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楊蔑與常壽二人早早便來到了外事閣前的小廣場上候著。

此處已聚集了三五人，為首的是一位身著灰色勁裝的青年，身后還跟著兩名與他年紀相仿的弟子，皆是氣息沉穩目光銳利，幾人都是內門的弟子。

常壽顯然與這位帶隊的師兄有些熟絡，一見面便樂呵呵地湊上前去，一口一個“李師兄”叫得十分親熱。

那李師兄對常壽這自來熟的性子似乎也習以為常，只是淡淡點了點頭，目光在楊蔑身上略作停留，見他面生便隨口問了常壽一句：“這位是就是你說的那位楊師弟？”

“是了是了，此番他也是頭一回下山，特來長長見識。”常壽連忙替楊蔑引薦。

楊蔑也適時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見過李師兄，見過各位師兄。”

那李師兄只是嗯了一聲，也沒多說什么，只是道：“既然人齊了那便出發吧，早去早回。”

“是，師兄！”眾人齊聲應道。

一行人便在李師兄的帶領下沿著青石板鋪就的山道朝著山門的方向行去。

術字門的山門修建得頗為氣派，兩尊威武的石獅分列左右，朱漆大門上懸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巨大匾額，上書“術字門”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透著一股古樸莊嚴。

出了山門，視野豁然開朗。

常壽一出了山門整個人都鮮活了不少，見楊蔑一路行來只是默默觀察著四周的景物而鮮少開口，便湊到楊蔑身邊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炫耀的語氣問道：“楊師弟對這江州城可有什么了解？”

楊蔑聞言搖了搖頭，苦笑道：“我來江州時間不長，知之甚少，只知道江州城是這附近最大最繁華的州府，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

他這話倒也不假，穿越之初便是逃荒難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幾乎為零，進了術字門后又一頭扎進了學習和練功之中，哪有閑工夫去打聽這些。

楊蔑隨后又扭頭看著一臉興致勃勃的常壽就猜出來他的用意，于是也順著對方的話問道，“常師兄可否給我說道說道，長長見識？”

“嘿，那你可問對人了！”常壽等的就是這句話，那張圓胖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清了清嗓子，如同說書先生般娓娓道來：“這江州地界可不僅僅只有咱們術字門一家獨大，雖然咱們術字門名聲最響，但在這江州地面上能稱得上名號的勢力可著實不少呢！”

楊蔑聞言便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常壽見楊蔑果然感興趣，更是來了興致，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開始如數家珍般地介紹起來：

“要說這江州地面上除了咱們術字門這等玄門正宗，武道門派里首屈一指的便是那鐵劍門了，據說其門主鐵手判官徐嘯林，一手鐵劍使得出神入化，在江湖上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除了鐵劍門還有那驚濤堂，盤踞在江州城外的通云大澤，水上功夫了得，手底下養著一大幫船夫漁民，在水路行當里勢力極大，尋常商船要想從通云大澤安穩通過都得給他們幾分薄面，不過他們行事也算有分寸，不劫掠客商，倒更像是個水上的行會。”

“至于商賈世家嘛，”常壽的語氣中帶上了幾分向往，“那江州城里最有名的，便是金玉樓的東家沈家，還有經營藥材生意的百草堂的林家。

這兩家都是富可敵國的大豪商，家財萬貫，門下食客眾多，其中不乏厲害的練炁士，咱們外院采買的許多物資也都是從這兩家訂購的。”

楊蔑將這些門派勢力的名號和特點一一記在心里，腦海中對這江州城的格局也漸漸有了一個大致的輪廓。

“當然了，”常壽話鋒一轉，臉上又露出了幾分自豪，“這些門派勢力雖然在各自的行當里都有些名堂，但是也都比不過咱們術字門！”

術字門人生來就有一種驕傲，這是身處千年傳承大派的自豪，而這種驕傲早就已經刻在了骨子里。

又行了約莫半個時辰，一眾人行至江州界旁的一座涼亭旁，涼亭內豎著的界碑正刻著“江州界”三個字。

李師兄示意眾人在此稍作歇息，喝口水潤潤嗓子，楊蔑正待尋個陰涼處坐下，然而眼角的余光卻忽然瞥見了遠處官道旁那片矮樹叢。

只見那矮樹叢旁此刻正或蹲或坐著三四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身影。

赫然便是月余之前，在那片山林外與他爭搶銅板，還追了他一路的那伙本地乞丐。

時隔一月這些人似乎還是老樣子，依舊守在這官道旁乞討。

楊蔑看著他們心中百感交集。

一個月前他也是這般落魄，為了一個銅板可以與人爭斗不休，甚至不惜以命相搏。

而如今他已是術字門外院弟子，衣食無憂，還能修習武藝研讀算學，甚至踏上了練炁士的修行之路。

這短短一個月的人生際遇，簡直是天壤之別。

“楊師弟，你看什么呢？”常壽見楊蔑盯著那幾個乞丐出神，不由得好奇地問道。

楊蔑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道：“沒什么，只是看到幾個熟面孔，有些感慨罷了。”

他頓了頓，忽然對常壽伸出手，道：“常師兄，可否借我一文錢？”

“一文錢？”常壽聞言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爽快地從懷里摸出一枚銅板遞給楊蔑。

楊蔑接過銅板，在手里掂了掂，徑直朝著那幾個乞丐走了過去。

那幾個乞丐原本正有氣無力地靠在樹叢旁打盹，聽到腳步聲紛紛抬起頭來。

當看到楊蔑這一身干凈利落的青布短衫，以及腰間那塊代表術字門外院弟子的木牌時，眼中閃過一絲畏懼。

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頭目的黑瘦乞丐大著膽子站起身，臉上擠出一絲討好的笑容，正準備開口乞討，卻見楊蔑二話不說，直接將手中的銅板朝著他腳下輕輕一拋。

“鐺啷”一聲輕響，那枚銅板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了那黑瘦乞丐的腳邊。

丟完銅板也不等那乞丐反應，便自顧自轉身走回了涼亭。

那黑瘦乞丐先是一愣，隨即手忙腳亂地彎腰撿起那枚銅板，只是連連作揖，口中高聲喊道：“多謝小哥！多謝小哥！小哥長命百歲，多子多福！”

他喊得起勁，卻絲毫沒有認出眼前這個出手闊綽的小哥便是月余前被他們追得狼狽逃竄的那個臭小子。

畢竟此刻的楊蔑無論是衣著打扮還是精神氣質，都與當初那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逃荒難民判若兩人。

常壽看著這一幕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他實在想不明白楊蔑為何會特意去施舍這些乞丐。

而且只是施舍一文錢。

“楊師弟，你這是何用意啊？”常壽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

楊蔑微微一笑，輕聲道：“沒什么，只是覺得有些事情，該了結的便了結了吧。”

一個月前這一文錢或許是他拼了命也要護住的救命錢，可如今在他眼中這不過是一文錢罷了。

他不再是那個需要為了一文錢而拼命的楊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