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壓得很低，潮濕的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礦石混合的沉悶氣味。

祿福城的官員紀小狼站在冥安鎮破舊的鎮口，皺了皺鼻子，臉上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嫌棄的神色。

“這地方，還是這么破?！彼麚哿藫垡滦渖喜⒉淮嬖诘幕覊m，仿佛光是站在這里就沾染了窮酸氣。

身后的侍從連忙上前，殷勤地為他披上一件厚實的羊毛大衣：“您上次來這里，還是一年前吧？”他順著主子的目光環視四周，語氣里帶著幾分輕蔑，“這里什么都沒有，除了礦石?！?

紀小狼瞇起眼睛，望著遠處灰撲撲的屋舍和泥濘的街道，慢悠悠地糾正道：“是一年半之前?！彼D了頓，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城主大人每季都會派不同的人來，我上次到邊陲鎮時還是春天?！?

他抬起手，指向遠處起伏的山脈，又指了指腳下這片貧瘠的土地：“而且，這里除了石頭，還有各種上佳的毛皮，以及……”

“以及什么？”侍從一臉茫然，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卻只看到一片荒蕪。

紀小狼搖搖頭，沒有回答。

有些話，不必說透。

冥安鎮不僅有石頭，有毛皮，甚至還有……土地。

祿福城與冥安鎮之間，橫亙著一片廣袤的未開墾之地。這片土地像一條狹長的走廊，一側是連綿的山脈，另一側是奔流的大河，天然形成了一道易守難攻的屏障。

作為祿福城的前哨，冥安鎮本應承擔起防線的責任。

如果祿福城愿意投入人力物力，將這片土地納入要塞體系，那么中間的大片荒地就能變成良田。它們未經耕種，不需休耕就能種上好幾季，加上兩側的天然屏障，吃下來幾乎不需花費多少力氣。

這正好能緩解祿福城日益嚴重的人口壓力。

城內土地緊張，糧價飛漲，貧民窟不斷擴張，權貴們卻還在爭搶每一寸可用的土地。

如果能將冥安鎮納入祿福城的體系，就能將過剩的人口遷移至此，開墾荒地，緩解城內的擁擠和動蕩。

冥安鎮會成為要塞的一部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孤零零地立在邊陲，像個無人問津的棄子。

但問題是——

誰會花這個錢呢？

紀小狼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三至五年的經營，大筆的先期投入，還要面對妖獸的威脅和邊陲的艱苦條件。

祿福城的權貴們寧可花大價錢在城內購置宅院，也不愿意往這種“蠻荒之地”投一枚銅板。

“走吧?！彼栈厮季w，抬腳向前走去，“先去礦區看看今年的賬目，再去會會那位玄天宗的少掌門?！?

侍從連忙跟上，小聲問道：“大人，您覺得那位林少掌門……會配合嗎？”

紀小狼腳步一頓，眼中閃過一絲輕蔑：“一個被發配到邊陲的紈绔，能翻出什么浪花？”

他抬頭望向遠處正在修建的城墻，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不過……”他低聲自語，“倒是挺會折騰的。”

紀小狼一行人沿著泥濘的小路向前走著，靴子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遠處礦區的輪廓漸漸清晰，可當他走近礦場時，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

“咦，礦場里怎么是空的？”紀小狼瞇起眼睛，盯著眼前這片平整的空地，“他們不應該把礦石都準備好了嗎？”

侍從快步上前查看，在空蕩蕩的礦場轉了一圈，回來時臉上帶著困惑：“大人，確實什么都沒有。連往年常見的碎礦渣都清理干凈了?！?

紀小狼輕輕嘆了口氣，這個反常的情況讓他心里升起一絲不安，但很快又被壓了下去。

“算了，直接去府邸拜見那位少掌門吧。”他轉身朝鎮子方向走去，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耐，“看來今年得費些口舌了。”

侍從小跑著跟上，壓低聲音道：“大人，這情況不太對勁啊。往年這個時候，礦石早就堆滿了?！?

