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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燭陰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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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青木郭
  • 7986字
  • 2025-06-06 11:19:15

“噼啪!”

那聲清脆的琉璃碎裂聲,如同敲響了毀滅的喪鐘。

油紙傘最中央、承受了盲眼乞丐刀光所有鋒芒的那根主傘骨,徹底斷裂了!斷口處沒有木屑,只有閃爍著刺目青芒的、如同琉璃熔融又瞬間冷卻的詭異結晶!斷裂的傘骨碎片并未四散崩飛,而是在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下,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猛地向內坍縮、吸附!

“嗡——!!!”

一聲超越了聽覺極限、直刺靈魂深處的尖嘯,從傘骨斷裂的核心處爆發。那不是聲音,是純粹意志的、被徹底撕裂的劇痛哀嚎。

懸浮的油紙傘劇烈地、瘋狂地顫抖起來。整個傘面連同剩余的傘骨,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搓。無數細密的裂痕在傘骨上瞬間蔓延、炸開、崩碎。每一次崩碎,都剝離下一片片閃爍著青芒的碎片。碎片并未落地,而是被那核心處狂暴的吸力撕扯著,如同飛蛾撲火般投入斷裂處那越來越熾亮、越來越混亂的深青色光芒之中。

光芒在吞噬!在重組!在……蛻變!

斷裂的傘骨核心,那一點深青色的光暈,此刻不再是流淌的光流,它正在瘋狂地旋轉、壓縮、凝聚!每一次旋轉都吞噬著崩碎的傘骨碎片,每一次壓縮都釋放出更加刺骨、更加古老、更加純粹的寒意!那混亂的嗡鳴尖嘯,正被一種新的、更加沉重的、仿佛來自洪荒巨獸喉嚨深處的低沉咆哮所取代!

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凝實。眨眼間,便化作一顆拳頭大小、懸浮在半空、不斷向內坍縮又向外膨脹的深青色光團。光團表面,無數細密繁復的、比傘骨符文古老深邃千百倍的天然紋路正在瘋狂閃爍、明滅、重組。每一次明滅,都仿佛一次沉重的呼吸,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整個茶館空間隨之脈動、凍結、呻吟!

燭陰目現!

雖然只是一枚破碎的碎片,但那純粹、古老、睜眼為晝閉目為夜的洪荒氣息,已再無遮掩,如同無形的海嘯般轟然席卷了整個空間!

“呃啊!”

沈青折撲倒在地,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反復砸中,每一次那光團的呼吸脈動,都帶來撕裂靈魂般的劇痛反噬!他那只被冰棱覆蓋、扭曲變形的左手,皮膚下的青黑色正瘋狂向上蔓延,所過之處,血肉筋骨發出細微的凍結碎裂聲!他試圖抬頭去看那光團,視線卻已被痛苦和冰霜模糊,只有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絕望嘶鳴。

“噗!”盲眼乞丐再次噴出一口鮮血,身體劇烈一晃,幾乎單膝跪倒。刀尖上那凝練的月白鋒芒,在燭陰目碎片凝聚成型的恐怖威壓下,如同風中殘燭般劇烈搖曳、明滅不定!他手臂上蛛網般的血線已經連成一片,皮膚下透出駭人的暗紅光澤,仿佛隨時會爆開!他死死握著那把破鐵片般的刀,刀尖依舊倔強地指向那懸浮的、散發著毀滅氣息的青色光團,嘶啞的聲音帶著油盡燈枯的疲憊和更深的警告:“別……碰它……”

蜷縮在冰冷柱子旁的阿箬,烏青的毒痕已爬滿了她半邊臉頰,死氣沉沉的青灰色正無情地吞噬著她最后一絲生機。渙散的瞳孔倒映著那懸浮的、如同微型青色太陽般的光團,那空寂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徹底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死寂。她微弱的喘息,幾乎已經聽不見了。

而茶館最遠的角落,灰衣人眼中那貪婪的狂熱,在燭陰目碎片真正現世的恐怖威壓沖擊下,瞬間被一種源自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懼所取代!那氣息太古老!太純粹!太……非人!僅僅是目光接觸,都讓他靈魂仿佛要被凍結、吸攝進去!他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下意識地又向后退了一步,后背緊緊貼住了冰冷刺骨的墻壁,仿佛想把自己嵌進去。

然而,這恐懼只持續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一種更加熾熱、更加瘋狂的東西,如同毒火般從他眼底最深處猛地竄起!貪婪。無法遏制的貪婪!以及……滔天的野心!

