那就意味缺口會存在更長的時間,會被更多的霾鬼發現,蜂擁而至的最終結果是身后的城市徹底淪陷。所以你學到的那些知識,也許有很大可能將城市從危機中挽救出來。
最初的一個月陳陽和他的小隊,作為預備隊上過幾次城墻。已經過了一個月,但他依然清晰地記得首次登上城墻的感覺。升降梯速度很快,從地面到城墻之巔僅需要十幾分鐘,高達百米以上的城墻上端要比下面狹窄很多,即便這樣仍可容納兩輛馬車并駕而行。每隔一百米就有一架裝有風輪的鐵塔。那些鐵塔由摻雜了鈦的鋼鐵鑄造,堅硬堅韌。鐵塔上有鐵梯直通風輪槳葉,方便工程師進行維護保養。
風輪旋轉時會發出嗡嗡聲,有點像成群的蜜蜂一起鼓動雙翅。風墻雖然是通透的,憑肉眼卻能看到水紋狀的墻體,那是被凝聚的風流動時產生的波紋。風墻很高,一只向上延伸,一直到幾百米的高空才減弱消失。
城墻之上狂風呼嘯,一個霾鬼都看不到。是個好天氣,風很大,霾鬼估計已被吹散。很高很高的蒼穹湛藍湛藍,云團被風撕扯的東一條西一片,已近黃昏,夕陽掛在西邊的城墻邊沿,眼看著就要沉沒下去。所有人都靜靜地佇立,享受這難得的美好時刻。
如果沒有霾鬼,這是一個多么美好的秋日黃昏。
05
終于到了執行任務的時刻。
黎明,無風,一絲風都沒用。將一張紙從高處拋落,它會直直地掉在地面。
警燈驟然響起,紅色的燈光血一般灌滿整個宿舍。士兵們睡眼惺忪地從睡夢中驚醒,翻身而起,快速穿戴,在門口領了武器魚貫而出。外面的操場上已有部分行動快速的士兵在列隊。
兩三分鐘后,列隊完畢,新兵連的長官開始訓話。
原來從午夜開始,東南城墻聚集了數量眾多的霾鬼,城墻防線壓力大增,更糟糕的是那段區域,有三架風輪需要停機檢修。雖然都是例行維護,但卻有可能被集結的霾鬼乘虛而入。此次任務新兵連作為預備隊投入,然而一旦出現意外他們仍將以血肉之軀抵擋霾鬼的進攻。
乘坐地面載具,陳陽所在的排被派往東南E區189號-190號位置。恰好是三架需要停機檢修的風輪之一。到達目的地,所有人都不由呼吸一窒,高聳城墻之上的天空全都是漆黑如墨的霾鬼在嘯叫翻涌。有膽小的士兵見到如此場景,還未等登上城墻已經腿腳癱軟,哭號著拒絕登墻。
排長是個面孔黝黑的中年大叔,嫌惡地將那士兵扯到一邊,一腳踹倒。令執法隊將其綁在城墻下的柱子上猛抽鞭子。
站在升降梯中緩緩上升,聽著那士兵凄厲的哀號心有余悸,大家彼此互望,臉上都是灰敗的土色。陳陽握緊手中的風暴步槍,心里卻隱隱有不好的擔憂。負責維護的工程師早已上去,跟著一起的是一隊老兵。說是老兵,其實年齡也不過比陳陽等人大一兩歲,有些甚至是同齡。或許是因為多次經歷過生死考驗,神情氣質都顯得內斂沉穩。
陳陽的小隊登上城墻之后,第一批上去的老兵已經進入交火區域。那隊老兵的隊長身材瘦高,臉上有一道扭曲的傷疤,抿著嘴向城墻靠內側區域指了指,那是他們的部署位置。陳陽點頭,把隊員帶過去,似乎是感受到新兵們的不安,那隊長咧嘴笑了一下,說放心吧,有事兒我們會扛著,暫時還輪不到你們。簡單的一句話令大家臉上僵硬的表情舒緩了一下。陳陽報以感激一笑。
按照訓練步驟,將十個人分配到各自的位置。檢查裝備和槍械,試用通訊頻道。這一切都操作一遍后,城墻上警鈴大作。警鈴停止時,工程師會關閉風輪,進行最快速度的零件替換。但即便一切順利這個時間也要持續至少5分鐘之久。這段時間內,士兵們會攻擊所有想要通過缺口的霾鬼。
刺耳的警鈴停息時,還有尾聲在耳際繚繞。風輪停止轉動,那道帶有波紋的風墻消失時發出氣泡破滅的聲音。所有人的神經都高度緊張。
06
