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的秋來得早,一場晨露過后,繡坊的窗欞上凝著細碎的水珠。姜承瑾握著繡針的手卻暖得發燙,指尖剛把最后一縷金線穿過“岳”字旗的邊緣,門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進來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兵,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手里捧著件染血的鎧甲,鎧甲肩甲處裂了道半尺長的口子,邊緣還沾著泥土與草屑。“姜姑娘,”小兵的聲音帶著顫,“這是張大哥的鎧甲,他今早巡邏時遇著金軍游騎,硬生生用這肩甲擋了一刀,現在還在營里養傷,您能不能……”
姜承瑾接過鎧甲,指尖觸到冰冷的甲片時,分明覺出那殘留的、屬于將士的體溫。她點了點頭,聲音比平日更柔了些:“你放心,妾身今晚就趕出來,明日一早你再來取。”小兵連忙作揖,轉身時衣角掃過門檻,帶起一陣風,風里似乎還裹著前線的硝煙味。
繡坊里的其他繡娘見了,也都停下手里的活計。負責剪線的王大娘嘆了口氣:“這已是本月第三件從戰場上送回來的鎧甲了,咱們繡得再快,也趕不上將士們受傷的速度。”姜承瑾沒說話,只是從布包里翻出更粗的絲線——這種絲線浸過桐油,耐磨還防水,最適合縫補鎧甲。她把鎧甲鋪在案上,借著窗光仔細看那裂口,忽然想起在婺州破廟里,秦護衛他們濕透的衣袍,想起楚州軍營里那名士兵的蘭花帕子,心里忽然有了個主意。
第二日清晨,小兵來取鎧甲時,眼睛一下子亮了。原本猙獰的裂口處,被姜承瑾繡成了一株綻放的紅梅,梅枝順著甲片的弧度延伸,花瓣用的是摻了朱砂的絲線,在晨光下瞧著,竟像是從血里開出的花。“姜小娘子,這……這也太好看了!”小兵捧著鎧甲,手都在抖,“張大哥要是見了,肯定高興壞了!”
姜承瑾笑了笑,遞給他一小包傷藥:“這是我托藥鋪配的金瘡藥,你順便帶給張大哥,讓他好生養傷。”小兵接過藥包,對著姜承瑾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就往軍營跑,腳步比來時輕快了不知多少。
自那以后,送鎧甲來縫補的將士越來越多。有的鎧甲上有箭洞,姜承瑾就把箭洞繡成圓圓的月亮;有的甲片邊緣磨損,她就繡上一圈纏枝紋;還有的鎧甲胸口處有刀痕,她便繡上小小的“安”字——和趙構御賜蜀錦上的那個“安”字一樣,盼著將士們平安。將士們穿著縫補好的鎧甲上戰場,都說摸到那繡線,就像摸到了后方百姓的心意,心里踏實得很。
這日午后,繡坊里來了位特殊的客人。來人穿著一身素色布裙,頭發用木簪挽著,眉眼間帶著幾分憔悴,卻難掩端莊。她身后跟著兩名侍女,手里捧著個錦盒。繡娘認出她是岳將軍的夫人李氏,都連忙起身行禮。李氏擺了擺手,目光落在姜承瑾身上,溫和地說:“早就聽說姜小娘子的手藝,今日特意來拜訪,還望小娘子不要見怪。”
姜承瑾連忙起身:“夫人客氣了,民女只是做了些分內之事。”
李氏笑著走上前,讓侍女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匹上好的云錦,顏色是淡淡的天青色,在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這是我從家里帶來的云錦,想著姑娘繡旗用得上,便送來給姑娘。”李氏說,“前些日子,我去軍營探望將士,見他們穿著姑娘縫補的鎧甲,一個個都精神得很,說有姑娘的繡線在,就像多了層護心鏡。”
姜承瑾接過云錦,指尖觸到那細膩的質地,心里一陣溫暖:“多謝夫人厚愛,民女定不辜負夫人的心意。”
李氏又和她聊了許久,說起岳飛近日在前線的情況,說金軍最近在楚州一帶活動頻繁,將士們壓力很大。姜承瑾聽著,手里的繡針不自覺地加快了速度,心里暗暗決定,要繡一批特殊的旗幟,給前線的將士們鼓鼓勁。
接下來的幾日,姜承瑾幾乎住在了繡坊里。她帶著繡娘們,用李氏送來的云錦,趕制了一批“山河旗”。旗幟的底色是天青色,上面繡著大宋的山河輪廓——東邊是滾滾長江,西邊是連綿的青山,南邊是遼闊的田野,北邊是蜿蜒的黃河。每一面旗幟的角落,都繡著一顆小小的紅星,用的是最鮮亮的絲線,在戰場上一眼就能看見。
旗子繡好那天,岳飛正好從前線回來視察。他穿著鎧甲,臉上帶著風塵,走進繡坊時,目光一下子就被那些“山河旗”吸引了。岳飛走到旗前,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上面的繡線,聲音有些沙啞:“姜小娘子,這旗子上繡的,是咱們大宋的山河?”
