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在微風中泛起細細的彩色波光,那是不遠處河面的拱橋上的彩燈的倒影。其實不管是彩燈,還是波光,只能看著的東西,始終顯得很遠。
程其榮清楚地知道彭婉競不是給一份彩禮就能留下來的人,不是對她多好她才會留下來的人,她要安全的,踏實屬于自己的東西,要她自己挑選的東西。不論價值多少。
“如果你還是當時的心情,我就再等等。你能習慣一個人,我也能習慣等一個人。”
“你如果明天就找到了女朋友…呢?”
“你想讓我等對嗎。”
“我一夜暴富就好了。”
“可以?!背唐錁s說,沒有追加讓她等著或者再找的條件。
“你住你房間,我租你另外一個房間,兩個房間,還有一只大公雞?!?
“好。”
“我算不算欺負你?”
“不算。”
兩個人在一起單著。不是情侶,不是親戚,甚至還算不上朋友,看起來又像一家三口的日子從暑假結束的時候,開始了。
程其榮凌晨三點多起床去市場,擔心開燈驚醒大公雞,擾亂他們,摸黑洗漱。關門也會用鑰匙擰動后關上。
一大一小兩個衛生間的毛玻璃門上貼了兩個符號,小的是男生,大的是女生。女生衛生間里,已經沒有程其榮任何東西,掛上了新的毛巾,新的洗澡拖鞋,還有新的吹風機。
彭婉競的房間買了實木梳妝臺,每個抽屜里都有東西,第一個抽屜兩只口紅,一套水乳,木梳子,抓夾還有頭繩。
第二個抽屜兩個首飾盒,盒子里也不是空的,放沒有拆開包裝的手鏈,項鏈。
第三個抽屜里裝了一塊女士手表。
第四個抽屜里放有一部手機。還有一個電話手表,貼著標簽給丁芫瑞,帶手機卡。
左邊柜子里一個黑色的挎包,右邊柜子里放一套裙子和運動鞋子。
彭婉競認識口紅牌子,原本想搜索一下水乳牌子,雖然顯得很多疑,還是想看看他到底花多少錢買水乳。如果是很便宜的東西,那大概是在做做樣子,或者沒有什么錢。如果是很貴的東西,她就要想想是為什么。
當看見手機和平板,才被嚇了一跳。心心念念想要一部進口手機,十年沒有買上一塊。他居然買回來,還有平板。
其它的不用搜索,她已經嚇壞了。
“是想要我的腎還是要我的眼角膜?”
十八歲的時候,她也不敢相信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讓別人花很多錢娶回家,二十四歲第一次網戀,見面的時候都是她買東西,買飯,買烤腸,還給他付了車費…
因為他大概有一八零,很帥,才有第一個女朋友,第二個女朋友,見面的時候已經有第三個女朋友了。
結婚后,第一部手機是自己花九百買的,第二部手機一千五,丁羅山只肯拿五百。一部手機用了六年,直到現在還沒有換。
其它東西,更沒有任何人送過她。結婚時沒有彩禮只有,也沒有任何首飾,唯一一枚戒指,還是丁媽耳墜子重新打出來?;樾巳?,買了一雙孤品,三十九碼,又大又硬。不到一年,想買一臺縫紉機兼職無紡布手提袋,丁羅山說沒有錢把戒指賣了八百塊買了一臺腳踏縫紉機。懷孕時,彭競雅給買了一套冬天孕婦羽絨服,后來都是丁姐給的舊衣服。她很少穿新衣服,不僅是不喜歡,也沒有為買衣服準備的錢。
程其榮買的東西讓她心驚膽戰。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是很長久的事?接下來如果不是程其榮出現什么毛病,就是她要完蛋了。
不同的學校,馬路上帶棚電動三輪車很多,學校周圍沒有商鋪,被公園圍在中間。
“二年級一班,要我把你送教室嗎?”婉競問。
“不要?!?
“不用著急交朋友,同學如果沒有跟你玩,也慢慢適應吧,完全沒有關系。”
“哦?!?
“電話手表放學才能用,如果因為玩被點名,你會沒得用。中午在這棵樹等著,你小姨或者我會來。”
“知道。拜拜。”他往學校走著,不停揮手好幾次。那是在害怕呢。
彭婉競心里很難受,甚至有點后怕。如果沒有程其榮,離婚后她去哪兒,怎么能讓他生活趨于正常?
市場里最忙的一陣過去了,程其榮代賣荔枝,車上剩很少一部分。按照客戶要求,他又弄來一沓葡萄,電話通知老板過來拉。跟梁曉隆合伙弄來的火龍果晚上到貨,他戴著口罩,忙著將一個空出來的位置整理出來,彭婉競靠前幫忙,他說灰塵太大,不用過來。
彭婉競想說話,又總顯得礙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直起腰,捏下鼻梁壓條,:“你要找什么東西?”
