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那干癟的“嘀”聲似乎還在廉價的塑料琴鍵上震顫，在狹小、冰冷的水泥盒子里留下空洞的回響。陳光靠在椅背上，后背的舊T恤被汗水洇濕一片，緊貼著皮膚。窗外，城市的燈火像一片凝固的熔金，映在他布滿疲憊血絲、卻異常平靜的眼底。掌心被那個冰冷的頭盔鎖扣硌著，傷口的刺痛感清晰而頑固，像一道連接著冰冷倉庫與此刻的冰冷錨鏈。
他閉上眼。倉庫里那狂暴的引擎聲、深色頭盔鏡片后無聲的審視、劉姐尖利的“滾蛋”……那些尖銳的噪音，在反復練習那幾個單調電子音的專注下，似乎被暫時驅逐到了意識的邊緣。留下的，只有指尖殘留的廉價觸感，和胸腔里那簇用全部家當點燃的、微弱的、名為“反抗”的火苗。
就在這時——
嗡！嗡！嗡！
褲袋里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急促、猛烈，像一顆在狹小空間里引爆的微型炸彈，瞬間撕裂了小屋的寂靜！
陳光猛地睜開眼！心臟被這突如其來的震動驚得驟然一縮！他幾乎是撲過去掏出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得刺眼，上面瘋狂跳動著兩個字：
**林晚！**
這么晚？！
一股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蛇，瞬間纏上他的脊椎！他手指帶著汗意，用力劃過接聽鍵，把手機貼到耳邊。
“陳光？！”林晚的聲音透過聽筒炸開，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恐和哭腔，劈頭蓋臉砸了過來！背景音極其嘈雜混亂，有囡囡撕心裂肺的哭喊，有玻璃破碎的刺耳聲響，還有一個男人粗野狂暴、含糊不清的咆哮怒罵！
“救……救命！陳光！快……快來我家！”林晚的聲音被巨大的恐懼攫住，斷斷續續，幾乎不成句子，“他……他瘋了！砸東西！要打囡囡！我……我攔不住！報警……我報了！但……但來不及了！你快來！求你了！啊——！！！”
一聲尖銳到變調的驚叫伴隨著更響亮的破碎聲和囡囡拔高的哭嚎，狠狠刺穿了陳光的耳膜！電話那頭瞬間只剩下男人更加瘋狂的咆哮和一片混亂的噪音，通話似乎被強行中斷了！
嗡——
陳光腦子里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林晚驚恐的尖叫和囡囡的哭嚎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神經上！那個溫婉沉靜、教他認譜的林老師，那個會拍著小手咯咯笑的囡囡……正在遭受暴力！
沒有思考！
沒有猶豫！
甚至來不及感受那瞬間爆發的憤怒和恐懼！
身體比意識更快！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獸，從椅子上彈射而起！巨大的力量帶倒了椅子，砸在水泥地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那臺剛剛耗盡他所有積蓄、還帶著他體溫的舊電子琴被撞得搖晃了一下，發出幾聲雜亂刺耳的“嘀嘀”聲。
他看也沒看，轉身就沖向門口！動作迅猛得帶起一陣風！鑰匙！抓起鑰匙！拉開門！樓道里新換的聲控燈在他沖出的瞬間“啪”地亮起！昏黃的光線照亮了他臉上瞬間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猙獰兇狠的表情！
沖下樓梯！一步三級！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里砸出沉重的回響！沖出單元門！冰冷潮濕的夜風裹著細密的雨絲撲面而來，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胸腔里只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
小電驢！他撲到車邊！鑰匙插進鎖孔！手指因為極度的緊張和憤怒而劇烈顫抖，幾乎擰不動電門！
“快點！快點！！”他對著冰冷的金屬低吼，聲音嘶啞變形！
嗡——！
電驢終于發出低沉的咆哮！車燈的光柱刺破雨幕！他猛地擰轉電門，小電驢像一匹脫韁的野馬，載著他和他胸腔里那團焚心的火焰，瘋狂地沖向雨夜深處！輪胎碾過積水，濺起渾濁的水花，如同他此刻狂亂的心跳！
馨雅苑！快！再快一點！
雨絲抽打在臉上，冰冷生疼。眼前的道路在車燈下扭曲、模糊，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林晚驚恐的尖叫、囡囡撕心裂肺的哭嚎，還有那個男人狂暴的咆哮，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腦子里瘋狂循環！每一次循環，都像在往那團怒火上澆油！
他不知道自己闖了幾個紅燈，也不知道擦著多少輛車的邊緣險險掠過！耳邊只有呼嘯的風聲、雨聲和自己粗重如牛喘的呼吸聲！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快！再快！阻止他！保護她們！
終于！熟悉的“馨雅苑”小區大門在雨幕中顯現！門衛室的燈光亮著，保安似乎被這輛亡命般沖來的電驢嚇了一跳！陳光根本顧不上減速，車頭一拐，直接沖上人行道，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尖叫！他扔下車，甚至沒拔鑰匙，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沖向林晚家的單元樓！
電梯！他瘋狂地拍打著上行按鈕！紅色的數字緩慢地跳動！太慢了！太慢了！！
