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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命里八尺,莫求一丈

杏花巷口處,穿著儒衫背后背著竹籠子的少年,頗有些好奇的打量著面前幾人。

方才走出豆腐坊,便瞧見這幾個江湖人湊到一塊兒,在那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張識真那女童身旁的道士,莫非是她的師尊?’

可這道士瞧著模樣,卻少了點仙風道骨的味道,多了幾分市儈猥瑣之意,也不太正經,有點不像張識真口中的得道高人。

“張真人又來找小石頭去玩了?”

顧北朝著女童打了聲招呼。

張識真愣了一下,感受著腰間被上玄真人大手一推,當即便反應了過來,點頭應道:

“是來找小石頭的。”

顧北同張識真寒暄了幾聲,時間也不早了,眼瞅著要耽擱上課的時間,便沖著張識真和盧蕭笙擺了擺手,沿著官道一路朝著老龍城書院的方向小跑過去。

瞧著背竹籠的少年身影逐漸走遠,上玄真人的臉上便生出了幾分狐疑之色,湊到了張識真的耳朵眼兒,小聲嘀咕道:

“徒弟,你確定是這少年?為師怎么感覺不像啊......”

這少年一身根骨極差,周遭也并無什么神異道韻,就像個尋常百姓家的少年郎,怎么看都不像是個有大氣數之人。

“他就是小石頭口中的阿北哥。”

張識真瞧著師傅的表情,當即撅了撅小嘴。

若非這少年看上去資質魯鈍,自己怎么可能錯過了那一碗魚湯面?

上玄真人捋著胡子,琢磨了一會兒,隨即瞧著依舊擋在眼巴前兒的盧蕭笙,哼了一聲,擺起了架子道:

“沒聽到我徒弟認識那少年?快點讓路,讓我師徒二人進巷子。”

盧蕭笙瞧著上玄真人這老道,眼神就像看著一個棒槌。

狐假虎威見得多了,師傅借著徒弟的光耍威風,倒還真活久見。

他晃了晃臂膀,一臉戲謔的瞧著道人:

“你徒弟識得那小公子,是她的氣數,自然是可以進去。”

“但你不行。”

上玄真人當即便吹胡子瞪眼,不滿,忍不住大叫起來:

“憑什么?”

盧蕭笙的臉上浮現出幾分嘲諷的意味,幽幽開口道:

“憑什么?你能遇到我擋路,就說明你福氣不夠唄,命里八尺,莫求一丈啊......”

上玄真人臉色一陣青白,口中不斷引經據典什么知乎者也,可對著個江湖武夫不亞于對牛彈琴,半點反饋也沒,瞧著自己更像個傻子......

終是氣不過,上玄真人小眼睛轉悠了一下,將張識真招呼到了跟前兒,耳語了幾番。

張識真小臉認真的點了點頭,便朝著小石頭家跑去。

......

顧北穿街過巷,一路小跑到了城東巷子口。

說是書院,實際上就是城北的一處小院,一個姓吳的夫子開的私塾。

門口有一排東倒西歪的老舊柵欄,教書的是個外鄉人,不少湊不起學費的窮苦少年,經常蹲在墻角偷聽。那夫子人倒是不錯,對那些“蹭讀書蹭蒙學”的孩子,也不呵斥攔阻,任由他們在角落里聽。

私塾院子里,有一棵枯死了有些年頭的桃樹,要說這桃樹也算大有來頭。

十幾年前,每逢三月桃花開時,整個巷子都會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桃香,有風微降時,更是會蕩起一片落紅雨飛,點綴著整個院落。

后來,不知何等原因,一道‘天雷’突兀地炸響,這桃樹不再開花,曾經遒勁的枝干,皆是化作焦炭......

桃樹枯死了。

這桃樹也不遮蔭,吳夫子就喜歡坐在樹下長板凳上自己和自己下棋。

顧北將視線從枯桃上移開,跨過了門檻,不大的房間內已經坐滿了少年。

這些人顧北認得,大多是老龍城內家底殷實的有錢人家,住在杏花巷的泥腿子也來上學的,牛蛋兒走后,就剩下顧北一個了。

“阿北哥你來了?”

“阿北哥!聽說你前天釣魚去了?我娘不讓我出城,啥時候能偷偷帶我釣魚啊!”

顧北較之同齡人來說懂得多,夫子也對其另眼相看,因此在這群少年郎眼中,并不在乎其泥腿子出身,人緣極好。

瞧著顧北走進,便是一股腦兒的圍了上來,七嘴八舌開口。

許是羨慕顧北人緣好,一個名叫沈峰的少年有些羨慕嫉妒,翹著二郎腿,趾高氣昂的開口道:

“我昨天遇上了位得道真人,人家乃是五老觀三十八代掌門,深得道家傳承,瞧見我根骨好,開口就要收我為徒弟,我爹正琢磨著要不要我跟著吃苦,畢竟我可是沈家獨苗......”

