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歷三〇三三年，暮春，蒼狼原破廟。

血腥味混著焦糊氣，像塊爛抹布裹在李玄罡臉上。他猛地嗆咳起來，胸口火燒火燎，仿佛塞了團剛從灶膛里扒出來的炭。

“哥哥！你醒了？”

軟乎乎的小手拍在他臉頰上，帶著淚珠子的冰涼。李玄罡費力地睜開眼，只見姬瑤蹲在旁邊，破棉襖袖子揉成一團，正往他嘴角抹——也不知抹的是血還是灰。

“別……瞎動……”他嗓子干得像磨盤，一說話就牽扯到內腑，疼得倒吸涼氣。視線掃過破廟，神臺塌了半邊，墻角焦黑一片，那三個黑風寨的尸體已經燒成了灰，只剩幾截扭曲的骨頭。

“那老東西……還有他的人呢？”李玄罡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發現胸口貼著塊溫熱的碎玉，觸手生燙，正是之前胸口發熱的源頭。

“都被哥哥的火……燒成灰了呀。”姬瑤指了指廟門外，“后來外面來了好多狼，把那些骨頭啃得干干凈凈。”她語氣平平，仿佛在說今天吃了什么，只有眼里未干的淚痕透著后怕。

李玄罡心里咯噔一下。他記得清楚，最后那招“焚天·滅世”耗盡了他所有力氣，甚至燒了精血，能活下來已是奇跡。他摸了摸胸口的碎玉，又看向手中——那把刻滿符文的長劍不知何時變回了銹鐵條，歪歪扭扭地戳在墻角，跟之前毫無二致。

“奇怪……”他喃喃自語，腦海里突然響起那個蒼老的聲音：“有啥奇怪的？沒了精血催動，破劍自然打回原形，跟你這毛頭小子一樣，沒了老夫護著，就是個差點被凍死的癟三。”

“誰？！”李玄罡猛地轉頭，破廟空空如也，只有姬瑤眨巴著眼睛看他。

“看啥？看你祖宗我！”那聲音直接在他腦子里炸開，“老夫在你身體里呢！不然剛才那老匹夫的‘玄冰勁’早把你凍成冰棍了！”

李玄罡嚇得差點又暈過去：“你……你是誰？怎么在我身體里？”

“嘖，沒大沒小。”那聲音哼了一聲，“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當年玄黃大變前，江湖人稱‘破妄劍尊’！至于為啥在你身體里……嘿，說來話長，先看看你這破廟外吧，又來貴客了。”

李玄罡渾身一僵，強忍著疼痛爬到窗邊，撥開破窗紙往外看。只見廟外的沙地上，不知何時來了十幾個穿灰袍的人，為首的是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人，腰間掛著塊刻著“玄”字的令牌，正用腳尖踢著地上的焦痕，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頭兒，這里有玄冥魔宗的‘玄冰勁’殘留，還有……好霸道的火靈力！”一個灰袍人蹲在地上，手指沾了點黑灰放在鼻尖聞了聞，臉色微變，“像是失傳已久的‘焚天訣’！”

中年人眼神一厲：“焚天訣？當年隨玄黃裂一同消失的上古劍訣？難道跟那傳說中的殘碑有關？”他猛地抬頭，看向破廟，“搜！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會使焚天訣的人找出來，還有……蒼狼原的殘碑線索！”

“是！”灰袍人們立刻拔刀，呈扇形圍向破廟。

“玄機閣的雜碎來了。”腦海里的破妄劍尊冷笑一聲，“當年玄黃大變，這伙人跟玄冥魔宗沒少勾搭，如今怕是沖著你體內的‘帝星血脈’來的。”

“帝星血脈？殘碑？”李玄罡一頭霧水，“到底怎么回事？”

“少廢話！”破妄劍尊沒好氣地說，“你脖子上掛的那半塊玉佩，還有你手里的破劍，都是當年‘人皇’留下的信物！蒼狼原的殘碑，刻著玄黃大變的真相和人皇傳承的下落，現在各方勢力都在找，你小子誤打誤撞激活了玉佩，等于在自己腦門上刻了‘快來抓我’四個字！”

說話間，廟門已經被灰袍人一腳踹開。為首的中年人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李玄罡和姬瑤，他打量著李玄罡蒼白的臉，嘴角勾起一抹陰笑：“小家伙，剛才是你用的焚天訣？”

李玄罡咬牙，把姬瑤往身后藏了藏。他能感覺到，這些灰袍人的氣息比之前的黑袍老者稍弱，但勝在人多，而且配合默契，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不是我。”李玄罡硬著頭皮撒謊，同時悄悄摸向墻角的銹鐵條。

