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春風借得三升雨,夜叩蓬窗潤墨濃。
莫問東君何日返,一蓑煙水隱行蹤。
書接上文,進士李開善為躲避官府緝捕,在友人協助下逃至廬山仙人洞內安身,正想出山換個地方躲避,忽聞背后腥風密布,隨虎嘯一聲,嚇得李開善心驚膽戰,回身看,一只花斑老虎沖著自己,頓時:三魂七魄冒,六神五神哭。那老虎忒是兇險:
短耳無脖頸,圓眼賽金燈。獠牙兇狠,嚼幾只獐狍野鹿;舌似彎弓,啖一些牛馬羔羊;嘯谷咆山,恫三窩蛇蝎蛙鼠;四爪如鉤,鎮八方樵子游人。血盆大口密排齒,斑斕花金像針織。可憐周處喪威風,誰來除虎援進士?
李開善看著那虎戰戰兢兢不敢后退,更不敢向前,心想:‘這下完了,眼一閉——等死就行。’想著把眼緊閉,等著老虎來吃,剛一閉眼就覺得洞里金光萬道,再一睜眼就見老虎趴在地上呼呼大睡,眼前金光漸散,顯出一位道士身影立在洞內,看這道士容貌非凡:
面如敷粉唇如朱,三飄墨髯態體如。腰中寶劍鑲金鳳,手內拂塵懸露珠。
八卦銀氅風吹動,五彩仙衣雅非俗。千山萬洞修仙客,果然呂祖授道徒。
李開善怕那虎醒,輕聲問:“敢問道爺何處隱士?”聽那道士高聲說道:“貧道乃呂祖門下云鶴真人是也!奉祖師之命,前來收虎救人。”李開善聽后趕忙稱謝,跪在地上搓土焚香,拜而又拜,說道:“武昌儒生開善,在此拜謝呂祖、仙公搭救之恩,小可在此避官難,不想驚動山君,多虧仙公略施法力救我性命,日后若有騰飛之日,定為仙公塑造金身,倘若食言,必死于刀槍之下。”起誓立言后,那云鶴真人道:“伏虎救人是我分內之事,公子不必如此大禮。”說罷,揮動拂塵,那老虎恍惚睜眼,眼神中已無殺氣,躺在地上打個滾,李開善嚇了一跳以為老虎翻身要起,再一看,像只大貓躺在地上洗面過耳,李開善覺得驚奇,問道:“仙公,這猛虎怎么變成貓兒?”云鶴真人笑道:“它本來也不是猛虎,前世是沙場戰死之人,只因為酒醉,誤失軍機,犯了罪過,五殿閻君罰他披毛戴掌化作兇獸,日夜不得安息,今日他功德圓滿,不該再害性命,吾師便叫我來收服。”說畢用手點指,那虎嗷嗷叫喚幾聲,看那:
滿山鳥雀盡驚飛,遍樹猴猿皆斂跡。
不怪山君張開口,是個生靈都恐懼。
幾聲虎嘯,震得李開善耳聾欲裂,老虎滾身而去,負馱云鶴真人,云鶴真人笑道:“果然是個善物!”說著,辭別李開善,騎虎駕云欲走,李開善慌忙問道:“仙公慢行,還有事相問,但請不吝賜教。”云鶴真人暫駐云步,回身問道:“何事但講無妨!”李開善面帶愁容問道:“我在此避難恐怕不是長久,官差若來搜山,我當如何脫身?”云鶴真人道:“你所犯何事?”李開善不敢亂說,回說道:“仙公可知當今萬歲有求仙問道之志么?”云鶴真人說道:“當今萬歲沉迷外道,只是天命不絕而已,換個別人早死七八回也!”李開善說道:“若只是煉丹求命卻也好說,只是縱容阿諛之輩大修宮殿,勞民傷財,我心中甚為此事不平,記載些難民痛苦,怎料無有防備被人盜去書本,也不知是賊人所告還是另有旁人,官府批下火簽傳票,張榜緝捕,四處捉拿,幸有良友搭救,夜出九江,逃至廬山,友人自去山下周旋,留我在此,也只怕不能長久,仙公得道之體,能通今古,必有救我之法,請念善經,賜教一二,小可自當拜敬。”說著又趕忙叩頭,云鶴真人聽罷,點頭稱善,說道:“如今天子失威,黎民受苦,不知你有何志?”李開善說道:“本欲為官救民,奈何官場上官官相護,各自有牽,就算我想做清官,也怕被他人不容,豈能長久?若跟他們攪在一起,妄讀詩書,愧對圣人。如今只想脫離苦海,隱居山野,做個俗人。”云鶴真人聽后心中有些失望,說道:“你想做山中隱士簡單至極,只需下山自首,判個監押,三年五載出獄之后,哪里不能隱居?”李開善聽這話心中更加慚愧問道:“莫非仙公怨我棄世,不肯相救?”云鶴真人道:“天下紛紛自有豪杰響應,凡間攘攘早定英雄出山。你若不想受牢獄之災,就該清正君耳,怎能觀山望海,不問世事?”說著自懷里取出一個書本遞給他,李開善接過書本一看,大驚失色,正是自己所著的文章筆記,李開善看著云鶴真人滿眼淚水,低頭認錯。
