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上在反對媽媽崗,具體為什么并不清楚。大概每一個新來的名詞,新出現的可能性都會有人未曾經歷就開始憂心。所以有人反對,好像反對才是更好的辦法。
彭婉競并不覺得自己掙錢,自己帶孩子辛苦。如果時間允許,她接受自己做任何事;甚至覺得讓女人如此“充實”的建議提的太晚,她應該從一出生就適應的
像干穿肉串這樣的工作就是她認為比較好的媽媽崗,給小孩做飯,掙錢,做自己的事等等。只是太少,才讓她苦惱,不得不跟任何想要在工作中欺負她的人一較高下。
社保,醫保,都要外人穩定工作三個月或者半年才交,其實她更希望什么時候上班,就什么時候交,不要扣來扣去,延來延去。如果實在不行,也沒關系。她從來就隱約準備著窮困潦倒,流落街頭。以至于看到公園里的亭子,干凈的橋洞隱蔽在綠化帶中的水泥空地,都會設想打一遍,買塊便宜又結實的塑料布遮風擋雨,在綠皮舊衣箱里掏舊衣,到肉菜市場店門在撿拾肉丁,活到死。
誰也別想把她釘死在工作上,釘死在某個討厭的人周圍。
今天的電動車,彭婉競開的很快,猶如正被怒火推動的快車。
接近轉彎,她的緊張突然強烈起來。她希望胖子說真話,至少再沒有看見結果前,她都認為那個人腦子沒問題。
偏偏第六感如此精準。
崔招錢的電動車就停在店門口,彭婉競遠遠的就看見了。
又抓到了,人最難堪的一面。
指望一個后腦勺凹進去的屠夫,小學都倒數的、從小沒有被父母好好栽培過的人放棄個人利益主持公平?太瞧得起人,也是會有報應的;現在就是她面對報應的時刻。
來到門口,彭婉競騎在電動車上,非常冷靜地想了想,直到胖子突然看見她,尷尬的吹起口哨,提醒崔招錢別說話,她也沒有任何動靜。
在他們不足五米的門外感受著一個顛倒黑白為錯過方撒謊的沒臉,一個為了十斤急赤白臉的還口口聲聲說人家著急的沒臉。
多沒臉啊,兩個人像偷情似的被抓到,如此難堪。
“給我結算工資。”她心想,不行,太爽快地掉頭就走,惡心的還不夠,得讓他們再惡心一些,更惡心一些。
“下來坐坐。”胖子說,臉到脖子半天退不下去的通紅。是平時裝的太好,甚至早上還在裝人,現在卻被揭短,不用說,此時他一定又顫抖又憤怒。
“胡鬧才有活兒干哈。”彭婉競說,將電動車放在正門口,走進去。
“啥?”
“我哪兒錯了嗎?”
“哪有什么錯對。”
草泥馬去吧,你個煞筆。噼里啪啦對著他油膩的臉一頓抽,再過去搞那娘們兒的頭發,踩在她臉上!
彭婉競覺得應該這樣做才解氣,不過不行,打不過混蛋的。還會讓他們惡的理所當然,好像一鬧所有羞恥便扯平了。
不能扯平。
“這是誰家的肉?”
“餡餅家的肉。”
“她穿的誰家的?”
“曹帥龍家的,一點兒。”胖子笑著,不敢抬頭。
“這不是把所有錯都扣我頭上了嗎?一直不都是我穿這一點兒?”
“彭婉競!過去的事不要再提!”胖子終于找到了反擊口,狗叫一聲,:“坐那兒去!”
彭婉競翻一個白眼,找板凳坐崔招錢身后,盯著崔招錢。
那女人是個膽小鬼,小人果然都是那樣,心虛的像個海綿,一動不動,穿肉的手都僵硬,一塊肉扎好幾下也扎不上,索性丟一邊再換一個。
正常情況下,穿不上肉時她會急躁的罵娘。現在卻像個啞巴。
“我也要穿!”彭婉競說,心想:你喜歡甩黑臉一走了之,婉競我呀可不喜歡。
“太少了,明天吧。送不送貨?”
“當然送啊,送到哪?”
“兩家,一個排骨,另一個在排骨店前頭,打開導航。”胖子說,裝好了肉,出門抽煙。
“好。”婉競說,打開手機下載導航軟件。趁機,再看看崔招錢,仍然一動也不動,慢慢的穿。
彭婉競站起來,從后面掐向崔招錢脖子。
“胖子叫我給你道歉,我來給你道歉。”她說,搖晃著。
嚇壞了崔招錢,嚇的她都忘了該說啥,:“你掐死我,我還有兩個孩子。”
胖子聞聲趕來,:“趕緊走,趕緊走,人家等著要。”
“我要跟她說清楚,我要道歉呢。”
“我不跟你說,我說不過你,咱倆以后不要說一句話。你沒有錯,我的錯。我四五十歲,你給我發那么多消息干啥?”