姜承瑾點點頭:“將軍,民女想著,將士們在前線打仗,心里最記掛的就是這山河百姓。繡上這山河,也好讓將士們知道,他們守護的,就是這樣好的土地,這樣好的家園。”岳飛看著那旗幟上的山河輪廓,又看了看姜承瑾,眼眶微微泛紅:“好,好一個山河旗!有了這旗子,將士們定能士氣大振!明日我就把這些旗子送到前線去,讓兄弟們都看看,咱們身后,有這樣好的百姓在支持著他們!”
第二日,岳飛親自帶著“山河旗”奔赴前線。消息傳到繡坊,姜承瑾和繡娘們都高興得不行。王大娘笑著說:“咱們這繡針,雖說不能像刀劍那樣殺敵,可也能給將士們鼓勁,也算沒白活一場!”姜承瑾點點頭,手里的繡針又動了起來——她要繡一幅更大的《山河圖》,等岳飛將軍打了勝仗回來,就把這幅圖送給將軍,作為賀禮。
可沒過幾日,前線就傳來了壞消息。金軍調集了大批兵力,猛攻楚州,岳飛率領將士們奮力抵抗,卻還是傷亡慘重,就連岳飛本人也受了輕傷。消息傳到揚州,百姓們都慌了,有的人家開始收拾行李,想往南方逃。繡坊里的繡娘也有些人心惶惶,王大娘憂心忡忡地說:“小娘子,咱們要不要也收拾收拾?萬一金軍打過來,可怎么辦啊?”
姜承瑾手里的繡針頓了頓,目光落在案上未完成的《山河圖》上。她深吸一口氣,對繡娘們說:“大家別怕,岳將軍還在前線抵抗,將士們還在流血犧牲,咱們不能逃。咱們要是逃了,將士們的心就寒了。”她拿起繡針,繼續繡著圖上的青山:“咱們多繡一面旗,多縫補一件鎧甲,將士們就多一分力量。只要咱們還在繡,還在等,將士們就一定能打勝仗回來!”
繡娘們看著姜承瑾堅定的眼神,心里漸漸安定下來。是啊,將士們在前線拼命,她們怎么能當逃兵?于是,繡娘們又重新拿起繡針,繡坊里的“沙沙”聲,比往日更響亮了些。姜承瑾還讓人把繡坊里的燈油都換成了最好的,哪怕到了深夜,繡坊的燭火也依舊亮著,像是黑夜里的一顆星,照亮著揚州城的希望。
這日夜里,姜承瑾正在燈下繡《山河圖》,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嘩。她放下繡針,走到門口,就見街上擠滿了百姓,都朝著城門的方向跑去。有人一邊跑一邊喊:“打勝仗了!岳將軍打勝仗了!金軍退了!”
姜承瑾心里一震,連忙跟著人群往城門跑。到了城門口,就見遠處的路上,一隊宋軍正朝著揚州趕來。最前面的是岳飛,他騎著馬,雖然鎧甲上沾著血污,卻依舊身姿挺拔。他身后的將士們,有的扛著繳獲的兵器,有的攙扶著受傷的同伴,臉上都帶著勝利的笑容。城門上的守軍看到他們,立刻吹響了號角,號角聲在夜空里回蕩,響亮而激昂。
百姓們都圍了上去,有的遞水,有的送干糧,還有的拉著將士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岳飛翻身下馬,朝著百姓們拱手:“多謝鄉親們的支持!若不是有鄉親們在后方鼓勁,咱們也打不了這場勝仗!”
