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慈寧宮外已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蕭景琰踏入宮門時，太后正倚在軟榻上品茶，眼角余光掃過皇帝身后的謝明嫣，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兒臣給母后請安。“蕭景琰行禮道。
謝明嫣跟著福身，動作因肩傷而略顯遲緩：“臣妾參見太后。“
“皇后傷可好些了？“太后放下茶盞，聲音不冷不熱，“聽聞前日為救駕傷得不輕。“
“托太后洪福，已無大礙。“謝明嫣垂眸應答，指尖輕撫過衣袖下隱藏的繃帶。
蕭景琰不動聲色地站到謝明嫣身側，擋住了太后探究的目光：“母后召見，不知有何要事？“
太后示意身旁嬤嬤捧上一個紫檀木匣，掀開蓋子，里面整齊碼放著一疊描金名帖：“皇帝登基已有三月，后宮空虛。哀家與諸位命婦商議，擇了些適齡貴女入宮待選。“
殿內空氣驟然凝固。蕭景琰眼角余光瞥見謝明嫣的指尖微微發白，面上卻依舊平靜如水。
“母后費心了。“蕭景琰接過名冊，隨手翻了兩頁，“只是北疆戰事吃緊，此時選秀恐非良機。“
太后輕笑一聲：“皇帝勤政是好事，但皇室開枝散葉更是國本。“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謝明嫣，“皇后以為呢？“
謝明嫣抬起眼簾，唇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太后娘娘思慮周全。只是...“她突然輕咳兩聲，身形微晃，“臣妾近日傷病纏身，恐怕無力操持選秀事宜。“
“無妨。“太后早有準備，“哀家可親自操辦。“
蕭景琰正欲開口，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小太監慌慌張張跑進來：“啟稟太后，雍王殿下求見，說有要事稟報！“
太后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宣。“
雍王蕭景桓大步走入，看到帝后在場明顯一怔，隨即行禮道：“臣參見陛下、皇后娘娘。不知太后正在議事，冒昧打擾。“
“皇叔來得正好。“蕭景琰語氣平淡，“母后正與朕商議選秀之事。“
雍王目光閃爍，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臣本為邊關軍情而來，但既然太后有家事相商...“
“軍情要緊。“太后打斷他，“皇帝先去處理政務吧，選秀之事改日再議。“
蕭景琰接過密信，帶著謝明嫣告退。走出慈寧宮不遠，他突然拐進一處僻靜的回廊，將謝明嫣拉入轉角。
“你怎么看？“他壓低聲音問道。
謝明嫣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太后與雍王配合得天衣無縫。先以選秀之事牽制陛下，再假借軍情支開我們，必有蹊蹺。“
蕭景琰點頭，展開那封所謂的“密信“，上面只有寥寥數語——北疆糧草已備，靜候佳音。
“這不是軍報，是暗號。“謝明嫣湊近查看，發絲擦過蕭景琰的下巴，帶著淡淡的藥香，“北疆近日無戰事，何來糧草調度？“
蕭景琰收起信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方才被她發絲拂過的地方：“他們在謀劃什么...“
“陛下不妨將計就計。“謝明嫣突然道，“答應選秀。“
蕭景琰眉頭緊鎖：“為何？“
“引蛇出洞。“謝明嫣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若臣妾猜得沒錯，太后選中的秀女中必有雍王的人。我們正好順藤摸瓜。“
蕭景琰凝視著她冷靜的側臉，突然問道：“你...不在意？“
謝明嫣愣了一下，隨即失笑：“陛下忘了我們的合約嗎？互不干涉私事。“
蕭景琰胸口莫名發悶，轉身大步離去：“隨你安排。“
三日后，慈寧宮設宴，太后邀帝后同賞新進貢的牡丹，實則再提選秀之事。這次她準備充分，不僅有名冊，還有各位貴女的小像和家世背景。
“這是哀家精心挑選的十二位貴女。“太后示意嬤嬤呈上一個白玉托盤，上面整齊擺放著描金名帖，“皆是品貌俱佳的閨秀。“
蕭景琰面無表情地翻看名冊，謝明嫣則端起茶盞輕啜，目光掃過那些畫像。當她看到第三幅時，瞳孔微微一縮——畫中女子杏眼桃腮，右下角標注“兵部侍郎趙巖之女趙宛如“。
