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銹紅的鐵門在身后“吱呀”一聲合攏，林蕭后背抵著冰涼的門板，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臟才算勉強歸位。三月的風從窗戶縫里鉆進來，卷著宿舍樓特有的洗衣粉和舊書本氣味，撲在他汗津津的額頭上。這間四人宿舍靠窗的上鋪是他的領地，床墊邊緣磨出了毛邊，藍白格子的床單洗得發白，此刻正隨著他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他踢掉腳上那雙開膠的帆布鞋，鞋尖蹭到鐵架床發出“哐當”聲響。牛仔褲后兜被掏空的觸感還留在指尖——那個印著變形金剛圖案的帆布錢包里，最后一張皺巴巴的五元紙幣今早買包子時遞給了校門口的早餐攤。現在褲兜里只有一團揉爛的紙巾和半塊融化又凝固的水果硬糖，糖紙在布料下硌得他大腿生疼。

“得掙錢啊……”林蕭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床沿剝落的漆皮。剝落的木屑簌簌掉在鋪著舊棉絮的床墊上，像撒了一把碎雪。他掀開枕頭，底下壓著的學生證邊角已經卷起來，照片上的少年笑得沒心沒肺，眼下卻青黑一片。

傻妞在褲兜里震動起來，他摸出褲兜里那個巴掌大的水晶娃娃——娃娃梳著雙馬尾，陶瓷臉頰泛著柔和的光，每次說話時頭頂的小燈就會一閃一閃。

“傻妞，你說作為一個高中生，干什么掙錢，掙大錢？”林蕭把娃娃捧在手心，指腹蹭過她冰涼的額頭。窗外傳來隔壁教學樓的廣播聲，課間操的音樂模糊不清，像隔著一層毛玻璃。

水晶娃娃突然發出清脆的電子音：“蕭哥哥，你可以打彩票啊，尤其是三D！我可以幫你算謎底的，這樣你就會中獎的！”娃娃眼睛部位的LED燈快速閃爍著，映得林蕭瞳孔里也跳動著細碎的光。

他猛地坐直身體，鐵架床發出“吱呀”的抗議。但下一秒，手指就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昨天晚飯都沒著落，哪來的錢買彩票？褲兜被他翻了個底朝天，只有幾粒灰塵簌簌落下。窗外的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灑在地板上，形成斑駁的光影，其中一道正好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掌心。

“傻妞啊，關鍵是今天這一關都很難過去，何況等到明天呢。”林蕭 flopped back onto床墊，彈簧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盯著天花板上那塊水漬，形狀像極了老家村口的池塘。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彈起來，水晶娃娃差點從手里掉下去：“你不是有透視功能嗎？我們去刮刮刮樂！只要有獎的，這樣我們不就是很快有錢了！”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床單邊角。樓道里傳來同學們的說笑聲，拖鞋摩擦地面的“嗒嗒”聲由遠及近，又逐漸消失在樓梯口。水晶娃娃沉默了兩秒，頭頂的小燈忽明忽暗：“蕭哥哥，你說的對，我們可以這樣做，但是初始成本呢？現在的你身上連一分錢都沒有的，你只能跟你的舍友借了，這樣才可以快速的積累資本，生活下去。”

“也對……”林蕭的肩膀垮了下來，又慢慢挺直。他想起圣海——那個總是笑瞇瞇的舍友，書包里永遠裝著巧克力，上次自己發燒還是他背著去的校醫室。床頭的電子鐘顯示10:15，距離下課還有四十五分鐘。他把水晶娃娃塞進校服內兜，冰涼的觸感貼著胸口，像揣著一顆小小的定心丸。

躺在床上時，陽光正好移到他臉上。林蕭拉過被子蒙住頭，卻怎么也睡不著。腦子里全是刮刮樂彩票的圖案——大紅的“獎”字，堆疊的鈔票，還有母親接過生活費時眼里的光。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回到了老家，自己蹲在田埂上看父親修雙力車，機油蹭了父親一胳膊，卻笑著遞給他一根剛從地里掰的甜玉米……

“叮鈴鈴——”尖銳的下課鈴像一把剪刀，猛地劃破了夢境。林蕭驚得坐起來，額頭撞在床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樓道里瞬間炸開鍋，腳步聲、嬉鬧聲、飯盆碰撞的“叮當”聲匯成一片洪流，朝著宿舍涌來。他手忙腳亂地爬下床，頭發睡得像鳥窩，校服外套反穿在身上。

“林蕭！你還睡呢？”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圣海背著藍色書包站在門口，額頭上沁著汗珠，校服領口敞開著，露出里面印著籃球明星的白色T恤。他手里拎著兩個不銹鋼飯盆，其中一個盆底還沾著幾粒米飯。

林蕭的心跳驟然加速，手指在褲兜里攥成了拳頭。他看著圣海放下飯盆，從書包里掏出保溫杯，陽光在他手腕的銀色手表上跳躍。“圣海，”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聲音有點發飄，“你給我借十元錢，我明天還給你。”說完這句話，他感覺臉頰像被火燒一樣，趕緊低下頭假裝系鞋帶。