他猛地轉身，撲向旁邊的消防通道！一步跨上三級臺階！用盡全身的力氣向上狂奔！沉重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在狹窄的樓梯間里瘋狂回蕩！一層！兩層！三層！肺部像要炸開！腿像灌了鉛！但林晚和囡囡的哭喊聲仿佛就在頭頂！驅趕著他榨干最后一絲力氣！
沖上林晚家所在的樓層！樓道里聲控燈應聲而亮！
眼前的景象讓陳光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林晚家的房門敞開著！防盜門扭曲變形，門鎖的位置被暴力破壞，露出猙獰的金屬斷口！門板歪斜地掛在門框上！刺眼的燈光從洞開的門口傾瀉出來，照亮了門外散落一地的樂譜碎片、一個摔得粉碎的花瓶殘骸、還有斑斑點點的……暗紅色液體？！
血？！
陳光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窒息感瞬間襲來！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吼，如同受傷野獸最后的咆哮，用盡全身力氣撞開那扇搖搖欲墜的破門，沖了進去！
客廳里一片狼藉！如同臺風過境！
烏黑發亮的立式鋼琴被推翻在地！沉重的琴體砸碎了旁邊的玻璃茶幾，碎片和琴譜散落一地！原本優雅的琴鍵扭曲變形，幾根琴弦崩斷，像垂死的蛇一樣蜷曲著！墻壁上掛著的一幅裝飾畫被扯下來，畫框碎裂！沙發被掀翻！抱枕里的棉絮飛得到處都是！地板上滿是玻璃渣、瓷器碎片、翻倒的綠植泥土……還有更多觸目驚心的、飛濺狀的暗紅色血跡！
而在這一片狼藉的中心，靠近翻倒的鋼琴旁——
林晚頭發散亂，半邊臉頰高高腫起，嘴角破裂滲血，死死地護著懷里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的囡囡！她白色的家居服上沾滿了泥土和暗紅的血漬！她的一條手臂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顯然已經受傷！但她的眼神卻如同護崽的母獅，兇狠、絕望地瞪著前方！
在她對面幾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男人！
身材高大壯碩，穿著皺巴巴的西裝，領帶歪斜。他滿臉通紅，眼球布滿血絲，濃重的酒氣隔得老遠都能聞到！他手里竟然還拎著一個沉重的黃銅擺件，作勢就要朝林晚母女砸過去！嘴里噴吐著污言穢語：
“……臭婊子！敢報警？！老子……老子弄死你們！帶著那小雜種一起……下地獄！”
是囡囡的父親？！那個據說常年在外、酗酒家暴的混蛋？！
陳光的腦子“轟”地一聲！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思考瞬間被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和男人手中那致命的兇器徹底燒成灰燼！那團從接到電話起就在胸腔里瘋狂燃燒的怒火，在這一刻，混合著對林晚母女的保護欲、對暴行的無邊憤怒、以及連日來所有被壓抑的屈辱和絕望，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轟然爆發！
“我操你媽——！！！”
一聲暴怒到極致的狂吼，如同平地驚雷，炸響在混亂的客廳里！
那個醉醺醺的男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驚得一顫，下意識地轉過頭！
就在他轉頭的瞬間！
陳光動了！
他不是沖上去！而是像一顆被全力擲出的炮彈！身體壓到最低，所有的力量、所有的速度、所有的憤怒都凝聚在這一次沖鋒上！他無視了滿地的玻璃碎片，無視了翻倒的家具，眼中只有那個舉著兇器、威脅著林晚母女的畜生！
快！快得只剩下殘影！
在男人驚愕的目光尚未聚焦的剎那！陳光已經沖到了他身前！沒有拳腳！沒有花哨！只有最簡單、最原始、也最狂暴的沖撞！
用肩膀！用整個身體的重量和速度！如同失控的火車頭！狠狠地、結結實實地撞在男人壯碩的腰肋上！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牙酸的巨響！如同重錘擂鼓！
巨大的沖擊力讓陳光自己都眼前一黑！但他死死咬著牙，將所有的力量毫無保留地貫注在這一次撞擊中！
那男人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他根本沒料到會有如此野蠻、如此不計后果的攻擊！手中的黃銅擺件脫手飛出，“哐當”一聲砸在遠處的墻上！他壯碩的身體被這恐怖的撞擊力撞得雙腳離地，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向后倒飛出去！后背重重地砸在翻倒的鋼琴殘骸上！
“咔嚓！”令人心悸的骨骼碎裂聲清晰傳來！是鋼琴殘骸？還是男人的骨頭？！
男人像一灘爛泥般癱軟在鋼琴的碎片和斷裂的琴弦中，口鼻噴血，發出痛苦的呻吟，再也爬不起來。
巨大的反作用力也讓陳光踉蹌著向后跌倒，后背重重撞在翻倒的沙發邊緣，劇痛傳來！但他立刻掙扎著爬起來，顧不上后背的疼痛，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嗜血的猛獸，死死盯著那個癱在廢墟里呻吟的男人！胸腔劇烈起伏，呼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蒸騰！剛才那一撞，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和憤怒，但那股暴戾的殺意，依舊在眼中燃燒！
“陳光！”林晚帶著哭腔的驚呼響起，充滿了驚恐和后怕。
就在這時，遠處終于傳來了由遠及近、無比清晰、如同天籟般的警笛和救護車鳴笛聲！紅藍閃爍的光芒透過破碎的窗戶，在狼藉的客廳墻壁上瘋狂旋轉、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