“母后費心了。“蕭景琰合上冊子，“只是...“
“陛下。“謝明嫣突然起身，衣袖“不慎“帶倒了玉盤。名冊嘩啦一聲散落在地，玉盤更是摔得粉碎。
滿殿寂靜。太后臉色鐵青，雍王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
“臣妾失禮了。“謝明嫣連忙蹲下收拾，卻在撿起趙宛如畫像時，“不小心“碰倒了燭臺。火苗瞬間吞噬了畫像，她“慌忙“去撲，又將水灑在其他名冊上。
“皇后！“太后拍案而起，“你...“
“母后息怒。“蕭景琰迅速起身擋在謝明嫣面前，“皇后傷勢未愈，手腳不靈便，兒臣代她賠罪。“
謝明嫣低頭站在蕭景琰身后，肩膀微微顫抖，仿佛驚嚇過度。只有蕭景琰能看到她唇角轉瞬即逝的笑意。
太后深吸一口氣，強壓怒火：“無妨。名冊毀了可以再制，只是...“她意味深長地看向謝明嫣，“皇后身體欠安，確實需要姐妹分擔。“
“太后娘娘體恤，臣妾感激不盡。“謝明嫣抬起頭，眼中含著“愧疚“的淚光，“不如這樣，待臣妾傷愈后，親自操辦選秀，以示賠罪。“
太后瞇起眼睛：“皇后有此心，哀家欣慰。那就定在下月初八吧。“
離開慈寧宮后，蕭景琰與謝明嫣并肩走在回廊上，身后跟著一隊宮女太監。
“演得不錯。“蕭景琰低聲道，嘴角微揚，“朕差點就信了你的驚慌失措。“
謝明嫣以袖掩唇，輕聲回應：“陛下配合得也好。不過...“她笑容一斂，“太后堅持選秀，必有深意。那個趙宛如，陛下可認得？“
蕭景琰搖頭：“兵部侍郎趙巖是雍王門生，其女入宮，必為耳目。“
“不止如此。“謝明嫣聲音更低，“臣妾在北疆時，曾截獲過趙巖與戎狄往來的密信，只是苦無實證。若他女兒入宮...“
“朕明白了。“蕭景琰眼神一冷，“他們想里應外合。“
兩人行至御花園岔路，本該分道揚鑣，蕭景琰卻突然道：“隨朕來。“
他帶著謝明嫣徑直去了御書房，屏退左右后，從暗格中取出一卷竹簡：“這是朕近日查到的。先帝駕崩前三個月，趙巖曾秘密調換過北疆駐軍。“
謝明嫣展開竹簡，越看臉色越沉：“這些調防...全是針對我父親的舊部。“
“還有更蹊蹺的。“蕭景琰又取出一本醫案，“先帝日常請脈的太醫，在駕崩前半月突然換了人。“
謝明嫣猛地抬頭：“那個太醫現在何處？“
“下落不明。“蕭景琰眼神陰郁，“但朕查到，換太醫的命令...出自慈寧宮。“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謝明嫣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醫案，指節發白：“太后與雍王...他們到底謀劃了多久？“
蕭景琰走到窗前，望著慈寧宮方向：“朕會查個水落石出。但在那之前...“他轉身看向謝明嫣，“我們需要演一場戲。“
“陛下是說...“
“讓他們以為選秀離間了我們。“蕭景琰走近一步，鬼使神差地替她理了理鬢邊散落的發絲，“從今日起，朕會冷落你，甚至在眾人面前斥責你。“
謝明嫣微微仰頭，任由他的手指拂過臉頰：“臣妾明白。只是...“她突然抓住蕭景琰的手腕，“陛下要小心趙家女。趙巖精通奇毒，其女恐得真傳。“
蕭景琰感受著她掌心的溫度和薄繭，輕聲道：“你在擔心朕？“
謝明嫣迅速松開手，后退一步：“臣妾只是不想失去一個盟友。“
蕭景琰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放心，合約第一條，互不干涉但各取所需。朕還沒取夠呢。“
謝明嫣福身告退，轉身時肩傷隱隱作痛，卻比不上心頭那股莫名的酸澀。她知道這場戲必須演下去，卻不確定自己能否在虛假的冷落中保持清醒。
當夜，蕭景琰“偶然“在御花園“邂逅“了前來賞月的趙宛如，相談甚歡。消息傳到鳳儀宮時，謝明嫣正獨自對弈，聞言只是輕輕放下黑子，吃掉了棋盤上的一大片白子。
“娘娘...“貼身宮女欲言又止。
謝明嫣唇角微揚：“備一份厚禮，明日送去趙府。就說...本宮很期待與趙小姐'姐妹情深'。“
宮女退下后，謝明嫣走到窗前，望著御書房的方向。那里燈火通明，蕭景琰想必正在布局下一步。她輕撫肩上的傷，想起他得知她就是當年救他之人時的震驚表情。
“陛下...“她低聲自語，“這次輪到臣妾保護你了。“
月光如水，照在她決然的臉上。棋盤上，黑子已經對白子形成合圍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