“我要找牌子?!?
“代加工肉串的廣告牌?”
“對?!?
“我已經給你訂了,明天可以拿過來。”
“哦…”彭婉競好不自在,怎么會有這種不知好歹的感覺,他也不知道。
梁曉隆騎電動車回來,帶來兩份面,:“你吃了嗎?!?
“吃了吃了?!?
“找個叉車,去12號檔口把一板青提拉過來吧。自己家的貨晚上到,這會兒沒活兒,他給你接了一沓,先賣?!?
“好。12號?”
“對,已經放好了,推的小叉車拉過來行了。”
“我跟你去?!背唐錁s說,:“將一堆垃圾塞進垃圾桶?!?
“你吃飯吧,叫她自己去唄?!迸砀傃艁砹耍藕秒妱榆?,拿下包。
“自己不行的?!背唐錁s說著走向叉車,壓兩下,拖著往12號檔口走去。
“不舍得叫遭一點累,你姊妹倆把特么市場倆好小伙都占去了?!痹跈n口中間位置的小平姨說,她紋了眉毛,口紅抹的通紅,戴金項鏈,穿牛仔短褲,開衫上衣,一面系成一個結。正手搭在肩膀上捏動著。
彭競雅笑笑,:“一般化?!?
“那可不是一般化的人。老美女她外甥女沒有死心,又托我想辦法再說說,你姐來之后好些天她都不來,又開始了?!?
“誰?老美女還是她外甥女?”
“老美女。”
“我沒見過啊?!?
“溜一圈就走了。我心里還說,人家都說有女朋友,還不甘心干啥,嫁不出去似的。”她小聲說。
“老美女啥好東西都想搶走,臉皮厚過腳后跟。”賣黃桃的花花湊過來說,她比彭婉競小一歲,孩子已經初中畢業。短頭發,細高個兒,脖子尤其顯長??傇陬^上系條紗巾,說偏頭疼,像戴珍珠耳環的婦女。
“東西能搶,人總搶不走?!迸砀傃耪f,看著程其榮拉著車,跟彭婉競并行轉彎。
12區是老水果區,競爭更激烈,見縫插針的地方都有攤位。非常忙的時候,擠著擠著就開始說難聽話的地方。
老美女在12區占據很大一塊地方,每天把貨并排擺開,一把黃色藤椅,電扇,還有熱水茶壺。
彭婉競最不喜歡來這個地方,抬頭雖然看不清楚別人的臉,余光里卻總不能忽略他們咄咄逼人的奇怪眼神。
“老板,拉走了啊?!背唐錁s打聲招呼。
“好。你等等,給你個好東西。”一個把黑色短袖拉到圓滾滾肚子上的胖子,將煙咬住,從旁邊裝滿冰塊的泡沫箱里拿出幾個礦泉水瓶,里面凍滿了沒有蛻殼的亮褐色蟬蛹。
“哪兒弄的這么多。”
“一個伙計家里有蘋果園,給我郵過來一泡沫箱?!彼呛?,上下看了一眼彭婉競,原本好像不打算打招呼,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你朋友?”
“昂?!?
“哈嘍?!?
“哈嘍”彭婉競抬抬手。
遠處老美女正在賣貨,手腕上的綠鐲子和金鐲子在滾圓的手臂上下抬動時發出脆響。她把價錢抓的很結實,滿不在乎的,:“再轉轉去吧,那個價錢拿不走。程,貨啥時候到。”
“晚上吧?!?
“這么悶熱,晚上不能下雨。”
“說不好?!?
有個清晰的聲音又故意竊竊竊竊的說,:“戴著帽子口罩,看不出來。”
“梁曉隆他大姨子,跟她弟弟一個模樣?!崩厦琅f
“哦!比她妹妹高哈。”
“沒有一米七?!?
“女的有幾個一米七?!?
“我家都是一米七,還有的一米七多?!?
“不喜歡哈?!背唐錁s也聽見了,笑說,:“你先走?!?
“我要推?!?
“好?!?
“真的不喜歡。以前每次回來,都想干點兒啥,想想這里的人就不敢來了。”
“背后有依靠,就不怕了?!?
“變很厲害才不怕,我能變很厲害嗎?!?
“你已經很厲害?!?
“哎!其榮,我打電話你不接,是不是青提?”
“對?!?
“多少?”
“五十左右?!?
“都給我送車上去,再給我找五十,最少不低于三十。拉個超市的單!我去找個人?!蹦侨朔浅8吲d,笑出滿眼的皺紋,是發財的樣子。
“好好好。”
“這就賣完了?”彭婉競還準備熬上一個中午好心安理得拿工資。
“還不夠,把這擔送車上,我再去找?!?