燭陰目碎片!傳說中的神物!能掌控晝夜輪回的無上偉力!哪怕只是一枚碎片,只要能掌控它……

鎮異司算什么?夜不收算什么?這腐朽的王朝又算什么?!他將擁有改變一切的力量!

恐懼在絕對的利益面前,如同冰雪般消融。灰衣人布滿風霜的臉上,肌肉因極度的興奮和扭曲的欲望而劇烈抽動。他死死盯著那懸浮的、不斷脈動呼吸的青色光團,眼中再無其他。沈青折?垂死的廢物!琴魔?毒入膏肓的死人!那個瞎眼的老乞丐?強弩之末!

機會!千載難逢的機會!就在此刻!

“哈……哈哈哈……”一聲壓抑的、如同夜梟啼哭般的低笑,從他喉嚨里滾出。他緩緩地、極其小心地,從貼身的皮囊中摸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只手套。

一只通體漆黑、非皮非革、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手套。手套表面,布滿了細密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的暗紅色符文,散發出一種與燭陰目碎片截然不同、卻同樣令人心悸的污穢、禁錮的氣息。

鎮異司秘寶——【穢淵之握】!專門用來收容和鎮壓失控的“異寶”!

灰衣人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將這只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手套,極其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套在了自己完好的右手之上。

冰冷的觸感瞬間蔓延至整條手臂,手套上的暗紅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動起來,散發出貪婪的渴求。

他不再看任何人。

他的全部心神,都鎖定了那顆懸浮的、如同青色心臟般脈動著的燭陰目碎片。

他身體微微下沉,重心前移,腳下結冰的地面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下一刻——

“嗖!”

灰衣人的身體化作一道模糊的殘影,帶著一股決絕的、不顧一切的氣勢,如同撲火的飛蛾,朝著那毀滅與力量之源,猛撲而去!覆蓋著【穢淵之握】的右手,五指成爪,帶著禁錮萬物的污穢氣息,狠狠抓向那懸浮的、深青色的光團!

“該結束了!它是我的!”

灰衣人扭曲的低吼在凍結的空氣中炸開,裹挾著貪婪的狂焰!他覆蓋著【穢淵之握】的右手,五指箕張如鬼爪,漆黑的手套上暗紅符文瘋狂蠕動,散發出污穢、禁錮、貪婪到令人作嘔的氣息!他整個人化作一道模糊的殘影,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撕裂凝滯的寒流,猛撲向那懸浮脈動的深青色光團——燭陰目碎片!

時機,妙到毫巔!正是碎片凝聚成型、力量核心暴露、內部洪荒意志因傘骨破碎而陷入短暫混亂的剎那!

那漆黑如深淵的鬼爪,帶著禁錮萬物的污穢之力,狠狠抓向光團的核心!

“滋——!”

令人頭皮發麻的異響!

【穢淵之握】上蠕動的暗紅符文,在接觸光團表面的瞬間,如同嗅到血腥的螞蟥,驟然亮起刺目的猩紅光芒!無數細密的、帶著污穢氣息的暗紅光絲,如同活物般從手套中瘋狂鉆出,狠狠刺入燭陰目碎片那流轉著古老天然紋路的深青色光暈之中!

禁錮!吞噬!

燭陰目碎片那低沉的、如同洪荒巨獸呼吸般的脈動,猛地一滯!核心處旋轉的深青光芒瞬間變得紊亂、黯淡!無數細小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紅紋路,正沿著手套接觸的地方,如同瘟疫般迅速向光團內部侵蝕、蔓延!光團表面那古老的天然紋路被污穢的紅芒強行覆蓋、扭曲、玷污!碎片發出的嗡鳴,第一次帶上了一種被褻瀆、被強行奴役的痛苦和憤怒!