沈峰話音落下,卻是瞧見另一名叫王陽的少年一臉狐疑的瞧著他:

“你說的那五老觀真人,我也遇見了,他也說我根骨好,但我拐彎兒就碰見個江湖大俠,他跟我說那老牛鼻子老道本事沒有,就會吹牛,根本就不是啥高人......”

聞言,沈峰臉色當即就變了,指著王陽臉燥的通紅:

“胡說八道!你就羨慕我有機緣在身,你自己沒被高人看上,嫉妒我就出言詆毀!”

瞧著這群少年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著自己,沈峰少年心性當即就坐不住,瞪大眼睛道:

“哼!你們這群沒見過世面的窮苦命,哪怕有福氣進了家門也兜不住!”

“過兩天,我遠房表姐‘沈墨殊’就要帶著商隊來老龍城開一家酒樓,沈氏商行聽說過沒?大夏第一商行!我表姐可是沈老板的獨女千金!”

“你們要是現在討好我,保不準我還能領你們見見世面。”

沈峰話語剛落下,王陽有些訝然地開口道:

“大夏首富沈萬三的獨女?怎么會來這么個窮鄉僻壤之地?”

“不過話說回來,我表叔好像從青陽派下山回來祭祖了,聽他意思好像也要在老龍城呆些日子,這幾天可真熱鬧。”

聽著這群少年爭辯,顧北心思卻是活絡了起來,一時間心中浮想聯翩。

這段時間城中的江湖人卻是多的離譜,若真如沈峰所言,那首富獨女近來都要來老龍城,那城中定然有大事發生!

保不準就是什么奇物現世,或者老龍城論劍,各大門派齊聚光明頂之類的大事件。

屆時,如此多的高人云集,沒準兒就有哪個慧眼看上自己,若收下自己為徒弟,那習武的事兒不就有了著落?

倒是那五老觀的真人,不知道同張識真的師尊是不是一個人,看來得找個機會接觸問問。

就在顧北心中琢磨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一聲重‘咳’,接著,便是見到吳夫子走了進來。

道一聲肅靜后,私塾內的一眾少年就消停了下來,各自落座。

吳夫子看著有五十上下的年紀,面目清癯,笑容可親,倒是沒有尋常教書先生的那股子柔弱勁兒,給人的感覺頗有些仙骨道風,揮手舉止間自有書卷之氣橫生。

吳夫子已經在老龍城教書育人了十七年,顧北曾聽街坊鄰居說過,這先生是個外來戶,應該是中原那邊過來的。

剛來的時候氣派很大,不像平常百姓,倒像是官宦人家出身,就連縣令都對其客氣有加。

只是過了這么多年后,老人除了身上的書卷氣,就再也看不出半點當初模樣。

吳夫子環視了一圈,瞧著學生都來了,吳夫子便是開口道:

“今日授課內容為君子六藝的丹青。”

“丹青大致分為工筆和寫意兩種,而其中無論哪種,最重要的便是下筆,運筆,更多的是經年累月所積攢的肌肉記憶。”

“若是通曉這些,掌握了筆尖墨汁的濕干,下筆的力度,暈染的厚度......”

吳夫子在臺上講的吐沫口水橫飛,臺下少年卻是神態各異,不少搞些小動作......

顧北也不摻和,只是對著面前的宣紙,臨摹作畫。

【畫技:(10.7/100)+0.1exp】

【......】

因為夫子丹青課上的并不多,幾年過去,經驗值也方堪堪漲到這兒。

不過較之其他釣魚烹飪一類,似乎這畫技,也沒有中級高級之分,比較容易點滿。

......

吳夫子的話講的差不多了,便在面前攤開畫卷兒,開口道:

“今早老夫臨摹了一番院中枯樹。”

“同諸位學子聚集于此地,閑情雅致,老夫今日興致頗高,就想請諸位共同作畫,為這本為枯木的桃樹,點上幾分新葉生機!”

“諸位覺得如何?”

話語落下,當即便引起了一眾少年興趣。

隨即便一個個湊到畫卷跟前兒打量著,畫上枯木以重墨潑灑,不過是寥寥數筆勾勒,便是映入眼簾,枝干虬結,以干墨散豪毛糙點,便將蒼勁的枯干刻畫的栩栩如生。

墨色剛凝不久,一切皆是清新。

畫卷的最上端,則是以草書著墨五個大字:

【童趣枯木老桃圖】

“老師,若是學生著墨毀了這畫怎么辦?”

“就是,就是——”

一眾少年七嘴八舌的開口,吳夫子嘴角噙著笑意,看向四周,卻不見一人上前持筆點,搖了搖頭,繼續道:

“既然諸位無人上前,那老夫就率先添上一筆.”

