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公司起源于什么時候，趙木童并不知情，杜嶼曾說過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提到過這個公司手底下殺手眾多，管理層錯綜復雜，非常神秘。嚴嶺市作為戰后犯罪率最高的城市，在這里開展殺手的業務有十分不錯的優勢——關于犯罪的人才夠多。

他們分工很明確，有業務員，也有聯絡員，杜嶼和卜子這樣的人屬于外勤，也就是負責殺人的那部分工作。而杜嶼平時只能跟自己的聯絡人聯系，與整個公司的其他人幾乎沒什么交集。

雖然說杜嶼是業內非常優秀的殺手，但36歲的他已經是殺手界的老人了，根據他自己的說法是不想有一天死在工作中或者被警察抓住，所以他打定主意想要退休，并且通過他的聯絡人桃子跟公司溝通了一番。公司一開始是不愿意放人的，杜嶼的能力公司有目共睹，不僅指派給他的任務能出色完成，甚至還能幫其他殺手善后。除了能力問題，殺手退休最大的難點在于如何保守秘密。

如果曾經做的案子東窗事發，殺手被捕，基本上關于這個殺手的整條聯絡線都會受到牽連。雖然不至于會讓警方查得太深（這得益于殺手公司的組織架構非常嚴謹），但應付警察是公司高層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這也是為什么公司在培訓殺手的時候，很少建議他們使用刀槍，更多的是偽裝，不僅偽裝自己，也要偽裝案發現場。一旦案件定性為自殺或失蹤，會省去99%的麻煩。

杜嶼是這方面的好手，但也不是一點破綻沒有留下過。出于對公司安全的考慮，退休申請被駁回了。杜嶼平時執行任務都是單線聯系，在殺手界朋友本就不多，所以也不知道其他人如果想退休會怎么辦，因此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不接任務。

在他拒絕了多次任務指派后，公司也察覺到繼續這樣下去很危險，一個殺手每天窩在二手書店，消極怠工倒是無所謂，想掙快錢的人多的是，但繼續這么拖延下去，負面情緒太大哪天去自首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公司經過再三考慮，以及杜嶼認真地告訴公司高層——他自首肯定是死刑，至少目前他不想死，退休是為了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要魚死網破——終于同意了他的退休申請。

前提是最后再做一單。

杜嶼沒多想，同意了。接了之后才被告知這個任務需要和一個叫卜子的殺手一起完成，他覺得這很不妥，但為了早日退休，他還是妥協了。

沒曾想他和卜子見面后還沒來得及了解更多，目標人物就墜樓了。更蹊蹺的是墜樓沒多久警方就來了，這很明顯是一個局，能做這個局的只有殺手公司。

但問題是，殺手公司想除掉兩個殺手，多派幾個同行來就行了，招惹警察又是為什么？杜嶼和卜子來不及想這些問題，更來不及去探究目標人物家里的殺手是誰，不論出于什么目的，公司都是有備而來，對于他們來說，當務之急是如何逃跑，那時候的他們還不知道，案發現場早就布滿指向他們的證據了。

杜嶼和卜子的命運齒輪，也就是在目標人物下墜開始，朝著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方向轉動起來。

關于杜嶼這類殺手，最拿手的是如何隱藏自己，比如化妝，以及掩蓋自己的活動軌跡和作案痕跡。在當下這個布滿天眼以及互聯網異常發達的時代，每一個殺手的首要任務就是讓一樁兇殺案看起來不是兇殺案。

一旦不立案，也就無從查起了。

另一個必要的技能就是用刀，而且基本上是用最常見的類型，菜刀、水果刀、餐刀，甚至一切隨手可以拿到的尖銳物品，這樣的好處是預防行刺時目標人物家里有其他人在，便可以利用對方家里現成的日用品做兇器，偽造成入室搶劫或目標人物殺害家人后畏罪自殺的假象。

至于槍，在大陸實在是一門選修課，即便是在全國最亂的犯罪都市，槍依舊是嚴格管控的大殺器，這一點和戰前沒有區別。杜嶼不知道其他人水平如何，但他也就是剛入門的階段，反正他也不會去國外干活。

趙木童見識過杜嶼的化妝技術，她告訴羅衛民，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長相，連她也不太清楚自己哪天看到的杜嶼是真實的。如果換做以前，羅衛民肯定不相信這種說法，但在看到趙木童提供的照片后，他認為這個說辭是可信的。

墜樓案發生那晚，是杜嶼和卜子第一天見面，他們在案發地附近對了暗號，一起從下午開始蹲守到晚上，期間杜嶼單獨行動了兩次，據他后面自己說，他是去案發小區的監控死角藏了幾套衣服和假發，以免發生意外情況。他說他每次執行任務都會如此，但一次意外都沒發生過，只有和卜子一起的最后一單出了問題。