紀小狼冷笑一聲：“這不正說明我們的少掌門'盡職盡責'嗎？”

他特意在“盡職盡責”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一個被宗門發配到邊陲的紈绔，突然對領地上的產業這么上心，你說這意味著什么？”

侍從恍然大悟：“他想從中撈油水？”

“聰明?！奔o小狼滿意地點點頭，“不過這位少掌門恐怕打錯了算盤。祿福城和玄天宗的協議可不是他能隨便更改的?！?

他們沿著河邊石板路緩慢前行。渾濁的河水拍打著岸邊的石塊，發出嘩嘩的聲響。紀小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河對岸，那里是通往其他城鎮的水路。

“大人，您在想什么？”侍從注意到他的視線。

紀小狼沒有立即回答。

他在想一個被很多人忽略的事實：這條大河并非只流經祿福城。如果那位少掌門真的鋌而走險，完全可以把礦石運往敦煌城、龍勒城甚至更遠的玉門關。雖然路程遠了些，但價格至少能翻上兩倍。

“沒什么。”紀小狼收回目光，語氣重新變得輕松，“只是在想，這位少掌門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侍從會意地笑了：“聽說他是玄天宗掌門的私生子？”

“噓——”紀小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但眼中卻帶著玩味的笑意，“這可是個'公開的秘密'?！?

他們轉過一個彎，冥安鎮簡陋的府邸已經出現在視野中。

與祿福城富麗堂皇的官邸相比，這座建筑顯得寒酸許多，但紀小狼注意到，府邸周圍新修了一圈圍墻，幾個身著玄色勁裝的護衛正在巡邏。

“看來我們的少掌門很注重安全啊。”紀小狼諷刺道。

侍從湊近低語：“大人，我聽說這位少掌門最近在鎮上搞了不少新花樣，又是修城墻又是收留什么'妖女'......”

紀小狼擺擺手打斷了他：“不過是紈绔子弟的消遣罷了。走吧，讓我們去會會這位'雄心勃勃'的少掌門。”

他整了整衣冠，臉上重新掛起職業性的微笑，大步向府邸走去。但內心深處，那個關于大河的念頭卻始終揮之不去。

如果那位少掌門真的鋌而走險，祿福城能做什么？截下玄天宗的貨船？紀小狼在心里搖了搖頭。玄天宗畢竟是涼州第一大宗，即便是祿福城，也得掂量掂量這個分量。

石板路的盡頭，府邸的大門已經敞開，一個身著灰袍的管事正站在臺階上等候。

紀小狼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思緒都暫時壓下。無論如何，今年的礦石交易必須按往年的規矩來。這可是關系到祿福城諸多權貴利益的大事。

林宇很快召見了紀小狼。

當兩人被引進會客廳時，林宇已經在主座上等候多時。他身著墨藍色錦袍，腰間玉帶垂落，姿態閑適卻不失威儀，與紀小狼記憶中那個紈绔子弟的形象大相徑庭。

“紀先生，舟車勞頓，請坐?！?

林宇含笑抬手，示意侍女上菜。很快，一隊婢女端著鎏金托盤魚貫而入。

烤得金黃酥脆的全雞散發著誘人香氣，野豬腿燉得軟爛入味，蘑菇吸飽了濃郁湯汁；剛出爐的油餅蓬松柔軟，搭配著翠綠鮮嫩的時蔬湯。

在這偏遠之地，這般豐盛的宴席著實令人意外。

紀小狼暗自咋舌。

“苦寒之地，沒什么好招待的，紀先生莫要嫌棄?！绷钟钣H自執壺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琉璃杯中蕩漾。

“少掌門客氣了?！奔o小狼端起酒杯，借著飲酒的機會悄悄打量四周。

會客廳陳設雖不奢華，卻處處透著精心：墻上掛著意境深遠的山水畫，案幾上擺著造型別致的青瓷，連侍立的婢女都訓練有素，舉止得體。

這哪里像是被發配的落魄子弟？分明是精心經營的一方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