起初只是一些小型的霾鬼呼嘯而至,幻化成各種鬼怪的模樣,嚎叫著張牙舞爪地撲過來。卻被老兵們手中發射的壓縮暴風彈攢射的支離破碎。風暴步槍齊射時,所有暴風彈爆炸后形成的空氣亂流力量極為恐怖,足以將霾鬼粉碎成渣。即便他們過后能夠匯聚重生,卻也需要很長時間。
老兵們射擊之余還能彼此說笑,這讓陳陽他們心生敬佩。位于預備區的新兵安然度過初期的驚恐之后,發現霾鬼們并沒有多可怕,于是握著手中的步槍開始躍躍欲試。預備隊沒有交戰權,除非有意外狀況發生,或者得到戰區長官的允許,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老兵們“坑坑坑”地射殺近若咫尺的霾鬼。有人建議陳陽去問問是否可以讓預備隊參戰。陳陽心中正有此意,于是小心接近疤臉隊長,走到近前,剛想開口,就聽隊長的步話器中傳來慘叫,隨后有人報告,說負責維護的工程師發生了意外。疤臉隊長爆了句粗口,臉頰肌肉抖動,喊了兩個人的名字,命令他們上去接應工程師。轉身看到陳陽,一把扯過來說,把你的預備隊拉過來準備參戰。說罷,開始對著步話器請求支援。
陳陽心中忐忑,雖然第一次參加實戰,他深知工程師如果發生意外,會出現什么樣的狀況,接下來可能出現一次艱苦漫長兇險的守衛戰。這個漫長的程度取決于下一位工程師趕過來的時間。然而根據之前遇到的情況,如果風輪停止時間在5分鐘之內,只有附近很少部分的霾鬼會察覺到風墻消失,一旦超過5分鐘,霾鬼就會迅速向缺口聚集,好比你把一塊方糖掉落在蟻群中,最初只是很少的螞蟻會發現,如果你不馬上撿起,很快就會被無數螞蟻覆蓋。
風輪例行維護,原本設定有兩個工程師,就是為了防止出現意外狀況。不過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怎么了,風輪故障頻率大增,工程師不夠用,加上意外發生概率較低,軍團指揮部就把執行日常維修工作的工程師縮減為一人。
避免不必要的恐慌,陳陽并沒有告誡大家情況可能會變糟,只是告訴他們準備戰斗。低低的歡呼聲傳來,他們雀躍著加入到老兵所在的戰區。老兵們雖然態度冷淡,但還是會偶爾說兩句指導他們射擊的話。幾輪射擊之后,預備隊的準確率上升到較好的水平,霾鬼被火力壓制,老兵們壓力頓減。
5分鐘已過,風輪還處于靜止狀態。有些老兵已經察覺異狀,頻頻看向疤臉隊長這邊。疤臉隊長無奈只好說,工程師在上面遇到麻煩,需要多一點時間,大家堅持住。但所有人都能清楚地感覺到,隨著時間點滴流逝,聚集在城墻附近的霾鬼越來越多。甚至出現了幾次撲到眾人面前的險惡狀況。
防衛壓力越來越大,疤臉隊長不斷為眾人鼓氣,說支援馬上就到。隨后去找不遠處的陳陽,低聲問預備隊中可有人精通風輪維護。陳陽反問支援什么時候能到,疤臉隊長愣了一下,苦笑說,70-90號區域連著9臺風輪停轉,指揮部已將大多數工程師派過去,剛剛抽調別處的工程師趕過來,至少需要十分鐘。
去他媽的十分鐘,十分鐘之后這段城墻估計已被霾鬼淹沒。
預備隊初期訓練中確實會教一些風輪的運行及維護常識,但都很簡單,根本無法勝任風輪維護任務。陳陽擦了一把臉上汗水,說我去。疤臉隊長下意識反問,你行嗎?陳陽說,雖然算不上精通,但也能稱得上熟練。他父親就是工程師,從小耳濡目染沒少接觸風輪的知識。他的第一個玩具就是一個微型可拆卸風輪。
07
陳陽順著梯子向上攀爬。正常情況下天色應已大亮。然而霧霾重重,整片天空陰云密布的如同罩了一個巨大的蓋子。那些翻滾的鉛云俱都是聚集在一起的霾鬼。在鐵塔的最高處,有一塊鐵板拼成的平臺。陳陽爬上平臺時只看到之前被派上來支援的兩名老兵,他們正不斷地射擊俯沖而下的鷹隼霾鬼,見他上來齊齊罵了句操,問你上來干嘛,工程師來了嗎?