說罷,自持著毛筆,于其中一根枯枝上,點了一筆稚嫩新葉。

“諸位來吧——”

吳夫子淡笑著,將筆擱置在了一旁,望著臺下一眾少年郎。

學生們頓時亂糟糟的,你推我搡,終于一位少年大著膽子走上前,小心翼翼道:

“那老師,學生就為這畫添上一筆?”

“去吧——”

吳夫子笑著點頭。

少年持著毛筆小心翼翼地染上了一葉,丑陋粗糙的墨汁就粘在了這副畫卷之上。

“老師......”

那少年有些赧顏的放下了筆。

“哈哈哈,無妨,就是討個樂子!所有人都來!”

見到少年果真沒有被夫子追究什么,學生自然是樂了起來,一個個紛紛是走上前,在那畫卷上點著新葉。

此間,熱鬧非凡,一片其樂融融。

吳夫子欣慰的望著眼前一幕,心中趣味樂在其中。

輪到顧北,他也手持著毛筆,打量著這畫卷上的枯桃,隨后便在其中最下面的枝干上,點下一筆后落座。

吳夫子正瞧著這群少年郎輪流著墨,便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夫子在授課?看來是某來的不是時候了。”

一道略有幾分嫵媚的聲音響起,門簾被掀開,一名女子走入其中。

剎那間,驚得一眾少年郎皆是屏住呼吸,瞳孔中滿是熱意的看著來人,可能怎么也沒有想到,老龍城這小地方,能見到如此風華絕代的麗人吧。

顧北眼熱,也跟著多瞧了女子幾眼。

鮮少能得見樣貌比之阿姐也不遑多讓的女人,這人什么來頭?

吳夫子瞧著來人如此不守禮法,眉頭有些不悅,起身朝著一眾少年揮了揮手道:

“今日授課就這里吧。”

顧北咂巴了一下嘴角,還想看熱鬧的。

但這吳夫子這般說了,也沒啥理由留在這兒,當即便是背上竹籠子朝著杏花巷的方向走去。

......

房間內,便只剩下了女人和吳夫子。

女人毫不客氣的拽了把椅子坐下,挑了挑驚心動魄的眉眼:

“吳侍郎倒是悠閑,還帶起了學生,這么清閑,倒不如把精力多放在朝廷造冊上,這么久了也不見消息。”

吳夫子神色不悅開口道:

“造冊進度也不關圣女的事兒吧,怎么有心思跑老夫這兒來?”

女人玩味一笑,拄著臉頰道:

“昨兒鬧那么大動靜,我不來老龍城才是怪事。”

“倒卷的龍鱗勾勾云,聚了半城的龍氣,此等意象,多半是應運之子出世了,吳侍郎倒真坐的住。”

吳夫子皺了皺眉頭,放下手中茶碗開口道:

“這事兒跟老夫有什么關系,反倒攪了學生的課業。”

女人身子坐直,伸了個懶腰,隨即起身開口道:

“我食仙教當初幫朝廷做事兒,獵鷹啄鹿背了江湖那么大的惡名,如今近乎到了江湖人人喊打喊殺的地步,還不是因為朝廷許了份承諾?允我教一位運道之子?”

“吳侍郎在老龍城呆了十七年,造冊不會沒有絲毫進展吧?”

吳夫子面無表情的看著女人,沉默了一會兒道:

“朝老夫要人?”

“不然?我來侍郎這兒聽課嗎?”

女人收了嫵媚的表情,淡淡開口道。

“這么多年,也該兌現了。”

吳夫子慢條斯理的喝著茶水,望著學生著墨快要將整張畫卷鋪滿的‘新葉’,也沒有言語,似是在琢磨著什么。

忽然間,一道過堂風拂過,清風所過之處,依稀夾雜著淡淡的桃香,彌漫——

吳夫子面容生出幾分疑惑,繼而循著香氣的方向望去。

下一刻,瞳孔卻是猛地一縮。

“嗯?”

風悠悠然吹過,窗外院子內那顆枯死多年的桃樹枝干上,先是冒出了一個骨朵兒。

“哚——”

繼而,那顆骨朵兒竟是冒出了一葉新芽。

日頭灼灼,灑下金光斑駁了院間。

見此這一幕,吳夫子的猛地從太師椅上坐了起來,一改此前斯文先生的風度,愣神的望著窗外桃樹。

繼而好似察覺到了什么,回過身來,望著面前的畫卷。

其中最下面枝干上的一筆淡墨,恰應著院外枯桃新芽。

這一點墨。

活了枯桃。

吳夫子伸手仔細的摸索著畫卷,渾身上下顫抖,若星的眸子驟然之間閃過了一絲熱切的光亮,喃喃自語道:

“這一筆......是哪位學生所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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