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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夜叩南陽城

待各官詳細閱盡軍情,無不面露驚懼之相。

就連早就預料到了此間結果的朱常瀾,亦是緊鎖著眉頭,暗自凝神沉思。

“本以為加入了左良玉這個變量,傅宗龍應該能再拖住李自成一段時間,最起碼手上的秦兵精銳應該能多活下來一些?!?

“可臨到最后,明廷精銳的下場卻是比原歷史線還慘,只有三千殘兵敗將突圍,楊文岳亦是提前被保定兵士挾持帶走。”

“不過傅宗龍得以成功進入項城固守,而非被擒于半路,也算是說明先前的安排沒有白費?!?

“項城縣的城防力量十分薄弱,城墻年久失修,城中也沒有糧倉存儲。”

“至于賀人龍、虎大威之流更是基本不用指望。”

“這等情況下,只靠三千殘兵和當地的衛所軍士,就算是傅宗龍,也擋不住李自成太久?!?

朱常瀾趁著楊嗣昌冷汗直冒神情恍惚、周圍各官嘈雜爭論之際。

穩居于主座之上,暗自開始復盤起整個河南戰事之中存在的變量。

“按理說,闖軍之中多是些草莽猛將,善于野戰攻城但弱于計策謀略?!?

“至于李自成帳下的那個宋獻策,我記得好像說他是戰略層面還行,可戰術執行一般,憑其人是得不出這等回兵截擊的策略才對......”

“穿越以來,最大的歷史變動便是張獻忠夜襲襄陽失利,但這一事件對李自成的前期作戰攻勢影響并不大?!?

“唯一有與闖軍勢力有關聯的.........便是羅汝才野戰精銳盡失,導致原定于五月的南陽圍城戰無法發起。”

“也就是說,因為這場戰役的延后,讓李自成得了什么好處,或是提前招攬到了什么人物嗎?”

想到這里。

朱常瀾的神色愈發嚴峻了起來。

他身為歷史穿越者唯二的“金手指”。

其中之一,便是能提前明晰歷史發展的大致走向以及潛藏在各類事件背后的關鍵人物。

進而可以盡早做出干預,人為引導相關歷史發展的方向。

可朱常瀾也明白。

每當他干預一次歷史事件。

未來就會愈發偏離他所熟知的原定歷史。

其背后甚至還會引發出一連串的蝴蝶效應。

畢竟歷史的發展是矛盾且客觀的。

有時候朱常瀾看似為了一己之便,強行干預改變了某事結局。

由其所引發的一連串后果。

說不定反而會給朱常瀾預埋下什么巨大隱患。

這也就是為什么。

自穿越以來,除了涉及自己未來有關布局的關鍵事件之外。

朱常瀾盡可能地秉持著一副韜光養晦、藏器待時的做派。

眼下雖然稍露些許鋒芒。

亦不過是為了樹立個人威望,以求更進一步挾制本地府縣眾官。

“若是讓李自成得了傅宗龍麾下神機火炮,再加上這個可能存在卻不知其名的變數人物,南陽城破之日恐怕會大大提前?!?

“距李自成劫掠福王府業已過去了大半年時間,闖軍所用軍資糧餉恐怕也快用盡了。”

“而南陽地方久經旱災,府衙庫銀存量不足,唐王府名下錢財更是被朱聿鍵盡數用去招兵買馬和修補城墻?!?

“等打下南陽這座空城之后,李自成定會深受軍餉糧草之困擾?!?

“而按照李自成以戰養戰、免稅于民的做法?!?

“一旦軍餉糧草不足,其人定會伺機進攻周遭宗藩親王之封地,以求城破之后搜刮王府庫存為己用?!?

“周邊可供他攻城劫掠的親王勛貴,還有開封周王府、武昌楚王府、衛輝潞王府、蘄州荊王府等”

“可若是考慮王府庫存數量、兩地距離遠近、官軍馳援速度以及戰略價值等因素?!?

“取下南陽之后,留給李自成的最佳選擇,便是攻克襄陽,劫掠襄王府?。?!”

在朱常瀾身旁。

楊嗣昌似乎也看出了此間局勢之危急。

只見這張病重衰老的肥胖臉頰上冷汗越流越多。

不一會就將楊嗣昌身上穿戴的網巾冠帽和緋紅官袍全數浸濕。

左右軍士眼見督師病恙如此。

連忙上前,準備攙扶楊嗣昌回房暫行休息。

“咳咳咳——”

重重咳嗽了幾聲后。

楊嗣昌一邊擺擺手示意左右退下。

一邊強穩著身體,向參與議事的府縣官吏鄭重托付道:

“今日.....張僉事正在督辦羅明祖起復襄陽知縣一事,忙于他務而無法抽身?!?

“除他之外,其余府縣主官均已到場,機會難得本想再與諸位多多議論下剿賊方略和本地軍情?!?

