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林宇只談風月，從祿福城最新的詩會說到江南新傳過來的琴譜，對礦石交易只字不提。

紀小狼也沉得住氣，順著話題聊些無關緊要的趣事。

直到飯后甜點端上來時，紀小狼終于忍不住了。

“少掌門，根據以往的慣例，今天應該是交割礦石的日子，可我并沒有看到任何礦石。”

林宇放下手中的筷子，神色略顯凝重：“很不幸，前陣子礦洞發生了塌方，這一個月來我的人都在試圖恢復生產。然而坍塌處的碎石仍未清理完畢，按這進度，礦區開工只怕要拖到明年了。”

塌方？

紀小狼愣了片刻。這么巧？但他很快意識到，對方沒必要騙自己，不然去礦洞轉一次就清楚了。

“那……之前兩個月的產量呢？”

“不太多。”林宇語氣平淡，卻在“慣例“一詞上加重了語氣，“按慣例，那么點石頭養不起我的子民。”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紀小狼：“紀先生，你應該還記得三年前的冬日吧？”

紀小狼當然記得。

持續四個月的嚴寒，讓冥安鎮近兩成百姓餓死。

原因很簡單——祿福城的官員貪得無厭，克扣了本該換來的糧食。

權貴內部也不是沒有反對的聲音，甚至有人要求事后處罰相關官員。但最終，這起事件不了了之，只因為主事者娶了城主的女兒。

現在被林宇提起這事，紀小狼心中升起一絲不妙的感覺。

“這一次更糟。”林宇嘆了口氣，語氣沉重，“如果按之前的方式交割，恐怕只能換到兩個月份額的小麥。我的人民撐不過冬天，先生，過去的貿易方式必須廢止。”

紀小狼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少掌門，我對此事表示遺憾。”他斟酌著詞句，試圖改變，“這一次絕不會再重演之前的悲劇。我會讓八家共同出借三個月的糧食，您的百姓可以等來年恢復生產后慢慢償還。”

林宇笑了。

“我賣給其他人的話，可不用什么慢慢償還。”

“但是……”

“沒有什么好但是的。”林宇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他們愿意用銀子來購買礦石，同時按市價出售小麥、糖、鹽……凡是能用銀子買到的，他們都賣。”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退一步說，紀先生，就算你愿意出借三個月的糧食，其他七家也會認同你的決定嗎？據我所知，你背后的城主大人可不是那么容易達成協議的人。”

紀小狼沉默了許久，手中的茶杯早已涼透，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沿著他的指尖緩緩滑落。

會客廳內一時只剩下炭火燃燒的細微聲響，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復雜地看向林宇。

這位少掌門正悠閑地剝著一顆橘子，修長的手指將橘瓣上的白色經絡一絲不茍地剔除干凈，動作優雅得仿佛在把玩什么稀世珍寶。

“兩成。”紀小狼突然開口，伸出三根手指，“祿福城用低于市價兩成的價格收購礦石。我想這個價格應該比敦煌城、龍勒城開得更高，少掌門。”

林宇將剝好的橘子放在青瓷盤中，輕輕推給紀小狼，這才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的確更高，但還是老問題，你說的話能成為七家一致的決定嗎？”

“我明日便啟程回祿福城。”紀小狼挺直了腰背，“達成協議后，我會帶著新的契約而來。”

“但我的子民等不了那么久。”林宇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你應該知道，權貴之間想要達成一致，通常是很費時間的。”

紀小狼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當然知道，去年為了調整礦區的分成比例，八家足足爭吵了三個月。而眼下寒冬將至，冥安鎮的百姓確實等不起。

“少掌門，與要塞合作對您和您的子民來說都是更好的選擇。”紀小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敦煌城、龍勒城都太遠了，雖然到那里也能躲避妖獸......”說到此處，他突然覺得嗓子眼發干，“但路上容易，發生危險。”

話一出口，紀小狼就后悔了。他在做什么？居然在威脅玄天宗的少掌門？

出乎意料的是，林宇沒有暴跳如雷，反而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紀先生，你似乎弄錯了一些事，我可沒有想過要去其他地方。”

“您的意思是......”紀小狼一時摸不著頭腦。

“當然，我也沒打算去祿福城。”林宇臉上浮現出玩味的笑容，那雙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我哪兒也不去。”

紀小狼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在這個妖獸肆虐的冬季，不逃往大型城池的庇護，反而要留在一個小鎮？這簡直是在找死！

“別那么驚訝。”林宇站起身，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這不是在胡說八道，待會我可以帶你去參觀下新砌筑的城墻。”

“城墻？！”紀小狼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

他來的時候遠遠看到了那座城墻。

雖然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了開始時對林宇的輕蔑，但對于幾個月就能建起一座抵御妖獸的城墻這件事，他仍然嗤之以鼻。

“請少掌門不要打趣我了。”紀小狼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十五尺高，寬四尺的石砌城墻。“林宇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用的是我們新研制的水泥，比傳統的糯米灰漿堅固得多。”

紀小狼在心底飛快地計算著。

這樣規模的城墻，按照工藝，至少需要數百名石匠工作數年。

光是開采和打磨石料就是個大工程，更別說運輸和砌筑了。這個小鎮哪來這么多工匠？

還未等他消化完這個消息，林宇的下一句話更是讓他震驚不已。

“至于礦石銷售，從明年開始，我愿意將價格降低至三成，紀先生。”林宇重新坐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但不是全部賣給祿福城。因為你們不一定會需要那么多礦石。我想比起利潤低廉的原礦，你們會更青睞于一些成品，比如鐵鍬、鐵鏟之類。”

紀小狼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不需要那么多礦石是什么意思？難道林宇打算自己冶煉？

還有那些鐵器，他哪來的工匠和技術？更別提幾個月建出一座城墻這種天方夜譚了！

他強忍住心中的震驚和不忿，道：“您說的這些我都記下了，少掌門。我回去后會立刻和七家協商的。只是，”他深吸一口氣，“您說的城墻，我想到跟前去看看。”

“當然可以。”林宇的笑容更深了，他起身推開窗戶，凜冽的寒風立刻灌了進來，“城墻就在那里，隨時歡迎參觀。”

順著林宇手指的方向，紀小狼看到遠處的山坡上，一道灰白色的城墻如同巨龍般蜿蜒盤旋。

“這，這是？”紀小狼的聲音有些發抖。

“水泥城墻。”林宇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自豪，“用了玄天宗的不傳之秘。”

紀小狼機械地點了點頭，腦海中已經亂成一團。

如果這城墻真如林宇所說，那么一切都將改變。

祿福城對冥安鎮的掌控，八家對礦區的壟斷，甚至整個涼州西部地區的勢力格局……

“我想現在就去，少掌門。”紀小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但微微顫抖的指尖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