“十塊錢夠嗎？”圣海的聲音帶著笑意。林蕭猛地抬頭，看見對方從錢包里抽出一張五十元鈔票遞過來，指尖還夾著薄荷糖的香氣。“我這兒有五十，你都拿去先用，我現在不著急用。”圣海把錢塞進他手里，冰涼的紙幣觸到皮膚時，林蕭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

“對了，你的身體恢復的怎么樣，還可以嗎？”圣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待會我打完飯了跟你聊聊。”宿舍樓的廣播開始播放眼保健操音樂，走廊里的人漸漸少了。林蕭捏著那張五十元鈔票，感覺它像一片羽毛，卻又重得壓得他喘不過氣。

“我們一起下去，我出去有點事情。”他把錢小心翼翼地折好塞進內兜，指尖碰到水晶娃娃光滑的表面。兩人并肩走出宿舍，圣海的運動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走到樓梯口時，圣海突然停下腳步：“哎，你去干嘛？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不用！”林蕭慌忙擺手，“就……有點私事。”他看著圣海轉身走向餐廳的背影，藍色校服在人群中格外顯眼。校門口的梧桐樹枝葉繁茂，陽光透過縫隙灑在柏油路上，形成明明滅滅的光斑。林蕭深吸一口氣，朝著廣場方向跑去，校服外套的拉鏈沒拉，在風中呼啦啦地飄著。

福彩店的招牌是紅底黃字，在一排小吃店中間格外醒目。玻璃門上貼著“刮刮樂新票上市”的海報，畫面上堆滿了金元寶。林蕭推開門，風鈴發出一串清脆的響聲。店里彌漫著香煙和油墨的混合氣味，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坐在柜臺后，面前擺著一摞摞彩票。

“老板，有沒有刮刮樂？”林蕭的聲音有點緊張，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褲兜里的五十元鈔票。他能感覺到水晶娃娃在胸口輕輕震動，像是在提醒什么。

老板從煙霧中抬起頭：“有，你是要整本子還是要散的？”他面前的玻璃柜里整齊地碼放著各種彩票，包裝上的“獎”字紅得刺眼。

“我要散的，有沒有五元錢的？”林蕭咽了口唾沫，“我想刮一下五元的，我可以自己挑選嗎？”他的目光掃過玻璃柜，心跳隨著水晶娃娃的震動越來越快。在他的“視線”里，某幾張貼著熊貓圖案的彩票背面隱隱透出金色的光斑，像藏在云層后的太陽。

“可以挑選的，”老板指了指柜臺角落的塑料盒，“只有少于一萬元的獎勵我們店面可以兌獎，高于一萬的你要到寧省區兌獎。”林蕭彎腰拿起兩張熊貓圖案的彩票，指尖觸到紙面時，水晶娃娃震動得更厲害了。

“老板，我先刮這兩張，給你五十元錢，你找我四十。”他把錢遞過去，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老板接過錢，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塑料刮片扔給他：“刮吧，小伙子，祝你中獎。”

林蕭走到窗邊的小桌子旁，陽光正好照在彩票上。他捏著刮片的手心里全是汗，深吸一口氣，輕輕刮開第一張彩票的覆蓋層。銀色的粉末簌簌落下，露出里面的圖案——三個紅色的“8”并列排開，下面印著“500元”的字樣。

他的心臟猛地跳到了嗓子眼，手指差點把刮片捏碎。旁邊的老板探過頭來：“喲，手氣不錯啊小伙子。”林蕭強裝鎮定，又刮開第二張——同樣是三個“8”，同樣是500元。水晶娃娃在胸口輕輕發燙，像是在無聲地歡呼。

“老板，我這兩張好像中獎了，”林蕭把彩票遞過去，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你兌一下看我刮了多少？”他看著老板接過彩票，對著燈光照了照，心里像揣著只兔子。

“咦，你這是中了一千元，”老板的語氣帶著驚訝，“是給你兌了，還是你要繼續刮？”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沓零錢，開始數起來。林蕭看著那些紅色的鈔票，鼻尖突然有點發酸。

“老板，我先慢慢看，”他接過錢，小心翼翼地塞進內兜，四十元的鈔票和剛兌的一千元疊在一起，沉甸甸的。“你先忙，等我挑選好了，在找你拿。”

走出福彩店時，陽光正好升到頭頂。林蕭站在廣場上，看著手里的一千元鈔票，突然覺得有點不真實。風吹過他的發梢，帶來遠處小吃攤的香味。他摸了摸胸口的水晶娃娃，輕聲說：“傻妞，我們有錢了。”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圣海發來的微信：“你在哪呢？飯給你打好了，回來吃啊。”林蕭笑了笑，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打字：“馬上回來，請你吃冰淇淋！”

他把錢仔細地分成兩疊，一疊一千元小心翼翼地縫在校服內襯里，另兩張二十元拿在手里。路過冰淇淋店時，他買了兩個香草味的甜筒，看著奶油在陽光下慢慢融化。宿舍樓的鐵門在前方敞開著，像一個溫暖的懷抱。林蕭深吸一口氣，加快了腳步，冰淇淋的甜香和口袋里鈔票的油墨味混在一起，在春日的陽光里散發出希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