目標人物和他老婆從樓上被人扔下來后，杜嶼看到兩名死者都是被繩子綁住的，他下意識抬頭看，有條黑影一閃而過。他明白大事不好，趕緊拉著卜子去換了一身行頭，趁警察還沒有完全形成封鎖之前跑掉了。

而且杜嶼和卜子在有攝像頭的情況下，是會改變走路姿勢的，這也是為了防止警方在調取監控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蹤跡。再加上那晚出警的警員經驗不夠豐富，杜嶼和卜子因此鉆了空子，等警方反應過來他倆早沒影了。

出了案發小區，卜子和杜嶼分頭行動，分開前他倆互相講了自己大概會走什么路線，以及在路上留下了只有他倆約定好的暗號。杜嶼當時沒有把問題想得過于復雜，就是因為他認為公司不可能想要和警方打交道，而他平時小心謹慎，沒有案底也沒有任何出格的行為，就是一個老老實實的二手書店老板，所以這次任務失敗也不至于危及自身的安全。

正是抱著這樣的心態，他甚至打算回書店拿上幾本書再去外地躲幾天。

但當他打了5輛出租車，幾乎繞了大半個嚴嶺市后，步行到書店附近他就感覺到不對勁了。書店門口經常出現的違停車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幾輛沒見過的黑色私家車。感受到危險的杜嶼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他很清楚現在轉身就走很有可能會被前后包抄，他保持步調，鎮定地從書店門口路過。

為了讓埋伏的警察放下戒心，他在書店旁邊的小賣部買了一包蘇煙，小賣部的老板沒有認出他，漫不經心地收費，找零。杜嶼站在店里點了一支煙，抽了兩口走出去，在一處小路他故意拐進一個巷子，這里比平時要黑得多，那些平時夜里點著紅燈的理發店都關門了。

果然再往前走幾步，周圍逐漸開始出現一些腳步聲，突然正前方一束強光打在他臉上，一個極其不耐煩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意思是目前警察在這邊戒嚴，需要盤查過路的人。

杜嶼內心狂跳，索性也不去掩飾這份緊張，他很詫異地詢問這是什么意思，以及自己愿意花錢買平安。沒有正常人在夜里被人堵住還能保持異常冷靜，最自然的害怕，反而是可以保護自己的。

果然，他的慌張表現讓警察放松了警惕，他們亮出了證件，盤問了基本信息，杜嶼報了假名字和與之對應的身份證號碼，一名警察在移動設備上查詢了一番，表示沒有問題，就讓杜嶼離開了。

后半夜，卜子和杜嶼在郊外的某條冷清的小路上碰面，互相交換情報。卜子說從目前網絡上的信息來看，杜嶼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但卜子還沒有暴露，因為通報里沒有提到。至于杜嶼是怎么暴露的，警方沒有對外透露，所以還不清楚。

卜子看起來是一個大大咧咧，性格暴躁的人，但他也很細心，網上得不到有用的消息，他回家換了一身行頭又回到案發現場附近的宵夜攤吃起了燒烤。聽到老板在聊兇殺案，他忍不住去搭話才知道，案發現場打得亂七八糟，兇手還到處留了指紋，警察肯定很快就能鎖定嫌疑犯。

卜子認為是指紋出賣了杜嶼，杜嶼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照在自己的手上，卜子看出了神，杜嶼的十根手指都損壞嚴重，他不可能在現場留指紋。

也就是說如果燒烤攤老板所說無誤，杜嶼分析現場的指紋可能是那個一閃而過的黑影留下的，但由于他沒有案底，所以指紋根本對比不出來。

杜嶼說了自己回書店被盤查的經歷，他想不通為什么自己的身份會曝光。卜子也想不明白，他們都認為公司不可能主動報警，再說這樣吃虧不討好也沒有收益的事情，公司為什么要做？

分析到后半夜，兩人也沒有頭緒。杜嶼非常沮喪，曾經那個虛假卻讓他無比留念的生活已經回不去了。

那些在書店曬著太陽，聞著木頭和舊書發霉味道的悠閑時光沒有了，余生只剩下不斷地逃亡，或許還有殺戮。

公司絕不允許有殺手會被警察活捉的可能，唯一能讓人進去了還能守口如瓶的辦法，那就是直接進停尸間。想到這里，杜嶼有些焦慮，他的殺手生涯一直非常順利，沒有遇見過這么棘手的事情。

卜子說自己也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他聳聳肩表示無可奈何，脖子卻突然感受到一股涼意。

正準備閃躲，一把匕首已悄無聲息地抵在了他的頸部大動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