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黃昏時分。

“諸葛先生，馬主簿，大都督有請。”

魯肅笑逐顏開，對兩人行禮。

馬瑯和諸葛亮對視了一眼，兩人的臉色都異常平靜。

“何事煩勞子敬親臨相告？”

“大都督備下薄宴，恭請二位，僅有在下相陪。”

馬瑯心知此宴跟自己有一定關聯，當即謝絕。

“在下何德何能，不如……”

諸葛亮忙道，“既是大都督相邀，安可不去？”

馬瑯不再言語，跟隨前行。

中軍大帳里，只擺了四張幾案，上面卻擺著牛肉和羊肉。

馬瑯作為一個穿越者，對牛羊肉早已異常熟悉，穿越前留學期間，更是嘗遍了各種牛排。

她知道在建安年間，通常情況下牛肉是不太可能吃得到的，羊肉也是僅有招待貴客時才難得一見。

此刻見到這兩樣東西，聯想到之前謝絕呂蒙，更篤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斷。

“只怕又是鴻門宴，只不過主角變成了我自己?！?

開席之后，周瑜命侍從將甕中之酒舀到四個小桶中，又分別放在主賓各自幾案旁邊，并斟滿杯中。

“孔明先生，馬賢弟，瑜先干為敬?！闭f著，一口將手中的那杯酒喝干。

魯肅、諸葛亮跟著同飲。

馬瑯下意識想用衣袖擋住臉，又猛然想起此刻自己女扮男裝，便舉杯慢飲。

周瑜笑道，“哈哈，馬賢弟于曹軍箭雨之中穩如泰山，不想竟如此內秀文雅。”

馬瑯微笑行禮，“大都督見笑了?！?

周瑜并不答話，轉頭看向魯肅，“人言臥龍、鳳雛得一可安天下。方今襄陽已在曹操之手，倘若襄陽龐士元明珠暗投、委身曹賊，則我軍多一勁敵?！?

魯肅言道：“都督，孔明先生！肅想起一事！今早有人傳書，自稱是鳳雛先生的童子，手持書信，言先生不日將至江東。肅恐有詐，未敢輕信。肅聞孔明與龐士元有舊，必然認得此人手書?？煞裾埧酌饕撇?，到我帳中一觀，以辨真偽?！?

周瑜、魯肅均以期盼的目光看著諸葛亮。

“既如此，我與子敬同往便是。”

周瑜、魯肅聞言，略顯得意。

諸葛亮看向馬瑯，眼神深邃平靜，“你且在此稍候，我與子敬去去便回?！?

馬瑯心領神會，恭敬行禮，“軍師請便。在下靜候?！?

魯肅便攜著諸葛亮的手，快步走出大帳。

此時大帳只剩下馬瑯、周瑜和幾個侍奉左右的隨從。

馬瑯靜靜地看著周瑜，面色如常。

只聽周瑜開口道。

“大丈夫生逢亂世，當擇明主，立不世之功，澤被蒼生！方為我輩志向。不知馬主簿以為然否？”

“大都督所言極是。在下常有此念，所幸追隨劉皇叔后，始感得償所愿?！?

周瑜聽了，不以為意。

“足下所言不虛。玄德公堪稱世之梟雄，然其漂泊半生，壯志難酬，令人可惜。”他又頓了頓，接著說道，“前番新野、樊城之失，非戰之罪，乃時運不濟，根基淺薄之故?！?

他說這幾句話時，眼神片刻都沒有從馬瑯臉上離開。

馬瑯聽到周瑜暗示劉備“漂泊半生”“壯志難酬”等，內心不由得冷笑，“漂泊無定？聽聞劉景升去世前多次欲將荊州讓于他，這是同宗兄弟之間的相互贈與，縱然收下也無可厚非，但他仍舊加以拒絕。那新野、樊城之失，也是他不棄百姓，不肯快馬加鞭，突襲江陵，才讓曹操占了先機！這等愛民之人，即便敗了又能怎樣呢？只要民心所向，任何困難都是暫時的，早晚都能卷土再來。”

但她不動聲色，問道，“都督之意莫非是……”

“馬主簿，豈不聞良禽擇木而棲，識時務者為俊杰的道理？”

馬瑯回答，“都督厚愛，在下惶恐。然在下投效劉皇叔，非為功名利祿?！?

周瑜忙問，“那是為何？”

“在下所求者，乃追隨明主，匡扶漢室，解民倒懸！”

周瑜看著馬瑯，目光灼灼，身體微微前傾。

“主簿志存高遠，瑜欽佩之至！然則，匡扶漢室、解民倒懸，非空言可成，需有雄厚根基！目下，我江東六郡，兵精糧足，萬民歸心，水師冠絕天下。我主雄才大略，求賢若渴，更有廓清寰宇、再造乾坤之志！此豈非大丈夫施展抱負，英雄用武絕佳之地？”

馬瑯聽到周瑜強調江東“實力”和“再造乾坤之志”時，非但沒有動心，反而內心更加鄙夷。

此刻，她“經歷過”的種種過往，又在腦海中不斷閃現。

周瑜見自己略有所思，以為自己有所動心，索性身體又向前傾。

“若主簿肯屈就，瑜即刻奏明吳侯，保舉足下中郎將之職，屆時錢糧甲胄，戰船軍械，任君取用，絕無掣肘！我等共保我主，共破曹賊，以安庶民，不知君意如何？”

馬瑯聽罷，不由得想起“自己”遭遇滿清權貴和張獻忠等人多次勸降，而絲毫不動心的往事來，心中一陣暖意涌入腦海，豪氣頓生，目光愈發堅定。

她心道，“好個周郎，你江東割據之心，路人皆知！你以為我追隨劉皇叔是為這名爵么？我為的就是他是那個心懷漢室，甘心與民同進退的劉皇叔。若劉皇叔他日也背棄仁德，淪為跟曹操、孫權一般的爭權奪利之輩……哼，我馬瑯認得主公，手中白桿槍、腰間玄鐵劍卻認不得背棄蒼生之人！”

想到這里，她朗聲道，“多謝都督美意。在下投效皇叔，乃因其心系蒼生，志在靖難！此志此心，九死無悔！現今江東雖強過我主，然其志……恐非在下所求之王道！”

周瑜臉色轉冷，笑容漸漸消散，“主簿忠義，令人動容。然則，當今天下，強弱之勢已明。曹操擁兵百萬，玄德公兵少糧寡，將不過關張，困守江夏一隅……大廈將傾，恐非仁德可挽?！?

馬瑯卻目光驟然銳利起來，聲音沉穩清亮，“都督此言差矣！強弱之勢，非僅兵甲。曹賊暴虐，失道寡助；皇叔仁德，得道多助！昔日高祖不過亭長，且數次敗于項羽，然終成大業，光武亦曾流離，卻再造漢室，豈非在德不在險，在義不在力？在下既擇正道，縱前路荊棘，刀山火海，亦甘之如飴，雖死無憾！”

周瑜冷冷地道，“既如此，便請好自為之?！?

這時，諸葛亮、魯肅回到帳中。

一個神色如常，步履從容；一個面露難堪，略帶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