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肅勉強鎮定，強顏歡笑，“回稟大都督，虧得孔明先生，確是鳳雛手書，險些誤了大事！”

周瑜臉色本是陰云密布，冰冷的眼神直直射向馬瑯，又瞥見諸葛亮進帳，連忙轉陰為晴，口中應付著。

“知道了，有勞先生。”

諸葛亮仿佛是沒察覺到這詭異微妙的氣氛，微笑著對周瑜拱手，“士元所言之事，容亮細思后再與大都督商議，不知尊意如何？”

“好，天色已晚，兩位請回，早些歇息。”

兩人轉身離開。

馬瑯只覺得身后周瑜的目光，像帶著寒光的利劍，不斷刺向自己的后心，但她卻不以為意。

而站在兩邊站崗的兵卒，但凡離大帳近的，都用詫異的目光盯著她。

出了大寨時，諸葛亮語氣平穩又滿含欣慰地說了一句，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馬瑯看著諸葛亮，想到自己跟周瑜的對話被他聽到了，心里頓感快慰，臉上不禁泛起了微紅。

諸葛亮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臉上的欣賞之意，比自己之前指正《八陣圖》時還要濃烈些。

月光之下，江面波光粼粼，江邊蘆葦叢隨風飄蕩。

一個人影在諸葛亮的舟邊踱步，另一個人影則顯得氣定神閑，一動不動。

馬瑯和諸葛亮都感覺奇怪，便緩步上前。

那人仿佛也看到了他們，迎面而來，步履卻沉穩矯健。

“孔明，別來無恙！”

那人走近，拱手抱拳。

馬瑯見此人相貌奇特，濃眉掀鼻，黑面短髯，但目光中的英氣和靈氣卻是遮掩不住的。

旁邊之人是個少年，眉眼透著股機靈勁兒，顯然是龐統的書童。

“士元，你果真到此？”

諸葛亮微笑還禮。

馬瑯立時恍然，“此人便是鳳雛先生龐統。”

只聽龐統笑道，“孔明好興致，前番用草船借得曹操無數箭矢，今夜又見此等英杰忠心不二，”，說著伸手朝向馬瑯，“雖已入冬，卻堪如沐春風啊。”

諸葛亮臉上一奇，“士元識得此人？”

“哈哈哈，豈能識得？”

他看向馬瑯，繼續說道。

“聽聞足下借箭，一少年英雄識破了曹軍火箭探位之法，保全了足下的性命，助力足下成此不世之功。又聽聞此人于寶物之前不動心變色。今夜周郎宴會，江東眾將皆不請，唯請足下二人，便料定為此人而來。但我料想周郎必定枉費心思。此刻，這位少年英雄近在眼前，果不虛也。”

馬瑯聽他如此分析，猶如親見，暗暗佩服。

“士元果然料事如神。”

龐統壓低了聲音，貼向諸葛亮耳邊。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可否到足下艙中一敘？”

三人四下觀望一番，徑直去了船上。

臥龍、鳳雛艙內坐定，馬瑯和那書童坐在艙口，留意著周邊的動靜。

“孔明，我已思得一計，可破曹賊。”

諸葛亮問是何計策。

龐統指了指艙中微弱的燈火。

諸葛亮與他相視而笑。

馬瑯看了眼這一閃一閃的燈火，立時想起現實記憶中對赤壁之戰結局的了解。

那場大火吞噬了曹操大軍，也是一夜之間，幾十萬生靈遭到了祝融之神的屠戮，不由得沉吟不語。其后，兩人雖然談笑風生，也有“連環”“東風”等只言片字傳入耳中，但卻全然沒有在意他倆的對話詳情。

她滿心都是一個念想，“這把火固然能燒掉曹操的野心，但曹操大軍中未必都是想打仗的士兵，更何況應該還有不少民夫、工匠，皆是大漢子民，豈不是要一并化為‘灰燼’？這樣的計策，真的是躬行仁義嗎？”

不多時，諸葛亮的說話聲從耳邊傳來，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馬瑯是諸葛亮叫她第三聲“楨素”時，才如夢初醒，反應過來。

“楨素，可有心事？”

諸葛亮和龐統，還有那書童都盯著自己。

她欲言又止。

“楨素勿憂，士元乃我故交，有話但說無妨。”

馬瑯看著兩人坦誠又有詫異的目光，頓了頓，朗聲問道。

“軍師、龐先生，在下忽有一事不明，請兩位先生開解？此戰勢必付之一炬，燒殺數十萬生靈。念及此事，我心中……心中實在惶恐，如似巨石壓身，實是……”

諸葛亮和龐統對視了一眼，緩緩開口道：

“楨素有此悲憫，實乃仁者之心。亮心甚慰。”

龐統也點了點頭。

諸葛亮又道，“然欲解此惑，須當究其根本。此戰之火，雖是我等點燃。其薪卻是曹操獨攬朝綱、窮兵黷武、屠戮生靈。昔日曹操屠徐州百姓，尸積如山，雞犬無余，泗水不流；北征袁紹，死者數萬，鄴城十室九空；去年，他屠柳城，方圓百里不見人影……”

龐統插嘴道：“孔明那年隨其叔父前往豫章路上，險些命喪黃泉啊。”

諸葛亮卻道：“前番在公子府中，與秦先生談及此事，方知其父母便亡于此禍。”

馬瑯聽完，不由得汗流浹背，聯想到長坂坡的所見，胃里不由得翻江倒海。

諸葛亮卻不以為意，繼續道：“楨素曾親眼見得長坂坡之慘狀，無需亮多言再敘。今日曹兵一旦取勝，試想江夏、江東之民，又當何以存活？如似小蓮、陳丹等孩童，必然……”

馬瑯的眼神更加驚懼。

“赤壁之火，乃斷腕之血。亮與士元、公瑾定此計策，非為屠戮弒殺，乃是不得已以戰止屠也。”

龐統又道：“蒼生之仁，非婦人之仁”，說到這里時，諸葛亮露出笑容，看向馬瑯，龐統卻未發覺，接著道，“此間數十萬人，披堅執銳，聽令曹操，南下征伐，實為曹操欲篡漢自立、裹挾天下之刀！刀所落之處，百姓身首異處！汝今日悲憫持刀之人，何不悲憫刀下無盡冤魂？！”

諸葛亮又道：“士元所言極是。我二人句句肺腑，還望楨素三思。”

馬瑯想到諸葛亮、秦聿等人，竟然有此境遇，大感意外。她又想起后世史書記載，曹操后人代漢，任用權貴，壓榨百姓；司馬家代曹，又誘發了五胡亂華，險些讓這千年文明毀于亂世……想到這里，更不再疑惑。

她滿臉正色，雙膝跪地，“軍師、先生之言，如撥云見日。在下非悲天憫人，實乃考慮不周。此戰，關乎社稷蒼生。在下必當竭盡全力，助此火焚盡曹賊篡奪社稷、屠戮百姓之罪業！在下愿追隨皇叔、軍師、先生同擔此責。”

言畢，莊重地向二人叩首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