陳陽陰著臉說短時間來不了,本想問之前的工程師怎么樣,看到腳下的一層灰土,明智地選擇閉嘴。好在維修裝備都在,陳陽對那兩位老兵說,你們掩護我,我去修風輪。其中粗壯的老兵一臉意外地嚷,快去快去,要是能修好,以后你就是我老蔡的老子。
陳陽帶著工具箱爬到風輪后面,后蓋已經打開,露出里面復雜的線路。通常維護只是更換后蓋中的兩塊元件,陳陽看到元件已經更換,但卻有好多線斷掉,應該是工程師更換完之后發生意外,從高處跌落,扯斷了諸多線路。
只有將斷掉的線嚴絲合縫地重新連接,才有可能使風輪啟動。即便每條線都有不同的顏色,免去分辨的困擾,想要把幾十根重新連接,也不是短時間內能辦到的。一顆壓縮空氣彈在頭頂爆炸,撕碎了一只低空掠來的霾鬼。陳陽罵了一句臟話,脫下手套,扔掉步槍,找出刀子剝掉線路的絕緣皮,用尖嘴鉗將兩根線擰在一起,再纏裹絕緣膠布。
堪堪完成一半,忽然覺得有人拍他的肩膀,他抬頭,發現是那名粗壯的老兵。他說別急,我就快完成了,你們再堅持一會兒。老兵朝他擺了擺手,指了指自己的前胸,口中黑血狂噴。陳陽看到那里有一個黑色的大洞,創口處附著無數黑色顆粒,一點點侵蝕周圍的血肉,遭侵蝕的血肉變成沙土簌簌而落。就如同用火去點燃一張白紙的中央,火焰蔓延,所過之處盡化飛灰。
眼看著那老兵死去,陳陽悚然抬頭,他看到一只巨型霾鬼懸停在空中,凝聚成半人馬的形態,雙臂擎著一張巨弓,將一支支黑色的霾之箭矢勁射而出,迅若驚雷,眨眼間鐵塔下的城墻處就有三名士兵被射中。凡被射中的俱都跌倒,翻滾,飛沙一片。
此時鐵塔之上只剩他一人,下面眾人自顧不暇,防御岌岌可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修好風輪,將那些霾鬼吹散。
一根,兩根,斷掉的線越來越少。
接最后一根的時候,半空中那怪異的霾鬼朝陳陽射了兩箭。陳陽躲開胸口的一支,卻被另一支射中小腿。他踉蹌一下,扶住身側的欄桿,忍著痛把最后一根線接好。
空中響起一聲嗡鳴,風輪啟動,狂風驟起。他看到如若實質的強大氣波以風輪為中心漣漪般擴散,瞬間,范圍內所有霾鬼都慘叫著被吹散。
08
霾鬼產生了進化,越來越難以抵御,過去半年暴風軍團的陣亡人數比以往幾年加一起還多。軍方加大了征兵力度,同時把原來的訓練時間縮短了一半,這只比直接把武器塞進新拉來的壯丁手里,立刻推他們上戰場好那么一點。
城市智庫給出了悲觀預測,樂觀估計城市最多只能堅持到明年年底,其他城市傳來的消息也都充滿絕望,城市首腦們日復一日地坐在煙霧繚繞的會議室中苦思對策,然而終歸是一籌莫展。
悲觀情緒在蔓延,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私底下很多人都在說城市快完了,人類的末日終于來到。謠言四起,人心惶惶。上周傳來更糟的消息,莫斯科城已經淪陷,只有幾千人躲進地下堡壘。他們陷入絕境,在最后的時間里,無線電中他們高唱《莫斯科保衛者之歌》,嚎啕哭泣,隨后便沉寂下去。
半年后陳陽拄著拐杖回到家中,疤臉隊長及時砍掉了他被射中的左腿。相比那些灰飛煙滅的士兵,他起碼還活著。
陳陽的家被劃歸軍方,所有住宅都要推平,土地用來營造颶風大炮。那是最新研制出的武器,據說威力極大,一擊可滅霾鬼無數,然而陳陽聽到的另一個版本說那巨炮更大的功能在于滿足市民們的安全感。
軍方為陳陽提供了新的住處,命令他一兩天內收拾好所有東西搬過去。屬于他的東西不多,可是父母的遺物卻必須要整理。大多數東西都可以扔掉,只留些有紀念價值的,然而收拾到父親的工作間時陳陽遇到了問題。
和父親鬧翻之后他再也未進過那里,兒時僅有的記憶是很多厚厚的書,他知道那些書大多是舊時代留下來的,母親曾抱怨過父親用食物去換那些書。在那些書的重重包圍之下,是一張孤島一般的書桌,上面有一沓紙,每張紙上都畫著繁復的圖,陳陽一張張地翻看,那些圖精細復雜,標注著大量數字,也寫著時間,翻到最后一張上面的時間是父親死亡當天,那一幅和其他不同,看起來像是把之前那些圖都整合在一起,組成一個奇怪的裝置。
陳清風很有機械制造天賦,但在陳陽記憶中也不過是制造他兒時的單車以及母親廚房里的一些小器械。或許這圖上畫的只是一個類似的設備,甚至是他用來打發時間的大玩具。陳陽順手把那沓紙扔在一邊,繼續整理其它物品。
足足用了半天時間,他才把所有東西都打包裝箱。完成后坐在椅子上休息,某個瞬間忽然想起父親臨死時望著他的眼神,那么熠熠有光,簡直不像將死之人,還有他翕動的嘴,是要告訴我什么嗎?