“我當然沒錯,但是你們想要我道歉,我也無所謂。我發消息是要你知道,是你錯;你也不用生氣。”
“我不生氣,我如果生氣今天不會來。跟你這種人生氣,我又不傻。惹不起你,我躲得起。”
“我這種人比你這種人有理的多。你愛躲哪兒就躲,但你得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不是老王,也不是張花喜,我不會忍不該我忍的東西。”
“快走快走,走走。”
“一會兒說我沒叫她,一會兒說她進門我說了難聽話,這會兒又說我她發消息!搞搞清楚,找個像樣的理由吧再爭,姐姐。”彭婉競笑呵呵,一邊站起來掂起三十多斤肉塊,吃力的拿上電動車。
還沒有完全消氣,覺得應該再說上兩句,把全部要說的都傳她耳朵里去。但是,終究沒有那么做,已經被氣的很可憐,聲音都變小了。
對面店鋪的老板娘是個九零后,常常會來店里避暑,跟彭婉競聊的很好。
他老公喜歡看熱鬧,從昨天目睹全過程,也一定會跟老婆說。
她看見婉競時就在盯著肉店,站在柜臺里剝山竹。當聽見胖子狗叫,抬頭看了看。
不久彭婉競邊說邊吃力的走出來時,肉店男老板笑說,:“這么早送貨。”
“不知道啊。”彭婉競放好肉,打開電動車。
女老板伸長手臂將剝好的白色山竹遞向她,搖頭使眼色。
“我不要,謝謝。”彭婉競笑說,擺擺手。
看清楚一些事或者一些人的時候,會短暫釋懷,頭腦格外清醒,情緒也安靜的多。但也只是暫時,一夜過后,憤怒還是會冒出來。
天快要黑下來的時候,彭婉競非常堅決地發消息給胖子:請結清我的工資。
從以往胖子對女朋友的態度,對女朋友父母的態度,彭婉競能推測出在她送貨離開后,他說什么:神經病,還找上門來了,就不讓她干。
但是,她不會讓那種人得逞,要讓他知道:是我彭婉競自己不干的!討厭你們才不干的!
半個多小時都沒有任何回應。那是胖子帶的冷暴力反應,他可會了,是一個在女朋友面前要必贏的男人,那就太好了;只要他堅持要贏的心,讓他女朋友活的很痛苦,最后一定會反噬到他自己身上,成為一個誰也瞧不起的爛人。那是丁羅山親自嘗證實過的,大男子主義帶來的“灑脫”,女人面前裝男人的嘴臉,開始有多傲嬌,后來就有多慘烈。
等著吧,一定會。
“麻煩給我結清工資!”
婉競再次發出消息,已經躍躍欲試要將他拉黑刪除。
不大會兒,消息提示音響了一聲,婉競打開手機,將工資秒收!一句話也沒有說。通常,她看見轉賬都會等等,像不經意的收下的。現在她秒收,為讓他感到被一把奪走的感覺。
本想當即拉黑刪除,卻想到店里還有自己的圍裙和袖套,自己的一根頭發如果能找到,也得拿回來,不要跟那兩個人有半點關系。這樣她只能暫時將胖子設置為:僅聊天。
第二天一早,將丁芫瑞到校門口后婉競便馬不停蹄地趕到肉店,拿走自己的東西,騎車就走。
路上她想象胖子坐在店里,抬頭看見她來一定又被嚇一跳!怕真有臉皮厚的不通知還非要上班的人。而后,正當他想自我感覺良好的行使老板的權利時,她便迅速地,一眼都不看,一句話都不說的離開。憋死他!
出乎意料的是,拐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胖子那一扇堆滿肥肉的后背正朝菜市場里面走去;他們并沒有照面。
“把我的東西都拿走了,對面的老板能證明我沒有多拿你任何東西,包括塑料袋。”
“看清楚你們兩個的真面目了,也道歉了,滿意了吧?”
“謝謝給的工作機會,不過你黑白不明,是非不分,兩清了。路上如果遇見,千萬別打招呼。”
發完消息,她便將胖子徹底拉黑刪除,電話也一并拉黑刪除,隨后長嘆一口氣,活過來了!