“哦？”中年人踱步上前，手指輕彈，一道灰氣射向李玄罡胸口的碎玉，“那這塊‘焚天玉’怎么會在你身上？還有你這把劍……雖然看著像廢鐵，但老夫能感覺到，它與你血脈相連。”

碎玉被灰氣擊中，頓時發出“嗡”的一聲輕鳴，李玄罡只覺得胸口一熱，那股熟悉的暖流再次涌現。

“不好！這雜碎想強行激發玉佩！”破妄劍尊在他腦海里大喊，“聽著，小子！集中精神，把靈力引到劍上，用老夫教你的‘破妄式’，先劈了那領頭的！”

李玄罡來不及多想，右手握住銹鐵條，體內那股微弱的暖流果然順著經脈流向手臂。他模仿著之前戰斗的感覺，猛地揮劍劈出！

“破妄！”

一道淡紅色的劍氣從銹鐵條上射出，雖然比之前弱了許多，但速度極快，直逼中年人的面門！

中年人臉色大變，他沒想到這看似虛弱的少年竟然真的能催動劍訣，連忙揮袖抵擋。

“砰！”

劍氣劈在袖袍上，炸出一團火星。中年人被震得后退兩步，袖袍上多了道口子，手臂隱隱作痛。他看著李玄罡，眼中閃過一絲驚駭和貪婪：“果然是你！帝星血脈加上焚天訣，你就是老夫要找的人！”

“抓活的！”中年人一聲令下，身后的灰袍人立刻撲了上來。

李玄罡只覺得一陣頭暈，剛才那一下幾乎耗盡了他剛恢復的力氣。他把姬瑤推到神臺后面，咬著牙舉起銹鐵條：“姬瑤，躲好！”

“哥哥！”姬瑤急得想哭，卻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只能緊緊捂住嘴。

眼看灰袍人的刀劍就要砍到李玄罡身上，突然，破廟的屋頂“咔嚓”一聲裂開，一道粉色的身影如同柳絮般飄了進來，輕飄飄落在李玄罡身前。

來者是個妙齡女子，身穿粉色紗裙，頭戴面紗，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手里拎著一把繡著桃花的團扇。她看都沒看撲上來的灰袍人，只是輕輕搖了搖團扇。

“哎呀呀，玄機閣的大人們，欺負兩個小孩子，傳出去可不太好聽哦~”女子聲音嬌嗲，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灰袍人們動作一滯，為首的中年人臉色鐵青：“縹緲宮的人？你們也要插手此事？”

“插手？”女子咯咯笑了起來，團扇一轉，一道粉色的靈力波擴散開來，靠近的灰袍人如同被無形的手推開，紛紛倒退幾步，“蒼狼原這么大，難道只許你們玄機閣找東西，不許我們縹緲宮出來曬曬太陽？”

中年人眼神陰鷙，他知道縹緲宮向來神秘，這些女子看似柔弱，實則個個擅長幻術和媚術，不好招惹。但他又不想放過李玄罡這個“帝星血脈”，一時間有些猶豫。

“哥哥，她是好人嗎？”姬瑤從神臺后面探出頭，小聲問。

李玄罡搖搖頭，他能感覺到這女子身上的靈力波動很強，甚至不弱于之前的黑袍老者，但對方的目的不明，未必是真的幫他們。

就在這時，破廟外又傳來一陣馬蹄聲，緊接著一個粗獷的聲音響起：“玄機閣的狗東西！還有縹緲宮的小娘們！都給老子滾出來！蒼狼原是我們黑風寨的地盤！”

李玄罡心里一沉，黑風寨？難道是“鐵臂”張猛來了？

只見一群兇神惡煞的漢子沖進破廟，為首的是個鐵塔般的壯漢，胳膊比李玄罡的大腿還粗，正是黑風寨寨主“鐵臂”張猛！他身后跟著幾十號嘍啰，手里拎著各種兵器，殺氣騰騰。

“張猛？”中年人看到張猛，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一個小小的匪幫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張猛咧嘴一笑，露出黃黑的牙齒：“放肆？老子的人就是死在你們和玄冥魔宗手里的！今天正好一起算賬！”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石柱上，“轟隆”一聲，石柱被砸得粉碎！

“不好！這蠻子突破到‘煉體境’了！”中年人臉色微變，煉體境修士肉身強悍，不好對付。

一時間，破廟內三方勢力對峙，玄機閣的灰袍人、縹緲宮的粉衣女子、黑風寨的壯漢嘍啰，還有夾在中間的李玄罡和姬瑤。

“小子，熱鬧了。”破妄劍尊在李玄罡腦海里嘿嘿一笑，“看到沒，這就是玄黃大變后的江湖，人人都想從殘碑里分一杯羹。你現在就像塊肥肉，誰都想咬一口。”

