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漁船的帆影里，落星堡擊敗官軍敗兵的消息如潮擴散。當第一支舉著“沉”字旗的流民隊伍從常州趕來時，陸沉正在火器司查看新澆鑄的熟鐵彈丸——那些卵形彈丸在陽光下閃著銀輝，比敗兵遺留的鉛彈更硬、更光滑。

“先生！又有三百流民來投，還帶了五門土炮！”王老五沖進鐵坊，臉上的煤灰都沒擦。陸沉走出作坊，看見堡寨門前黑壓壓一片人群，其中竟有背著藥箱的郎中、扛著羅盤的風水先生，甚至還有兩個曾在南京兵工廠當差的老工匠。

勢力擴張遠超預期。半月之內，落星堡人口從千人激增至一千五百，青壯戰力達到五百，其中火銃隊擴編至三十人，每人配備一支改良火銃和墨老新制的鐵盾。太湖漁民自發組成“水哨”，將漁船改造成巡邏艇，在湖面為堡寨傳遞消息——他們用李扒皮莊園的魚苗喂飽了家人，如今愿以耳目相報。

“得設立‘漁曹’了。”老賬房擦著算盤，賬本上的人口欄已寫得密密麻麻。陸沉點頭，目光投向蘇州城方向——那里，知府衙門的密報匣里，躺著李扒皮用銀簪封口的第二封信，信中附著火銃試射時的彈殼碎片，旁邊用朱砂批著：“私鑄鐵器，暗藏火器，形同叛逆！”

蘇州知府將密報摔在桌上，官帽上的紅纓劇烈晃動。敗兵事件本被他壓下，卻因李扒皮買通按察使司的經歷，突然升格為“太湖流民叛亂”。更讓他心驚的是密報里的描述：“其火器射程逾百丈，鋒銳可穿三札甲，非尋常流寇可比。”

“傳我將令，”知府指向地圖上的落星堡，“著總兵官張國柱部五百人，協同各縣團練，十日之內蕩平匪巢！”他想起京中傳來的邸報，江北戰局糜爛，江南士紳正需要一場勝利穩定人心，李扒皮獻上的“平叛”方略，恰合時宜。

消息通過“水哨”傳到落星堡時，墨老正在調試新制的“雙聯火銃”——兩根槍管并列，用同一個扳機聯動。他看著陸沉展開的密報，獨眼里的興奮瞬間轉為凝重：“正規軍？他們有佛郎機炮！”

“佛郎機炮射程三百步，”陸沉指著火器司墻上的射程表，“但我們有地形優勢。”他指向縹緲峰與太湖之間的狹長地帶，“讓石猛在‘一線天’設伏，火銃隊埋伏兩側山坳，農曹用鐵菱角和竹刺封鎖通道。”

內部建設在壓力下加速。火器司分成“槍管坊”“火藥坊”“彈丸坊”，老工匠們用高爐余溫提純硝石，將草木灰加水過濾后熬煮，竟提煉出純度七成的硝酸鉀；彈丸坊則用熟鐵模具澆鑄彈頭，雖然效率低下，卻解決了鉛彈不足的問題。

“先生，佛郎機炮打來怎么辦？”火銃隊隊長撫摸著新領的火銃，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陸沉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向城頭新置的“鐵盾墻”——那是墨老用熟鐵和木板拼接的移動盾牌，能抵擋佛郎機炮的散彈。更關鍵的是，他讓流民們在堡寨周邊挖掘“之字形”交通壕，既可隱蔽機動，又能削弱炮彈威力。

李扒皮在自家莊園里宴請官軍將領，指著沙盤上的落星堡模型：“諸位請看，此堡三面臨水，唯陸路通道狹窄，但匪首陸沉善用詭計，上次敗兵就是中了埋伏……”他故意展示被火銃擊穿的木板，“他們的火器已非尋常！”

總兵張國柱捻著胡須，目光落在“一線天”的地形上：“狹路相逢勇者勝，本鎮以火炮開路，量他小小流民，何足懼哉！”他哪里知道，落星堡的火銃隊已在“一線天”兩側山坳挖好射擊孔，墨老甚至用高爐鐵水澆筑了“鐵蒺藜雷”——將鐵蒺藜裝在陶罐里，引線連接火石，踩上去就會爆炸。

決戰前夜，落星堡籠罩在緊張的寂靜中。陸沉站在箭樓，看著火銃隊在月光下擦拭槍管，農曹的流民們在交通壕里搬運石灰包，墨老的學徒們則推著新造的“鐵盾車”——車上裝著改良火銃，可從射擊孔伸出射擊。

“先生，您說我們能贏嗎？”王老五抱著鐵盾，聲音有些發顫。陸沉沒有回答，只是指向太湖水面。那里，“水哨”的漁船正在傳遞最后一道情報：官軍主力已過吳江縣，佛郎機炮由二十頭牛牽引，預計明日午時抵達“一線天”。

胸口的玉佩突然傳來微熱，不再是預警的灼痛，而是一種沉穩的共鳴。陸沉知道，擊敗敗兵只是序曲，與正規官軍的交鋒，才是對落星堡真正的考驗。兵鋒初試的聲威雖已震動太湖，但要在這亂世立足，就必須用手中的火銃和鋤頭，打出一片真正屬于流民的天地。

“告訴所有人，”陸沉的聲音在夜風中清晰響起，“明日之戰，不僅是為了落星堡，更是為了讓天下人知道，流民拿起熟鐵鋤頭，一樣能保衛家園！”

堡寨內，回應他的是低沉而堅定的應和。火銃隊舉起槍管，月光在膛線中流淌；鋤矛營握緊鋤柄，熟鐵刃口閃著冷光；就連老弱婦孺，也在城頭備好石塊，準備為保衛家園而戰。

太湖的浪濤拍打著堡寨石基，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決戰倒計時。陸沉握緊腰間的熟鐵短刀，刀刃上“墨記”的刻痕在月光下一閃而過。兵鋒已試，聲震太湖，而落星堡這顆在亂世中崛起的星火，終將在與正規軍的碰撞中，決定自己能否燎原的命運。

遠處傳來官軍的隱約腳步聲，陸沉深吸一口氣，望向東方漸白的天際。新的一天，將見證落星堡從微型社會向武裝勢力的真正蛻變，也將見證，改良火器與傳統官軍的首次正式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