陳陽豁然站起,單腿跳著將那沓紙從廢紙簍中撿出來,吹去上面的灰塵,捋順撫平,穿好上衣,拄著拐杖離開。
09
風輪紀元234年,燕京城的專家們研制出了對付霾鬼的新武器——滅霾凈化彈。
這種武器直徑20cm,高8cm,呈圓形,用于拋射,或高空投擲。內置觸發式引線,爆炸之后,首先會以爆炸點為核心形成一個范圍一百米的吸力漩渦,將覆蓋范圍內的霾鬼都吸在一起,緊接著釋放強大的電磁脈沖,會破壞組成霾鬼的納米機器人內部結構,于是它們會徹底失去活性變成極微小的沙塵墜落。霾鬼活動的區域主要是地面到1000米的高空,高于1000米的空中,因狂風呼嘯,它們就會被吹散,不具備攻擊力。凈化彈研制成功后,軍方組織了第一批敢死隊,駕駛直升機飛到1000米以上的高空,向霾鬼聚集的區域投擲凈化彈,效果很明顯,成片的區域被凈化,地上落一層黑色塵土,那些都是霾鬼的尸體。
僅僅一天之內,凈化的區域達到幾十公里。這是人類歷史上首次戰勝霾鬼。
燕京大捷之后,颶風軍團迅速擴充,所有飛行器上都攜帶者數量巨大的凈化彈,它們飛到高空,將凈化彈投下去,一塊塊地將霾鬼凈化驅逐。一年后亞洲已經光復,兩年后整個世界都回到人類的掌控中,僅有局部地區霾鬼們還在負隅頑抗,但這場人類和霾的戰爭,顯然將以人類的勝利而告終。
巨大的城墻被拆除,風輪紀元在237年結束,隨后是光復元年,得以幸存下來的人類將每年的9月9日定為世界光復日,人們舉薦那些品德優良的人組成世界政府,每座政府大廳中央都立著一座銅鑄半身像,上面寫著陳清風的名字,他是救世主。
經過半個世紀的休養生息,地球重新煥發生命,森林,草地,河流,海洋,湖泊恢復舊貌,新的物種出現,人口數量從風輪紀元的幾百萬,慢慢恢復到幾千萬,一億,十億。或許是對霾鬼的恐懼,人類極力抑制科技的發展,從而走上另一條自然和諧的發展道路。
在抗擊霾鬼戰爭中做出卓越貢獻的陳陽放棄競選世界聯邦政府總統的資格,和妻子一起找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他們住的地方有巨大的湖泊,有廣闊的草原,有茂盛的森林。他們沒有子女,70歲那年陳陽病重將死,他拒絕了所有人探望,只是坐在面對粼粼湖面,巍巍群山的露臺上,看著夕陽將落,低聲道,老爸,沒有你,就沒有這個美好的世界。說罷,意識逐漸模糊。
10
陳陽忽然覺得好痛,意識倏然回歸,他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坐在高高的鐵塔之上,半空中猙獰的霾鬼翻滾匯聚,手里攥著斷掉的線路,胸口恐怖的黑洞,不遠處城墻之上的士兵傷亡慘重,沿著城墻望去,那些排成一排的巨大的風輪發出刺目的火光,逐一停止轉動,無數漆黑如墨的霾鬼翻滾組合成滔天的巨浪呼嘯著,嚎叫著,沖向城墻內的世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