灰衣人臉上瞬間涌起病態的狂喜。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那浩瀚如海、凍結時空的偉力!感受到了【穢淵之握】正在瘋狂抽取、壓制這力量,試圖將其強行納入自己的掌控!

“成了!哈哈哈!是我的了!”他嘶聲狂笑,眼中是徹底癲狂的貪婪!

就在他心神被這即將掌控無上偉力的狂喜徹底淹沒的瞬間——

“不……”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游絲的呻吟,從灰衣人的腳邊傳來。

是沈青折。

他撲倒在冰冷的、布滿猩紅冰棱的地面上,身體被燭陰目碎片反噬的劇痛和灰衣人那污穢手套帶來的褻瀆感雙重撕扯,如同被投入了煉獄的磨盤。那只被冰棱覆蓋、扭曲變形的左手,無力地攤開著,指尖微微抽搐。他的臉埋在冰碴里,只露出半只眼睛。那眼睛,布滿了血絲,瞳孔因為極致的痛苦而擴散,但此刻,那擴散的瞳孔深處,卻燃起了一點……微弱到極致、卻純粹到極致的火!

那不是憤怒,不是瘋狂。

那是……引燃!

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早已埋下的、玉石俱焚的決絕!

“是我的……命……”沈青折喉嚨里擠出破碎的氣音,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和內臟的碎片。

隨著這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他那只攤在冰冷地面上的、完好的右手,食指的指尖,極其艱難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向著自己心臟的位置,微微……蜷縮了一下。

一個極其微小的動作。

一個早已預設、等待此刻的動作。

一個引爆“業火”的……引信!

就在他指尖蜷縮的剎那——

“轟——!!!”

一股無法形容的、仿佛來自靈魂本源深處的熾熱洪流,猛地從沈青折蜷縮的心口處爆發出來!那不是火焰,不是光芒,而是一種……純粹到極致的“燃燒”的意志!它瞬間沖垮了他早已千瘡百孔的經脈,撕裂了他脆弱不堪的肉體!

這股熾熱的洪流,沿著他與燭陰目碎片之間那無形的、被強行撕裂又因反噬而更加緊密的痛苦聯系,如同點燃了引線的火藥桶,瞬間沖入了那正被【穢淵之握】污穢紅芒瘋狂侵蝕的深青色光團核心!

內外交攻!

燭陰目碎片內部,那被褻瀆的痛苦、被強行壓制的洪荒意志,如同被投入了滾油的沸水,被沈青折這源自生命本源的、玉石俱焚的“業火”徹底點燃!

“嗡——!!!”

燭陰目碎片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足以刺瞎人眼的深青色強光!那不再是冰冷的光,而是燃燒的光!是焚盡一切的業火!

光團核心,被【穢淵之握】侵蝕的暗紅紋路,瞬間被這爆發的青色業火焚燒、汽化!無數細密的、古老深邃的天然符文,在強光中如同活了過來,瘋狂地扭曲、重組、燃燒!碎片本身,不再是穩定的光團,而是化作了一顆……劇烈跳動、即將爆裂的青色心臟!

“什么?!”灰衣人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化作無邊的驚駭。他覆蓋著【穢淵之握】的右手,如同抓在了一塊燒紅的烙鐵上。不,比烙鐵更恐怖!那手套上瘋狂蠕動的暗紅符文,在青色業火的焚燒下發出凄厲的、如同活物被燒焦的尖叫!猩紅的光芒急速黯淡、崩解!手套本身開始冒出刺鼻的、帶著污穢氣息的青煙!

一股無法抗拒的、焚盡萬物的恐怖力量,順著他的手臂,狠狠倒灌而入!

“呃啊啊啊——!”灰衣人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他整條右臂,從指尖開始,皮膚、肌肉、骨骼,如同被投入了無形的熔爐,瞬間變得焦黑、碳化!那碳化正以恐怖的速度沿著手臂向上蔓延!【穢淵之握】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吸附在他碳化的手臂上,手套的污穢之力與倒灌的青色業火在他手臂內瘋狂對沖、湮滅,帶來無法想象的、深入骨髓的劇痛!

他想甩脫!想后退!但晚了!