“可惜老夫身體抱恙,故而只能再勉強與諸位少言幾句,就需回房飲藥休息?!?

說著,楊嗣昌歉身看向朱常瀾,請示世子殿下是否允許他先行發言離席。

得殿下點頭允肯后,楊嗣昌適才繼續說道:

“近日闖賊攻勢愈大,又奉傅宗龍麾下精銳盡喪,自此以后,恐兩三年內,河南局勢將再無回轉之余地?!?

“若是李自成趁機攻破南陽,屆時襄陽府北面將會門戶大開,樊城必定首當其沖?!?

“值此危急之際,還請本地諸公莫要再去計較一時之得失,萬般行事自當為朝廷社稷分憂,各位莫要愧對自身代天子牧民之責!”

勉強講完這些話后。

楊嗣昌又是一陣劇烈咳喘,甚至還嗆出幾口膿血。

眼見督師如此抱恙。

左右親信再也無法忍耐,只得上前強行扶起楊嗣昌,護送其人回房休息。

但在離開前。

楊嗣昌卻是將游擊將軍黎民安喚來,并命其人立于堂中,暫代自己主持議事。

“眼下,左、賀二位總兵不在,按品級還輪不到你來出頭?!?

“但考慮到你行事向來穩重老成,且為人甚忠,故特托付你.....”

楊嗣昌示意對方歉身上前,而后俯耳交代一番之后。

終是再也支撐不住昏死過去。

一眾軍士連忙抬著督師返回房內診治休息。

而游擊將軍黎民安則是主動上前,面朝朱常瀾作揖行禮道:

“殿下,可否允許卑職主持此間議事?”

“可?!敝斐戭h首回復道。

得世子允肯之后。

黎民安轉身面朝堂中諸官,高聲宣布此間議事開始。

“按楊督師之意,此間議事開始,先前與諸官去函通氣之事暫且推后?!?

“按楊督師身銜禮部尚書并兼兵部事務之權任,還請首先合議襄王府擴增王府儀衛司一事?!?

“且看是否能按洪武祖制,將儀衛司所轄校尉補員至七百人滿額。”

“如若通過,則由督師行轅簽核署名并上遞內閣!”

此論一出。

在場諸官皆是一臉疑惑之相。

就連朱常瀾自己,也是對此毫不知情。

“......黎將軍,今日所議之事,不是以調核本地錢糧賦稅數目,同時商討周圍剿賊方略嗎?怎么平白又論到襄王府那邊去了?”

早已為王府暗中掌控的知府王承曾,在看見世子殿下也是滿臉不解之后,便主動上前探問道。

但這位游擊將軍卻是一問三不知。

只說此乃督師托付之事,還請諸位大人盡快合議。

聽得此言。

原本毫無頭緒的朱常瀾,卻是自行得出了兩個比較模糊的猜測方向:

“是覺得自己病情危重,唯恐時日不多,只能認清襄陽府縣各地為我暗中挾制的事實。所以想在失能之前,用他的職權幫我一把,借口擴充儀衛數量來加強襄藩對本地的掌控能力,以免襄陽要地失陷于闖賊之手。”

“......亦或是覺得王府之中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所以想借口此事,看能否安排些許內應進入王府?”

………

稍晚些時候。

河南府,南陽城外。

分散值守于各處柵欄、哨卡以及簡易壁壘的衛所軍士們。

皆是一臉慎重擔憂之神態。

其人猶如驚弓之鳥一般,時刻緊盯著四周動向。

神色之凝重,仿佛只要自己眼神錯開一瞬,就會有一面闖字軍旗,從周圍枯林之中迎風立起。

因前幾日闖賊忽而殺至又忽而退卻。

整個南陽可謂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除去被緊急征調,日常負責本地防務的衛所軍士之外。

