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承瑾很難想象與自己面對面站著的人是當今的王爺。
藏得夠深的,當今皇上的親弟弟。
“丁嬸和安和也不知您的真實身份?”承瑾的大腦依舊是蒙蒙的。在年前,安和與丁嬸可是跟隨他在江南住過一陣子的,這也沒被發現他乃皇家血脈。
“你為何救妾身?”第一次被救,是出于憐憫之心,第二次救她,那又為何?承瑾雙眼泛紅。正逢碧玉之年的十六歲大姑娘,與眼前這個比自己年長幾歲的異性四眼相對。
“醫者之心。”陸清晏依舊是淡言淡語。
醫者之心。
第一次救是出于醫者之心,那第二次呢?
“那天在斷頭臺上,王爺若是不來,或者是遲來半刻,承瑾早已是一堆白骨了。”承瑾竟然不叫他先生,卻是改口稱他王爺,“而且是變成了罪孽深重的女鬼了。”
官府衙門不讓你活,就得給你封上一個伏法的罪名,罪可大可小,罪不可恕的,讓你死得不痛快的也痛快。
承瑾就是那個罪不可恕的,坦坦蕩蕩地承認放火燒船,弒殺無辜的歹毒之人。
官府老爺可不管你該不該死,反正他要讓你伏法認罪了他才名正言順地去領賞。
而在千鈞一發之際,他于刀下救出自己,并不是要踹掉別人的烏紗帽,而是要救自己。
承瑾深吸一口氣。
“在青梧苑,我不是王爺。”陸清晏提醒她。
“王爺別說您是不想浪費一顆丹藥才再次出手相救的。”承瑾只差說出——王爺,你騙三歲小兒呢。
“王爺如何知道我到了汴京?王爺怎知妾身要被砍頭?”
“不過是出于偶然。”陸清晏垂眸,視線掃過視線掃過她額頭淡淡的傷痕,那是被磕破時留下的,經他之手,疤痕已慢慢地淡化許多。
陸清晏喉結滾動著避開她的目光。暗衛呈上的密報還在袖中發燙。
“汴京城每天都有人頭落地,王爺難道個個都救?”承瑾揚嘴,她不信這是偶然。
她一直盯著他的臉看。“明明是汴京的,偏說自己是平遙的。”
那日救下安和后,給人瞧病時,有人詢問他是哪里人氏,隨口說的,竟被安和記下了。
陸清晏有些無奈。
“妾身與家人前一刻被害,后一刻你便出現在妾身家。”承瑾細思,“難道這也是偶然?”
“你若信,就是偶然。”
“妾身不信呢?”承瑾咬牙道。
“姜姑娘若不信,那我找出血屠你家的兇手來證我清白。”陸清晏用他幽暗而深沉的雙眸直視承瑾,依舊是淡然的口吻。
承瑾杵在那,呆若木雞,眼見陸清晏丟下一句,“在這里我的身份還是陸清晏,不許在青梧苑再叫我王爺。”
承瑾許是沒聽清陸清晏最后一句說的什么,她只記住他說的,找出血屠她家的兇手來證他的清白。
“如果先生對妾身說,第二次救妾身,是出于仁者之心,我便是會信的。”承瑾喃喃道。
陸清晏頓住,但什么也沒說。
“先生……”承瑾欲言又止。
“出來。不用躲。”
陸清晏拂袖離去之時,只見一人影往院墻邊躲,殊不知已被陸清晏眼尾的余光瞧了一眼。
是阿杏。阿杏擅長的作風。
“先,先生,按您的吩咐,藥已經送到了。”阿杏謹慎小心地微微垂下頭。一個來回費了三個時辰,早知先生沒出府,她就早去早回了。
“好。”陸清晏頭也不回地回書房。
阿杏見傻站著的承瑾,沒好氣道:“你跟先生在聊什么?”
“杏姐姐怎不去問先生?”承瑾不想搭理她。
“你再怎么打扮,也只是只山雞,妄想變成鳳凰。”阿杏斜眼打量承瑾,冷笑道。
承瑾不搭阿杏的話,抱著繡箱往繡房走。繡房挨著書房,兩間房一墻之隔。
承瑾將繡箱放在妝奩旁的角落,將繡繃架在窗前。
隔壁的書房傳來墨硯輕磕的響聲。
承瑾整理彩線,剪刀“咔嚓”將絲線咬斷。
“小娘子的這雙孔雀繡得倒是傳神。妾身家的先生見了,肯定會夸你心靈手巧。”阿云端著一碟子糕點過來。
一對孔雀棲息于滿月下的梧桐邊,翠羽流光間,金線勾勒出如鎏金瞳眸的翎眼,細密針腳層層疊疊的尾翎,遠看像流動的星河,近觀才知每縷彩絲皆暗合孔雀開屏時的天然紋理。
墨綠絲線繡出的脖頸微微交纏在一起,尾翎纏繞處用珍珠點綴,好像凝著霧氣的夜明珠。風起時,繡品上的翎羽仿佛會隨著光影輕輕顫動,尾羽間暈染的寶藍與靛紫,就連繡繃外的空氣都像染上了這對孔雀的靈秀之氣。
承瑾抬起的繡針頓住。阿云捂嘴輕笑,“丁媽媽剛做的,讓我給姑娘先送點過來。”
能讓先生收留在青梧苑,肯定是有原由的,總之是要與之好好處著準不會有差錯。
陸清晏,實名趙構的九王爺,隔著這堵墻,壓低聲音對暗衛吩咐:“童府于前日偷偷運出的十口木箱,務必查清下落......”
“阿云,你聽。”她突然按住丫鬟的手。墻那邊傳來茶盞重重擱在案上的悶響。阿云猛地抽回手,:“小娘子想聽什么?”
“童府是做什么的?”承瑾小聲問。
“妾身就做丫鬟的哪知道。”
忽然,繡房的簾子被風掀起,墻上裂開的細縫裸露在外。
窗外飄起了小雨,雨點落在桃花上,風起風落,只見桃花紛紛落下。
承瑾掰開阿云的手,摸到她掌心密密麻麻的繭子——那是阿云進府這些日子漿洗衣物磨出來的。
墻的那邊傳來腳步臨近的聲音,承瑾忽然警覺起來。
“是我。”陸清晏的低沉聲音透過簾子傳來,錦袍下擺掃過門檻。
阿云感覺承瑾的手在發抖,繡房與書房之間的墻,此刻像一道搖晃的薄紙。
“阿云,你先退下。”陸清晏支開阿云。
“你繡的《百花爭艷》當真是汴京的貨商買走的?”待阿云出去后,陸清晏問道。
“那天,妾身的阿爹回家時是說是汴京的貨商出五十兩銀子買走的。”承瑾回憶,“闖入妾身家的黑衣人殺妾身前,妾身問他為何殺我一家老小,他說因我們家流出的《百花爭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