“給我車牌號我送,你去找!”
“不著急,能拿到超市里的單一般都跑不了,他們打的很猛,咬住就搶不走了?!?
“你喜歡這個?”
“喜歡,每天碰見不同的事,很邪,很有意思。十一米半掛,臍橙,三點到天剛蒙蒙亮就沒有了。連續三天,來了就沒了,來了就沒了。那么多錢?!彼檬直葎澲?,抿起嘴巴,好像擔心被說炫耀。
“真的?”
“嗯。”
“你家里人來過嗎?!?
“來過,又快來了。晴王要下來,試試今年這里能不能行。其實該往找小地方發了,他們卻還是想碰碰運氣。”
“你家種葡萄?!?
“才開始,沒趕上最好的時候?!?
他們一路說著來到一號大門口的停車場,找到一輛白色小貨車,跟車的搬運工和程其榮將貨都搬上去,隨后彭婉競拉叉車回檔口,程其榮找貨。
“貨呢?”彭競雅問,:“不趕快拉過來,中午還能丁芫瑞嗎?!?
“賣完了,路上有人全要了,還不夠?!?
“哦~他運氣比你好,小梁同學。好多次都是這樣,還沒有拉回來就叫弄走了。那些人真邪門,眼皮子底下的貨不要,非要他找的。又該給你包大紅包了?”彭競雅激動的往彭婉競后背捶幾拳,捶完就跑,一轉身啊的一聲捂住眉頭蹲地上去,起來不大會一個大鼓包頂出來。引的檔口的人哈哈大笑。
一千五的轉賬到手機上的時候,彭婉競一下子坐起來,拒絕接收。:“你夸張了,為什么要給我這么多?”
“本來就是給你接的,我留下本錢,賺的都是你的?!?
“我不敢要,我怕會倒霉?!?
“不會倒霉,我不會讓你倒霉。拿著吧,它是你的安全感才對。”
錢又轉了過來。
看看零錢包的余額,再看看旁邊始終沒有敢拆開的新手機,彭婉競眼睛不停地眨著,沒有表達此時心情的方式。
錢居然是這么好的東西,好到讓人覺得換了一個世界!它真的好有安全感,似乎打開了一扇門,走進去是無限多要掙更多錢的動力!甚至都不再害怕和程其榮年齡差的問題,不害怕自己還帶著一個兒子的問題。
會不會接下來要發生吵架的事,結束了這種做夢一樣的幸運?無論如何要忍住,不管發生什么都要忍??!他真的是會賺錢的人呢。
“謝謝。”
“不行,不能巴結他。”
本來想打客套話,總覺得一客套就是乞討來的東西,于是又把謝謝刪掉,發送:老板,一定要成為億萬富翁昂!
你也要成為億萬富翁
我有一天要回家種地的
睡吧
哈哈哈哈哈
廣告牌做好了,燈箱式的,晚上插電也可以用。
彭婉競突然更害怕了,葉公好龍,明明不敢站在最前面,卻還想要跟前面的人一樣有很多東西。
擺放好之后,她不敢靠過去,每經過一個人都害怕別人來問。幸虧一中午總有人來搬火龍果,她可以不用刻意關注。
“給我拿一箱吧,一箱幾個?”
“四十多個,四十二三?!?
“紅心白心?”
“紅心兒。”
梁曉隆斜挎一個挎包,一手拿水果刀,一手拿火龍果,切一塊遞過去。
“我不嘗,我知道甜。”那女的伸手擋了一下,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印第安紋讓強勢的氣質變得格外嬌羞。
程其榮往后退,站在彭婉競肩膀后面,低頭擺弄手機,頭也沒有抬。
看見個高又漂亮的人,彭婉競總覺得自己變成了七八歲掛著鼻涕,穿破爛棉襖棉褲的老款小孩,自卑又好奇??偸窃谕悼矗峙卤话l現。
“程其榮你不幫我送過去。”最后她笑著,聲音略過彭婉競向程其榮說。
“?。俊背唐錁s抬頭,笑說,:“要不你先回去,我等一等送過去?!?
“我送吧,姐,要不你騎電車送過去。”
“好。”彭婉競說,要搬火龍果。程其榮裝起手機,半把箱子搬上去,他要去。
“我能坐嗎。”她問,笑的很溫柔。
“不能吧,車太小了?!?
“我試試。”說著她輕輕坐上去,拍他一下說,:“可以,走。”
程其榮猶豫地看一眼彭婉競,好像算錯題卻已經交卷的考生,矛盾的擰開電動車。
“大高個兒?”
“嗯,老美女的外甥女。”梁曉隆說,想說沒事兒之類的話,又覺得不合適,怕本來沒事兒又勸出事兒,沒有再說。
彭婉競看看手機時間,嘆口氣,想要提前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