就連唐王府儀衛司也選派出了部分儀衛協助城墻防御,并分批出城刺探闖賊動向。

也正因如此。

傅宗龍大軍潰敗、逃往項城縣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傳回到了南陽府衙和唐王府上。

不過。

無論是知府顏日愉,還是撿漏繼位的現任唐王朱聿鏌。

聽聞此等危急之軍情后。

卻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穩操勝券之模樣。

崇禎七年前后。

因憂心周遭賊寇叛變之勢做大。

當時仍居于唐王尊位的唐庶人朱聿鍵。

主動動用王府庫存,擲金重筑南陽城墻。

而等顏日愉到任南陽知府之后。

亦是十分注重完善城墻工事。

不惜于田畝賦稅之外另開一餉,旨在收斂民間財富,以用于購置城防軍備。

故而在這些本地出身的官紳貴胄眼中。

眼下南陽城墻之堅固,足以媲美南邊的老襄。

就算闖賊奪得些許官軍火炮,也是難以撼動。

更何況。

眼下傅宗龍已經率軍撤入項城。

雖說此言有些不合體統。

但在本地府縣主官看來。

闖賊接下來的攻勢,應該是以北上為主,力求一舉擊潰傅宗龍所率秦地精銳。

這一路上還有賀人龍、虎大威、李國奇、左良玉四人所率官軍主力。

無論本地主官怎么預估。

皆是斷定闖賊不會立刻殺來南陽。

仗著還有些許準備時日。

南陽知府顏日愉,參照先前數次擊退闖軍攻勢之經驗。

先于周遭各處要沖附近,營建簡陋壁壘和臨時哨卡。

并于其中駐扎本府各縣征調而來的衛所軍士,時刻警惕闖賊之動向。

話雖如此。

這些耗費本地錢糧,只求速速建好的所謂壁壘。

其實不過幾根破爛枯木搭建的狹小營房。

莫說抵御闖賊進攻。

就連夜間晚風稍稍大些。

駐扎其中的衛所軍士們就得擔心,這“壁壘”會不會直接被大風掀翻。

不過與這一兩日功夫倉促設立的哨卡壁壘相比。

知府顏日愉對待軍需糧草方面倒是顯得十分上心。

待各地衛所調配足夠駐扎軍士后。

顏日愉又令南陽府下轄各縣。

速速將夏糧庫存以及還未押解的田糧賦稅,統一上繳到府衙駐地。

以此做好持久守城之決心。

待到酉時末刻,晚膳用畢之時。

位于南陽城東南方向,盆地隘口附近的一處官軍壁壘之中。

眾駐扎軍士警戒之余。

偶然瞅見遠方似有陣陣塵煙卷起。

遙遙望去。

原是有一眾約有百余人規模的官軍兵士。

人皆丟盔卸甲、滿臉慘敗之愁容。

緩步朝著南陽方向行去。

待其人靠近。

本地軍士們一邊向周圍各哨燃煙示警,一邊依靠圍欄拒馬上前結陣探問道:

“站住,爾等是何路......!”

還未等帶隊駐扎此地的小旗官呵斥其眾,卻是已然瞅見潰兵陣中,迎風立有兩面破損軍旗。

其中一面,乃是官軍統帥所持之中軍坐纛旗。

另外一面,則是保定總督楊文岳所持之帥旗。

由于南陽府屢次派遣軍士打探消息。

故而也是得知這楊文岳為保定府營兵脅迫撤退,暫不知其人去向。

“......旗幟款型無誤,定是楊總督與保定府兵士??!”

小旗官稍一思索,便是認定此隊人馬,乃是想要就近撤入南陽的楊文岳等人。

故而連忙招呼手下弟兄,從本就不多的糧草里面再摳出來一部分,以便招待總督大人部屬。

“諸位可是總督大人部下?”

“正是,咱們都是北直隸保定府征募營兵,先前隨楊總督征討闖賊,不幸兵敗,特來貴寶地尋個休整?!?

聽聞其人領頭軍士所言。

再加上堪合兵備道所發符令無誤后。

十數名駐扎軍士一邊以狼煙傳示周圍異況解除,一邊上前詢問總督大人所在。

此眾自稱楊文岳麾下的兵士見狀。

亦是滿臉討好地上前致謝道:

“勞煩諸位南陽兄弟了,咱們這邊兵敗如山倒,甚么糧草都來不及帶上,已是餓了有整整兩天?!睘槭椎囊幻空f道,“總督大人身上有傷,且不放心此處哨卡是否為闖賊陷阱,故而先派咱等上來探一探,稍后自會回迎總督前來!”

本地駐扎軍士見狀。

自是連忙將手中硬餅掰成數塊,示意兵士們上前分食。

“諸位弟兄還先將就一二,最近天災干旱,糧草數量實在不多,只能這般七八人分食一個餅子。”

“老兄太客氣了,咱等潰敗之軍,怎敢奢求太多!”

等待此眾兵士稍事休整之余。

一名軍士悄悄找到負責統領此地駐扎軍士的小旗官,與其附耳道:

“按理說楊文岳總督麾下,都是保定府的營兵,怎么這些人口音,倒像是陜北那邊的?”

“此番剿賊,官軍陣中亦是客調有陜西軍士,可能各營混淆了吧....?”

疑惑之余。

這位小旗官忽而在一眾“總督麾下”兵士之中,看見了一位似曾相識之人。

“等等!這位兄弟,還請....”

未等小旗官言罷。

其人卻突然上前發難,抬手就是一劍,直接刺入小旗官的胸口。

而周圍其余“楊總督麾下”兵士見狀,亦是紛紛抽出兵刃,將本地駐扎軍士悉數制服。

“是....你...!??!”

重傷倒地、身處彌留之際的小旗官抬頭望去。

竟赫然發現刺傷自己的這位兵士。

正是前幾日被自己以槍桿杖打,強行趕出南陽城的那位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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