燃燒的燭陰目碎片猛地向內坍縮到極致!那懸浮的深青色“心臟”,跳動到了極限!

然后——

“轟隆——!!!”

如同開天辟地般的巨響!

不是聲音的巨響,而是空間本身的哀鳴!

刺目的深青色光芒,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從碎片核心猛地向四面八方爆發。瞬間吞噬了整個茶館。吞噬了撲在碎片上的灰衣人!吞噬了蜷縮在地的阿箬!吞噬了拄刀半跪、竭力維持刀光的盲眼乞丐!吞噬了撲倒在地、引燃了這一切的沈青折!

光芒之中,沒有火焰,只有純粹到極致的、焚毀一切的“燃燒”!

灰衣人覆蓋著【穢淵之握】的整條右臂,連同半邊肩膀,在這爆發的青色光芒中,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無聲無息地……汽化了!連一絲灰燼都沒有留下!他發出半聲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被爆炸的沖擊波狠狠掀飛,如同破布口袋般撞向遠處的墻壁,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混合著焦黑碳化物和噴濺鮮血的污痕!

阿箬蜷縮的身體被光芒淹沒,烏青的毒痕在強光下顯得更加猙獰。她那渙散的瞳孔似乎被這強光刺得微微收縮了一下,隨即徹底失去了所有神采。

盲眼乞丐手中的破鐵片長刀,刀尖上那凝練的月白鋒芒如同脆弱的琉璃,在青色光芒爆發的瞬間寸寸碎裂!他悶哼一聲,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浪拍中,向后倒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蒙面的布巾徹底被染紅!

而沈青折……

在光芒爆發的中心,在燭陰目碎片徹底引燃的源頭。

他的身體,在深青色的業火中,如同投入熔爐的蠟像,無聲無息地……融化了。

血肉、骨骼、衣物……一切都在那純粹到極致的燃燒中分解、消散。

只有一點極其微弱的、仿佛風中殘燭般的深青色光點,在業火焚盡他軀殼的瞬間,艱難地、執著地從那消散的灰燼中飄飛而起,如同歸巢的螢火,投入了那爆裂的、燃燒的燭陰目碎片核心之中。

光芒吞噬了一切。

在意識徹底沉入無邊的黑暗與焚身劇痛之前,沈青折那被業火焚燒殆盡的“視線”,似乎穿透了毀滅的青光,看到了:

蜷縮在地、毒痕蔓延的阿箬,指尖最后一點微弱的冰藍光絲徹底熄滅……

拄刀倒飛、血染衣襟的盲眼乞丐,那雙灰白的“眼睛”似乎穿透虛空,“望”了過來……

半邊身體化為焦炭、生死不知的灰衣人,眼中殘留著極致的貪婪與恐懼……

茶館外,永夜般的黑暗中,似乎有更多模糊的影子,正被這驚天的爆炸吸引,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無聲地圍攏而來……

然后,是無邊無際的、焚盡一切的青色。

還有……那碎片核心深處,隨著他靈魂光點的融入,似乎隱隱傳來的……一聲沉重、悠遠、仿佛跨越了萬古時光的……嘆息?

緊接著,是絕對的黑暗和死寂。

燭陰目碎片引爆的業火,焚盡了他,也焚盡了最后一絲光。

永夜降臨。

可在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在沈青折意識徹底消散的最后一瞬,他似乎……“看”到了光。

不是燭陰目的青光,不是火焰的光。

那是……在絕對的黑暗深處,在茶館的廢墟里,在那些被凍結又被焚毀的冰雕殘骸旁,在阿箬失去生息的軀體邊,在盲眼乞丐倒下的位置……

一點,一點,一點……

無數雙眼睛,正悄無聲息地……睜了開來。

冰冷,沉默,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絲……微弱卻無比倔強的光。

沒有聲音。

爆炸的余波早已平息,那焚盡一切的深青色業火如同從未出現過,只留下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濃稠,粘膩,仿佛沉入了墨汁凝固的深海之底。燭陰目碎片引爆的瞬間,帶走了最后一絲光源,也帶走了聲音。沒有風聲,沒有雨聲,沒有呻吟,沒有呼吸……只有一片死寂,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尚存意識的殘骸之上。