云鶴真人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只管放心,不會有人來捉拿你,切記為民為國自有助你之人,再不可心生懶惰......”話音漸漸疏遠,一陣云霧,飛升而去,李開善抬頭看時,早無蹤影,連忙叩拜,見再無動靜,便站起身,收了筆記揣在懷里,見洞內不遠有個呂祖殿,心中寧靜之后,邁步進來游賞,見:
洞內幽隱,石壁苔滑。點點聲響,叮咚泉水冽而清。斑斑刻跡,經書德篤行真誡;殿中肅穆,神像莊嚴。熒熒映照,燦爛天光穿碧閭。裊裊盤桓,氤氳篆煙圍丹闕。檻外尚存悟道跡,龕前猶懸斬妖劍。呂祖清高畫塵老,半局棋盤已忘年。
看罷多時,聽聞外面有人說話:“啟德兄可在?”李開善聞言語熟悉,知道是好友前來,趕忙出外,見好友石瑁帶著一籃子瓜果飯菜,趕忙請進洞中,李開善拉著石瑁進了呂祖殿,借著殿上香火祭拜,趁著洞內微光,席地而坐,石瑁鋪開一塊花布,列擺佳肴珍饈,說道:“啟德兄勿怪,山路艱難,沒有花茶玉酒,小弟隨意備些粗淡飯菜,望兄將就用。”李開善哪里肯怪罪,連忙稱謝:“若非賢弟,我命休也!恩同再造,愚兄今生難以報答!”石瑁攔住說道:“兄長說哪里話,昔日若非兄長為我寫就狀紙,我舉家都不得安寧,又是令尊贈錢相助,我才能讀幾篇詩書,置幾畝薄田。今日兄長逢兇,落難九江,小弟怎能不救?你我情同手足,這些客氣言語就不要多說了。”說著從籃子里取出兩個水碗,向洞里走去,少時而出,呈來兩碗甘泉水遞與李開善,說道:“啟德兄不知,這神仙洞近年荒廢,好在泉水未曾枯竭,請嘗一碗解渴。”李開善接過水碗,感覺碗上冰涼,飲了一口,覺得口內清爽,入腹清涼,舌尖甘甜,回味無窮,驚訝道:“想不到這幽暗古洞,還有這樣清泉。”石瑁也喝了一口覺得清甜,消散疲勞。
二人水足飯飽,聊起李開善寫書事,說道剛才經歷,李開善心中有些后怕,說道:“不瞞賢弟,剛才在這洞里遇見一只猛虎,幸虧有神人相救,不然我命休也!”又把云鶴真人如何伏虎一一說了,石瑁驚的一身冷汗,趕忙賠罪說道:“小弟愚昧,險些送了兄長性命,若非神人搭救,豈不是我的罪過。”說罷,沖著呂祖純陽殿,連連磕頭,李開善拉起石瑁,心中高興,面上開心,安慰石瑁說道:“賢弟不必自責,為兄若真被虎吃了,也是天命如此,怎能怪賢弟。賢弟不知,那真人讓我不要棄世,說‘為民為國自有人助’,我想暫時在此存身,只是仍有顧慮。”石瑁說道:“兄有何顧慮,但說無妨。”李開善嘆口氣說道:“但不知這純陽殿為何廢棄?”石瑁道:“嘉靖三年,有人在此處煉丹,說是為了進貢給皇帝,被九江知府押了,說那人有意毒害皇帝,殺了還是充軍了,小弟就不知道了。知府派人搜拿洞里煉丹的東西,不想洞內有些坍塌,怕出人命便封了洞口。嘉靖十一年,天子命人加修純陽殿,但修繕錢款不翼而飛,至今未能查出去處。當初的封條破碎,又趕上幾年天災,有不少流民城里不讓進,就跑到這里休息,坍塌的地方用些木棍石頭頂著。”用手指了指,李開善順著手指方向看了看,確實有些木棍抵著碎石,“近三年,官府驅散流民,這里也就荒廢了,小弟到是常常上來,打掃一二,經常邀請朋友在此作樂。”李開善又問道:“那官差搜到這里如何是好?”石瑁說:“想一時半會兒搜不上來,兄長勿憂,我有個去處可以隱蔽,且隨我來。”說著收拾了殘羹剩飯,提了籃子帶著李開善,出離洞口直奔東北而來。
一路上穿松越竹,逢河渡水,到一處神居仙隱地方,花開爛漫,恰值春深,漫山桃樹盛開,紅粉爭芳,飛蝶斗彩。一洼泉水,彎曲綿延,灌溉花草,不見名利處,時聽玄鶴音。鹿繞溝澗走,鸚在樹枝紛。昔日有高名,居易樂天君。山寺桃花盛,才知轉入春。
