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第七十一次潮汐漫過瑤光島時,墨沉淵正坐在珊瑚祭壇的珍珠階上。他枯瘦的手指摩挲著《萬國醫典》泛黃的紙頁,指腹劃過云曦瑤當年留下的血痕,那道痕跡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突然,祭壇中央的桃魂水晶發出蜂鳥振翅般的嗡鳴,水面浮起的鮫人燈瞬間爆成星屑,驚得棲息在珊瑚叢中的熒光螺紛紛縮回殼中,只留下圈圈漣漪在石階上晃動。
“將軍!“云嘯風的聲音帶著七十載風霜的沙啞,他拄著鑲滿桃花水晶的拐杖走來,銀發在夜風中飄動如雪。老人耳后的朱砂痣已淡成淺粉,卻在桃魂水晶共鳴時驟然轉深,“玄甲關的地脈監測石傳來異動——所有桃花樹根都在朝著瑤光島的方向生長!“
赫連月緊隨其后,她鬢角的銀絲用云曦瑤留下的銀鎖束著,鎖扣處的“瑤“字被歲月磨得發亮。老婦人身后的鮫人海圖突然滲出粉色汁液,在沙地上繪出北斗七星的軌跡,而勺柄末端正指向祭壇中央的桃魂星核。“阿娘的手記里說...“她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枯瘦的手指劃過星圖,“當瑤光星與桃神心臟的搏動頻率一致時,時空裂隙會在珊瑚祭壇的...“
話音未落,祭壇四周的珊瑚柱突然通體透亮。墨沉淵猛地站起身,銀甲在星光下泛著冷輝,卻掩不住他微微顫抖的肩線。他看見和議鼎從海底升起時,鼎身的桃花紋如心臟般收縮,噴出的光雨在水面織成蛛網,驚得一群飛魚拍打著翅膀掠過,鱗片在光雨中折射出虹彩。
“在這里!“墨沉淵的聲音穿透潮汐,他枯瘦的手掌按上祭壇中央的星核凹槽。當皮膚觸及冰冷的水晶時,七十年來從未落下的淚水終于滑落,砸在星核表面的瞬間,所有珊瑚突然綻放出粉色熒光,引來無數發光水母在祭壇上空盤旋,它們的觸須如絲帶般纏繞,形成巨大的桃花形狀。
“快看!“赫連月指向星空,瑤光星突然爆發出刺眼的光芒。墨沉淵抬頭時,看見云曦瑤的全息投影正從星核中升起——她身著初見時的青衫,右耳后的朱砂痣在星芒中明明滅滅,發間的桃花簪隨著海風輕顫,竟驚飛了停在她肩頭的水晶蝶。
“墨郎...“投影的聲音混著潮汐與星光,空靈得如同海螺的嗚咽。墨沉淵的手指蜷縮起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看見云曦瑤的指尖劃過自己的臉頰,卻只觸到一片冰涼的星光。七十年來,他無數次在夢中重復這個動作,此刻卻只能望著投影中女子含淚的笑靨,任由淚水模糊視線。
突然,四海的桃林同時發出嗡鳴。玄甲關的老兵們后來記載,那一日所有桃花樹的根系都破土而出,在地面形成巨大的星圖,而樹冠上的花瓣紛紛離體,化作粉色流星射向南海。云嘯風的孫子小云楓跪在祭壇前,他看見祖父耳后的朱砂痣與赫連月眉間的印記突然亮起,兩道光芒在空中交匯,竟凝成云曦瑤未寫完的“愛“字。
“阿娘!“小云楓的哭喊被海浪吞沒。墨沉淵卻聽見云曦瑤的聲音在心底響起:“墨郎,用我們的血,補全這封遺書。“他顫抖著拔出腰間的寒星劍,劍身因歲月侵蝕已布滿銹跡,卻在劃破掌心時爆發出當年的寒光。鮮血滴在星核表面的瞬間,云嘯風與赫連月也同時劃破手腕,三股血液在星核中交融,竟開出一朵實體的桃花。
“這是...永恒之花!“赫連月的睫毛上凝著淚珠,她看見桃花的每片花瓣都映著不同的場景——玄甲關的烽火、江南的煙雨、西域的駝鈴、海外的潮汐。墨沉淵伸出手,指尖觸到花瓣的剎那,星核突然裂開,露出里面完好無損的遺書真跡。
“愛?不愛?“的血字在星光中流轉,突然自動補全為“愛,是跨越時空的歸處“。墨沉淵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他看見云曦瑤的投影伸出手,與自己的手掌在虛空中重疊。七十年來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來,他終于忍不住哽咽出聲,卻在此時聽見云曦瑤的輕笑:“墨郎,你看,桃花都回家了。“
南海的上空不知何時聚滿了粉色流星,那是四海八荒的和平桃花瓣。它們在瑤光星的引力下盤旋,最終組成一個巨大的漩渦,中心浮現出云曦瑤真實的身影。她穿著墨沉淵從未見過的鮫綃長裙,發間綴滿桃花水晶,右耳后的朱砂痣如新生般鮮紅。
“瑤瑤...“墨沉淵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他看見云曦瑤踏碎星光走來,裙擺掃過之處,珊瑚祭壇上長出茂密的桃花林,每棵樹的樹干都刻著他們共同的記憶。一只白色的信鴿突然從桃林深處飛出,停在云曦瑤肩頭,正是當年楚挽月的傳信鴿的后代,它啄了啄云曦瑤的耳垂,發出清脆的鴿哨。
“我回來了,墨郎。“云曦瑤的指尖終于觸到他的臉頰,帶著南海的溫潤與桃花的芬芳。墨沉淵猛地將她擁入懷中,卻發現懷中只有一片冰涼的星光。他茫然地抬頭,看見云曦瑤的身體正化作點點光塵,融入他手中的遺書中。
“不!瑤瑤!“他失聲喊道,卻聽見云曦瑤的聲音在星光中回蕩:“墨郎,我的魂靈已融入這封遺書,而我的愛,將永遠盛開在每一片桃花里。“遺書突然從他手中飛起,懸停在星核上方,“愛,是永恒的歸處“八字化作流星雨,撒向四海。
許多年后,玄甲關的老兵們說,每當瑤光星最亮的夜晚,都能看見一位銀甲將軍在桃花冢前獨坐,他手中的遺書泛著星光,而無數水晶蝶在他身邊飛舞,發出如同云曦瑤輕笑般的嗡鳴。而南海的漁民們則見過更神奇的景象——滿月時分,瑤光島的珊瑚祭壇上會出現兩道相擁的身影,男子的銀甲與女子的白裙在星光下交輝,他們的腳下是永不凋零的桃花海,而空中盤旋的發光水母,永遠組成“愛“字的形狀。
墨沉淵最終沒有離開瑤光島。他在珊瑚祭壇旁種滿了和平桃,每棵樹的根系都與地脈相連。每當潮汐上漲,他就坐在樹下,用云曦瑤的狼毫在石板上寫字。海風會將字跡吹散,卻在桃葉上留下淡淡的痕跡,那是跨越時空的情書,是永遠寫不完的誓言。
而那封沒寫完的遺書,最終化作了宇宙間的永恒。它是玄甲關城頭的桃花,是江南鏡湖的倒影,是西域佛窟的壁畫,是海外島礁的珊瑚。它是云曦瑤未說完的愛,是墨沉淵用一生守護的誓言,是跨越生死與時空的桃誓,永遠盛開在每一個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