黑暗,是此刻唯一的主宰。

灰衣人殘破的身體嵌在布滿焦痕和冰晶碎屑的墻壁凹陷里。右肩連同整條手臂消失無蹤,斷口處一片觸目驚心的焦黑,邊緣凝結著暗紅色的冰晶。劇痛早已麻木,被業火焚燒和寒息侵蝕的雙重創傷,如同跗骨之蛆,正緩慢而堅定地吞噬著他殘余的生命力。他僅存的左眼費力地睜開一條縫隙,視野里只有純粹的、令人絕望的黑。他試圖移動,哪怕是一根手指,回應他的只有骨骼碎裂般的劇痛和冰冷刺骨的麻木。

失敗了……徹頭徹尾的失敗。穢淵之握被焚毀,手臂化為烏有,垂涎的燭陰目碎片……他甚至連碎片最后的去向都無法感知。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帶著血腥味的喘息,以及生命力如同沙漏般流逝的冰冷觸感。貪婪的野心在絕對的黑暗和瀕死的絕望面前,只剩下無盡的冰冷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荒謬感。他張了張嘴,想發出點什么聲音,哪怕是詛咒,最終只涌出一口帶著內臟碎塊的、溫熱的血沫,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凝結。

盲眼乞丐倒在離墻壁不遠的一堆碎裂的桌椅和冰碴中。那把破鐵片般的刀脫手飛出,斜插在不遠處凍結的地面上,刀身黯淡無光,仿佛徹底死去。

他佝僂的身體微微抽搐著,每一次抽搐都伴隨著大口的鮮血從蒙面的布巾下涌出,染紅了胸前破爛的衣襟。他手臂上蛛網般的血線已經爆開,皮膚撕裂,露出下面同樣布滿裂痕、閃爍著微弱紅光的骨頭——那是強行催動刀意、燃燒生命本源的反噬。那雙灰白的、沒有焦點的眼睛,茫然地“望”著無邊的黑暗。

他聽不到,看不到,但皮膚能感受到空氣中殘留的、被業火焚燒后特有的、死寂的冰冷余燼。他試圖去感應阿箬的氣息,感應那個抱傘青年的存在……回應他的,只有一片虛無的荒蕪。他艱難地抬起沒有受傷的左手,摸索著,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終只抓到了一把冰冷刺骨的碎冰。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嘆息般的嘶啞氣音,從他染血的布巾下逸出,隨即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阿箬蜷縮在冰冷柱子旁的陰影里,一動不動。半邊臉頰的烏青毒痕在絕對的黑暗中無法看見,但那死氣沉沉的青灰色已經蔓延至脖頸,深入肌理。她微弱的呼吸早已停止,胸口沒有絲毫起伏。懷中的無弦古琴,琴身暗褐色的木質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閃爍著微弱青芒的冰晶,如同為她披上了一層冰冷的殮衣。她空寂冰冷的眼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似乎穿透了黑暗,定格在某個遙遠的、只有她自己知曉的點上。那里面,沒有恐懼,沒有痛苦,只有一片徹底的、冰封般的……平靜。

沈青折……

他存在過的痕跡,只剩下原地一片微微凹陷的、覆蓋著奇特灰燼的冰面。那灰燼并非焦黑,而是一種帶著奇異深青色澤的粉末,在絕對的黑暗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熒光。那是他的骨,他的血,他引燃業火焚盡自身后,與燭陰目碎片最后爆發的力量交融的殘骸。意識早已消散,如同被狂風吹熄的燭火。那點融入碎片核心的靈魂光點,此刻也沉寂在碎片未知的歸宿中,再無半點聲息。

茶館,不,這里已不能被稱之為茶館。它是一個巨大的、冰冷的、黑暗的墳墓。屋頂被爆炸掀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但外面并非天空,而是更加深沉的、仿佛凝固的永夜。殘存的墻壁布滿巨大的裂痕,覆蓋著厚厚的、混雜著焦痕和青芒的冰層。桌椅、杯盤、人體的殘骸……一切都被凍結、粉碎,又被業火焚燒,最終化為奇形怪狀的、覆蓋著冰霜和灰燼的雕塑,在黑暗中勾勒出毀滅的輪廓。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焦糊、冰寒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燭陰目力量殘留的洪荒氣息,冰冷刺鼻。