石瑁指著花草園,說道:“兄長不見這就是‘花徑’,昔日白樂天在此詠詩作句,賜名‘花徑’,小弟不才,在此買了一塊地皮,搭了一座草廬,兄長若不嫌棄在此先躲避一時,等風波過去,再尋去處,你看如何?”李開善答應一聲,二人行走如飛,來在草廬外,石瑁說道:“兄長不知,這草廬是我養花所在,平日沒有人來,我在那屋內挖了個地窖,是藏酒的地方,官差只知道這里有屋子,卻不知下面有地窖,兄長可暫時躲在那里。”一邊說,一邊從身上找鑰匙開門,李開善見屋內,花盆花缸甚多,各樣鮮花數不勝數,心里非常高興,石瑁走到屋內,敲敲地上石磚,找到入口,開了鎖,回身說道:“兄長快來,就是這下面。”李開善跟著下去,順著梯子爬到地窖內部,用鼻子聞了聞,滿是酒香,卻黑洞洞的,伸手不見五指,石瑁打開火折子,點上里面的油燈,頓時亮了,李開善看看里面:
寬約三丈,長有五丈,高足十五尺。青磚為壁,木板做隔。珍珠葡萄露,風熏櫻桃漿。黃酒盛瓷瓶,葷醪滿壇缸。村釀十載醇味濃,瓊液百年沁鼻香。
確是有十幾壇子好酒,石瑁說道:“此處如何?”李開善說道:“甚妙,甚妙,只是飲食不方便。”石瑁會心一笑說道:“兄長放心,我每日來送,管保充裕。”李開善連連拜謝,說道:“有勞賢弟費心盡力,請賢弟弄張竹床來。”石瑁笑說到:“不用吩咐,兄長不嫌棄,其他用具我都弄來。”李開善哪里挑剔什么,自然一萬個好。
卻說當日定下在這安身,李開善在草廬等待,石瑁下山回到家里,把家中用具分一部分,套上車馬趕過來,遇人問詢,就說是在草廬所用,知者不疑,不知者以為搬家。都搬到草廬,裝潢地窖,有:臺柜條箱,桌椅板凳。竹子涼床,茶碗茶盅。被褥衣物,八節能更。書架鏡架,四書五經。鍋碗瓢碟,筷子籠筒。痰盂尿桶,火盆油燈。盡數拿來,在地窖忙活半天,又把書架之類放在上面花房,頓時翻新一樣。眼看天黑日落,石瑁說道:“兄長,我去弄些飯食,你在地窖先收拾,等我送來飯菜。”李開善答應一聲,自去收拾床鋪,石瑁在外鎖了房門,趕著馬車下山而來。
石瑁趕著車剛到城門外,見兩個人晃晃悠悠朝著他過來,頭戴大帽身穿青,不是衙役也是兵。仔細一看,是官府大捕快劉鷹,二班頭徐計,二人是自己半個發小,三人相識常去山中游樂。
那徐計攔住馬車,劉鷹站在馬車前面,拉著轡頭問道:“是石瑁吧,你小子趕車從哪里回來的?”石瑁笑臉陪著說道:“嗐!原來是二位班頭,嚇我一跳,我以為劫道的土匪呢,我剛從山上下來,我那廬子久無人住,都要漏了,我尋思今年無事,搬些家具上去,在那種花看書,也樂個自在。”劉鷹嘆道:“你有地方喝茶看書,苦了我們這些當差的。”石瑁問因,徐計說道:“你不知道,有個進士李開善寫了幾篇犯事文章,被府里傳票捉拿呢,這幾天可把我們忙乎壞了,這小子也不知使了什么鬼術,把沒收的證據給弄走了,現在無憑無據,堂上老爺想用這事換紗帽,可惜竹籃打水一場空!”石瑁順勢問道:“那就不捉拿這兇犯了嗎?”徐計長嘆一聲:“唉!兄弟啊,我們這公家吃喝什么時候也比不上你私家買賣,老爺要拿,誰敢不動?趕明個我也不在衙門當差了,陪你鄉下種地去吧。”劉鷹說:“你草廬添置家具,怎么不跟我們說一聲,一塊弄多好,我們今天奉命巡山,夜里在你草廬子休息,你把鑰匙給我。”一句話問住石瑁,石瑁知道若是拒絕,那是自己心中有鬼,若是直接答應他們,他們前去捉了李開善,自己反到落個害友的名聲,多虧石瑁念過書腦子靈光,趕忙說道:“那太好了,你們等等我,咱們一塊去,我正好還有一箱衣物要拉過去,你們上我車咱們一起,順便帶些酒菜在那里吃喝,我忙活一天,水米未進。”劉鷹徐計一聽說這話,哪里懷疑他心中有鬼,一口答應,二人尚樂個酒肉菜飯的勾當,三人一拍即合坐在車上,先奔石瑁家中而去。
正是:贛江水滾最無情,一波掀起一波翻。
畢竟不知劉鷹、徐計二人能否捉到李開善,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