姜承瑾擠到岳飛面前,手里還拿著那幅未完成的《山河圖》。她看著岳飛,眼里含著淚,卻笑著說:“將軍,您回來了!這幅《山河圖》還沒繡完,等繡完了,民女再送給將軍。”岳飛看著那幅圖,又看了看姜承瑾,笑著說:“好,我等著姑娘的《山河圖》。有姑娘這樣的百姓,有揚州這樣的城池,咱們大宋,定能守住!”
那一夜,揚州城燈火通明。百姓們在街頭巷尾擺起了宴席,將士們和百姓們一起喝酒、唱歌,慶祝這場勝利。姜承瑾坐在繡坊里,看著窗外的燈火,手里握著那枚銅制護心鏡,心里滿是安寧。她知道,這場勝利只是開始,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有很多旗幟要繡,很多鎧甲要補。但她不怕,因為她知道,只要她的繡針還在,只要將士們還在,只要百姓們還在,大宋的山河,就永遠不會倒。
接下來的日子,揚州城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熱鬧。繡坊里的生意依舊紅火,姜承瑾依舊每天忙著繡旗、補鎧甲。只是如今,來送鎧甲的將士們臉上多了笑容,來取旗幟的小兵們腳步也更輕快了。有時,岳飛會帶著將士們來繡坊,看姜承瑾繡旗,聽她講繡娘們的故事。將士們都說,繡坊是揚州城最溫暖的地方,這里的繡線,比任何鎧甲都更能保護他們。
這日,姜承瑾正在繡一幅新的“岳”字旗,忽然聽到外面傳來馬蹄聲。她抬頭望去,只見一隊人馬朝著繡坊走來,為首的人穿著宮里的服飾,是趙構身邊的總管太監。總管太監走進繡坊,看到姜承瑾,連忙上前:“姜小娘子,陛下聽說小娘子在揚州的事跡,十分欣慰,特意讓老奴來探望小娘子,還帶來了陛下的賞賜。”
說著,太監讓身后的侍衛打開寶箱,里面是一批上好的絲線和布匹,還有一枚金制的“巧匠”印章。“陛下說,姜小娘子用繡針守護山河,是大宋的巧匠,也是大宋的功臣。”太監說,“陛下還說,若是小娘子想回臨安,隨時都可以,宮里永遠有小娘子的位置。”
姜承瑾看著那些賞賜,又看了看窗外揚州的街景——早點鋪依舊冒著熱氣,貨郎還在叫賣,孩童們追著蝴蝶跑過青石板路,和她離開鎮江府時看到的景象一樣,安寧而美好。她笑著對太監說:“多謝陛下厚愛,只是民女覺得,揚州才是民女該待的地方。這里有將士們,有百姓們,有需要民女繡的旗幟和鎧甲。民女想留在揚州,用自己的繡針,繼續守護這片山河,直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總管太監看著姜承瑾堅定的眼神,點了點頭:“小娘子的心意,老奴會如實稟報陛下。陛下若是知道姑娘的決定,定會理解姑娘。”說完,太監又和姜承瑾聊了許久,才帶著人馬離開。
送走太監,姜承瑾回到案前,拿起那枚“巧匠”印章,輕輕蓋在剛繡好的“岳”字旗上。印章的金色與旗幟的紅色相映,格外醒目。她看著那旗幟,心里暗暗發誓:她要一直留在揚州,一直繡下去,繡出大宋的山河,繡出百姓的安寧,繡出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此時的揚州,繡坊里的燭火依舊亮著,針絲穿梭的“沙沙”聲,伴著城外將士們的操練聲,還有百姓們的歡聲笑語,構成了一幅最動人的山河守護圖。姜承瑾知道,她的繡途沒有盡頭,她的針線,會永遠為大宋的山河而繡,為天下的安寧而繡,直到金軍被徹底打跑,直到每一寸大宋的土地上,都能看到和平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