絕對的死寂統治著這里。

時間失去了意義。

只有黑暗,永恒地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幾個呼吸,也許是漫長的一個紀元。

在茶館廢墟最邊緣的角落,一堆被冰封的、原本屬于某個茶客的破碎衣物下,一只布滿凍瘡和擦傷的手,極其輕微地、顫抖著,動了一下。

是那個之前出言不遜、被裹挾著沖向門口的年輕江湖客。他僥幸沒有被完全凍結,在爆炸的沖擊波中,被飛濺的碎木和冰碴掩埋,反而躲過了業火焚燒的核心區域。劇痛和寒冷讓他陷入了半昏迷,此刻,在死寂的黑暗中,求生的本能讓他掙扎著蘇醒。

他艱難地推開壓在身上的冰冷碎塊,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這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掙扎著坐起身,茫然地環顧四周。

黑暗。只有黑暗。

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

他什么都看不見。恐懼瞬間攫住了他,比之前面對燭陰目、面對琴魔、面對那恐怖爆炸時更加純粹、更加原始的恐懼!他伸出手在眼前晃動,卻連一絲輪廓都捕捉不到。他試圖呼喊,喉嚨里卻只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啞氣音,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誰……誰在嗎?”他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一絲微弱得如同蚊蚋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致的恐懼,“天……天怎么……這么黑?燈……點燈啊……”

聲音在死寂的廢墟中回蕩,顯得無比微弱和孤獨,很快就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沒有回應。

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在死寂和冰冷的黑暗中,如同擂鼓般沉重地敲擊著耳膜,提醒著他殘酷的現實。

“點燈……點燈……”他徒勞地重復著,聲音越來越低,帶著絕望的嗚咽。他摸索著,試圖在身邊冰冷的碎屑中找到火折子,或者任何能發光的東西。指尖觸碰到的,只有刺骨的寒冰、粗糙的木刺和某種粘膩的、帶著鐵銹味的……可能是凍結的血塊。

他徹底崩潰了,蜷縮在冰冷的廢墟里,身體因恐懼和寒冷劇烈地顫抖起來。

就在他陷入絕望深淵的剎那——

“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得如同在耳膜上刮過的摩擦聲,在他身前不遠處響起。

不是腳步聲,更像是某種粗糙的布料摩擦過冰面。

年輕江湖客的嗚咽瞬間卡在了喉嚨里。他猛地抬起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盡管眼前依舊一片漆黑。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

不是幻覺!

他能感覺到!一股冰冷、沉默、帶著難以言喻壓迫感的“存在”,正從那個方向的黑暗中緩緩升起!那感覺,像是一塊冰冷的墓碑,從凍土中無聲地立起。

緊接著,是第二處。

“咯啦……”極輕微的、如同關節活動的聲音,在另一個方向的角落里響起。

然后是第三處……

第四處……

如同連鎖反應,在茶館廢墟的各個角落,在那些被凍結、被焚毀、被掩埋的殘骸之中,無數個冰冷、沉默的“存在”,正悄無聲息地“蘇醒”。

沒有腳步聲。

沒有呼吸聲。

只有一種極其細微的、仿佛無數道目光穿透黑暗、無聲匯聚的……沉重壓力。

年輕江湖客渾身汗毛倒豎。他感覺黑暗不再僅僅是黑暗,而是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充滿惡意的囚籠。無數雙看不見的眼睛,正從四面八方,穿透這濃稠的墨色,死死地釘在他的身上!

那目光里,沒有憐憫,沒有好奇。

只有刻骨的恨意,如同冰封了千年的寒刃。以及……在那恨意的冰層之下,一絲微弱卻無比倔強的、如同灰燼深處殘存火星般的……光?

“誰……誰在那里?!”年輕江湖客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形,帶著哭腔,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徒勞地向后蜷縮,后背抵住了冰冷的、覆蓋著冰霜的斷壁殘垣。

黑暗,無聲地吞噬了他的質問。

只有那無數道冰冷的、帶著恨意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針,刺穿永夜,將他釘死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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