李玄罡握緊了銹鐵條，他能感覺到體內的力量正在緩慢恢復，胸口的碎玉也在源源不斷地提供暖流。他看著眼前的三方勢力，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不管他們是誰，想干什么，他都不會再任人宰割！

“姬瑤，等會兒找機會跑，往東邊跑，別回頭！”李玄罡低聲對姬瑤說。

姬瑤用力搖頭：“我不跑，我要跟哥哥在一起！”

李玄罡心里一暖，正想再說什么，突然看到縹緲宮的粉衣女子朝他眨了眨眼，然后團扇一揚，一道粉色煙霧瞬間彌漫開來！

“不好！是迷魂香！”中年人臉色大變，連忙屏住呼吸。

黑風寨的嘍啰們沒反應過來，頓時一個個暈頭轉向，互相打了起來。

“走！”粉衣女子抓住李玄罡和姬瑤的手，如同踏風而行，瞬間沖出破廟。

“追！”中年人和張猛同時喊道，帶人追了出去。

沙地上，三道身影在前，幾十道身影在后，一場追逐戰在蒼狼原上展開。李玄罡被粉衣女子拉著，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嘯，對方的速度快得驚人。

“你是誰？為什么幫我們？”李玄罡喘著氣問。

粉衣女子咯咯笑了起來：“我叫白瑤瑤，是縹緲宮的人呀~至于為什么幫你……”她回頭看了李玄罡一眼，面紗下的眼睛亮晶晶的，“因為你長得好看呀~”

李玄罡：“……”

“別信她！”破妄劍尊在他腦海里警告，“縹緲宮的女人沒一個好東西，當年她們宮主還想偷老夫的劍譜呢！”

白瑤瑤似乎聽到了什么，回頭沖李玄罡神秘地一笑：“呀~你體內的老鬼醒了？替我向破妄劍尊問好呀~”

李玄罡心中巨震，她怎么知道破妄劍尊？

就在這時，身后的中年人突然射出一道灰光，直取白瑤瑤后心。白瑤瑤嬌叱一聲，團扇一轉，一道粉色光盾擋住灰光，但也因此慢了下來。

張猛趁機帶人包抄上來，怒吼道：“小娘們！把人留下！”

白瑤瑤眼看前后受敵，突然停下腳步，將李玄罡和姬瑤推到一邊，從懷中掏出一枚刻著火焰紋路的玉簡塞給李玄罡：“小家伙，姐姐只能送你們到這里了~拿著這個，往東走三十里，有座半截子石碑插在沙里，玉簡能感應殘碑的位置，千萬別被人搶走了！”

說完，她縱身躍起，團扇揮舞間，無數粉色花瓣飄落，瞬間形成一片花海，將玄機閣和黑風寨的人困在其中。

李玄罡來不及多想，拉著姬瑤就往東邊跑。身后的花海中傳來陣陣打斗聲和怒吼聲，但很快就被風吹散。

兩人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天色漸暗，才在一片沙丘后停下。李玄罡累得癱倒在地，姬瑤也氣喘吁吁，小臉漲得通紅。

他攤開手掌，那枚火焰玉簡正散發著微弱的熱意，仿佛在指引方向。

“殘碑……到底是什么？”姬瑤好奇地問。

李玄罡搖搖頭，他想起破妄劍尊的話，殘碑里藏著玄黃大變的真相和人皇傳承。而現在，他手里的玉簡能感應殘碑，這意味著他已經徹底卷入了這場紛爭。

他看向東方，夜幕下的蒼狼原一片死寂，只有風沙嗚咽。但他知道，平靜之下，必定暗流涌動。

玄機閣、縹緲宮、黑風寨、玄冥魔宗……還有他體內的破妄劍尊，以及那神秘的殘碑，玄黃大變的真相……

這一切，都像一張巨大的網，將他卷入其中。

李玄罡握緊了手中的銹鐵條，盡管身體虛弱，但他的眼神卻越來越亮。

不管前方有多少危險，他都要走下去。為了活下去，為了保護姬瑤，也為了弄清楚，他李玄罡，到底是誰！

“哥哥，你看！”姬瑤突然指著不遠處的沙丘，“那里有光！”

李玄罡抬頭望去，只見東邊的沙丘后，果然有一點微弱的火光在閃爍，仿佛黑夜中的一點星辰。那火光并非人為篝火，而是從沙地里隱隱透出，帶著一種古樸的暖意。

“是殘碑嗎？”姬瑤小聲問。

李玄罡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塵：“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拉著姬瑤的手，朝著那點火光走去。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