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瑾站在紫宸殿的金磚上,看著那片被皇上擲在地上的孔雀羽殘片在晨光里翻滾,羽根處刻著的“孟”字已被血浸透。
承瑾想起陳柏銀鏈上的“陳”字,想起夏棗袖中羽片的“王”字,這些被刻意隱藏的姓氏,原來是串起十年恩怨的繩,如今正將所有人的命運纏成了一個死結。
“孟氏的陪嫁里,有一套染骨成玉的秘法。”皇后悠悠開口,鳳袍上的孔雀紋在晨光下泛著流光,“她當年把武康軍貪墨的證據,都刻在了匠人的骸骨上,再用靛藍染料浸透,尋常人看來與青石無異。”
皇后指向殿外的金水橋,“橋欄的石雕里,藏著六具這樣的骨殖。”
承瑾被內侍引著走過金水橋時,指尖撫過冰涼的石雕。
在第七個橋柱的孔雀尾紋里面,承瑾顫顫巍巍地摸到幾處細微的凹陷,形狀與賬冊上標注的軍械庫位置基本吻合。
橋底的水聲里,好似還回蕩著染坊走水那日匠人們的呼救,與更漏的滴答聲纏成一團。
此時此刻,承瑾只覺得毛骨悚然。
瑤華宮的地窖里,六口染缸整齊排列。
承瑾按皇后的吩咐,壯著膽將孔雀羽殘片浸入第一口缸,靛藍染料突然沸騰起來,缸底浮現出孟氏的字跡:“每具骨殖的齒縫里,都藏著枚羽形鑰匙。”
承瑾想起張媽冰窖里的尸體,唇角似乎還噙著片極小的羽,原來那不是飾物,是打開骨殖封印的信物。
“王將軍當年為了銷毀證據,把匠人的骸骨混進了瑤華宮的地基。”陳柏的聲音從地窖深處傳來,他手里捧著的顱骨在火把下泛著青光,“去年冬月那場火,原是想燒塌宮殿毀尸滅跡。”
陳柏用刀尖撬開顱骨的齒縫,里面的羽形鑰匙在火光里閃著銀亮。
承瑾接過鑰匙的瞬間,認出匙柄的紋路與自己發間銀簪的花紋如出一轍。
地窖的石壁突然滲出暗紅的液體,順著磚縫匯成細小的溪流。
地窖外突然傳來邵成章尖細的呼喊:“皇后娘娘有旨,速帶姜繡娘去紫宸殿!”
回到紫宸殿時,德妃已被灌了藥,癱在地上眼神渙散。
趙桓正翻看從王將軍府搜出的賬冊,每一頁的頁眉都畫著片孔雀羽,羽尖指向的頁碼,恰好是武康軍挪用軍餉的數目。“孟氏當年算準了,”趙桓笑出聲,“這些賬冊會在十年后的今日重見天日。”
承瑾的目光落在賬冊最后一頁的朱砂印上,那是孟氏的私章,印泥里混著的銀粉在晨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殿外的鐘聲敲響,驚飛了檐下的飛鳥。
承瑾跟著皇后走到丹墀下,看見禁軍正從瑤華宮的地基里起出骸骨。
在第三具骸骨的指骨間,承瑾看到一枚銀戒指。戒面的孔雀紋里,藏著“武康軍”三個字的刻痕。
“夏忠當年負責的軍械庫,”皇后氣定神凝,“就在浣衣局那口枯井下面。他把鑰匙不知藏在何處。”她指向宮墻根的老槐樹,“樹洞里的三十片羽,每片都記著庫門的機關。”
承瑾走到老槐樹下時,夏棗正被押往刑場。她路過樹旁突然掙脫內侍,將藏在袖中的羽片盡數撒向空中。三十片染血的羽在日光里展開,每片的羽根處都刻著個名字,最后一片飄落在承瑾掌心,上面的“夏”字被淚水浸得發漲。
“我爹說過,”夏棗的喊聲被風吹得破碎,“這些羽片拼起來,就是王將軍殺他的時辰!”她被強行拖走的瞬間,承瑾看見她鞋底的紋路——那是用靛藍染料畫的枯井方位,與賬冊上的標注分毫不差。
回到浣衣局時,枯井的井繩上還纏著幾縷藍絨。
承瑾按羽片上的指示轉動轆轤,裂開道暗門。暗門里面的軍械庫積著厚厚的灰,每排兵器架上都貼著片孔雀羽,羽尖指向的編號,與武康軍節度使府的賬冊完全對應。
“這里的每把刀,”陳柏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他肩上的傷口又在滲血,“都刻著匠人的名字。你看這把長刀的刀柄。”他抽出其中一把遞過來,“‘張’字的刻痕里,還嵌著染坊走水時的灰燼。”
刀柄的暗格里,藏著張極小的羊皮卷。上面的字跡在火把下漸漸清晰,竟是張媽丈夫的親筆,記著王將軍如何用孔雀膽毒死匠人,又如何嫁禍給染坊的掌案師傅。卷末的日期,正是十年前那三個陪嫁染匠“病逝”的日子。
井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邵成章帶著內侍們沖了進來。
“皇后娘娘有旨,”他笑得眼角的褶子堆成一團,“這些證物,該呈給皇上了。”
隨即,邵成章從懷里掏出個錦盒,里面的半枚玉佩與承瑾找到的正好拼成完整的孔雀形,“這是德妃的傳家寶,能驗出所有染過孔雀膽的物件。”
玉佩合二為一的瞬間,軍械庫里的兵器突然發出嗡鳴。那些刻著名字的刀身,竟浮現出匠人們臨死前的模樣——有的被釘在染缸里,有的被壓在賬冊下,最后都化作孔雀羽上的血紋,在火光里輕輕顫動。
承瑾被內侍們簇擁著往紫宸殿去,經過尚食局時,冰窖的寒氣順著門縫滲出來。她瞥見了一具尸體。
那是張媽的尸體。
紫宸殿的金磚上,趙桓正用那枚合二為一的玉佩驗看證物。每當玉佩接觸過染有孔雀膽的物件,就會浮現出孟氏的字跡。在最后那本賬冊上,浮現的字跡讓所有人倒吸口涼氣:“武康軍節度使,先帝最信賴之人。”
德妃突然發出凄厲的尖叫,她撲向賬冊的瞬間被侍衛按住,鬢邊散落的銀簪在地上劃出刺耳的響。
承瑾認出那簪子的樣式——與張媽胸口插著的一模一樣,簪頭的東珠里,藏著片極小的羽,刻著的“趙”字正是皇家的記號。
“孟氏當年就是發現了這個秘密。”皇后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悲憫,“才被先帝再次打入冷宮。”
趙桓猛地將玉佩擲在地上,一陣清脆碎裂的聲響里,他眼底的平靜徹底碎裂——“把這些證物都燒了。”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所有知情的人,都給朕……處理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