離開一個不喜歡又不敢離開的地方,結束討厭又必須應付的人際關系,脫離無形,面對真切的困難,也好像沒有那么糟糕。
接下來要做什么賺錢并不會比在肉店忍耐下去更容易,可是擔憂只是擔憂,心里并不煩躁。終于不用每天早上做兩頓飯,終于不用再面對崔招錢那張臉,終于不用再跟煙鬼的二手煙周旋。
離開一個地方,遠比進入一個地方更舒暢。
回想回想,彭婉競也沒那么討厭自己了。雖然沒有百分百反擊,沒有占據上風,還成了讓他人得意的被踢出局的人。但也反擊了,只要反擊就好。
她心里是這樣想,身體上卻深陷危機。她肚子里很空,晚上無論側躺,還是平躺,都好像塌陷的很厲害,以至于影響到呼氣。
如果很有錢,明天去找廠房,申請加工資格證,招工,拉單,開始正規的肉串加工。
給他們定做高矮合適的座椅,發放免費的護頸,安裝空調和飲水機。
再在旁邊安放小孩桌椅,允許有孩子的人帶孩子來寫作業。
每天準時結算工資。
拒絕巴結人的員工。
將全城的肉串訂單都搶過來,包括高云登和曹帥龍。
“你他媽敢動我的客戶!”
“哪有你的我的,都是在掙錢,誰干都一樣。”婉競想象著,冒出一個想法,開加工廠肯定不行,如果有開加工廠的錢,她也就不會打零工了。但是,能不能給自己找一個老板?
肉店代加工肉串,不用額外租賃場地,附加賣自己店里的肉,他不吃虧。
她要把高云登拉出來,再通知曹帥龍。稍微有點野心的老板應該會考慮,她只要做一個穿串工,穿完拿工資走人就行。退一萬步講,假如新老板把穿串機會給自己家里人,不用她來干活兒,也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只是洪水分流,要胖子和崔招錢都沒有活干,也是痛快的事。
胖子一定得看看,他曾經愛搭不理的客戶,他奉為大哥的客戶,會不會堅持給他臉。
如果高云登和曹帥龍都忠心耿耿,還可以在舉報胖子無證加工之后臨時救急,將他們帶給新老板。
胖子當然敢報復她,知道她沒有后盾,他也敢報復其他老板?尤其不在同一個市場的老板?
可他是屠夫,知道家庭住址,見過丁芫瑞,彭婉競想想又蠢蠢欲動報復,又不得不擔驚受怕的。
丁芫瑞很疼自己,一放假便躺在沙發上,理所應當的刷起手機。
“今天不用寫作業?”
“歇歇。”
“啥也沒學,倒是累死你了。關上。”
“頭暈,頭疼。轉移注意力。”
“你現在給我穿衣裳!上醫院檢查!你是老頭子嗎?把鼻涕擤出去!”
鼻竇炎,近視眼,尖牙靠上!個子不高,學習成績差,學習態度消極。沒有一樣閃閃發光,打工都不算好料。
彭婉競氣笑了,有什么東西值得畏手畏腳,一個廢物帶一個廢物的。
“高云登老板,我準備開一個肉串加工點,到時候給我訂單。”
臨睡前,彭婉競給高云登抖音發消息。
第二天一早,高云登回復消息:店鋪已經轉讓給別人了,謝謝。
端午節,坐在城鎮巴士上的彭婉競,趁車站有網,回復:我前幾天還給你店里穿肉。跟胖子那混蛋鬧掰了,再不跟他共事。你把訂單給我,我比他切的肉可好多了。
發完消息,語音提示距離發車還有一分鐘。她關上手機,沒有再打開。
婆家重新裝修過,像新房一樣,一院子三角梅和天竺葵。
丁媽找到了嘲笑的最佳位置,連說多次,你們可是老鄉。
沒想到能在這被暗戳戳。
丁媽一直覺得彭婉競不賢惠,跟兒子打架,不給家里買東西,不受人管教。現在看,窮鄉僻壤,都是刁民;原因在根上。
吃完中午飯,彭婉競才想起高云登發出去的消息。
好幾個陌生電話,抖音上胖子又是關注又是點贊,并且發一條信息:在家等著哈。
難怪丁芫瑞通過監控看留在家里的大公雞時,說好像聽見有人敲門。
確實有人敲門,胖子自以為高云登跟他說彭婉競翹單是抓住把柄,彭婉競丟了穿肉的工作,一定老老實實在家待著呢,巴巴跑到門口敲門,準備東施效顰讓人難堪呢。
結果,彭婉競根本不理。先找到高云登,讓他傳話:跟那個屠夫說一句話我也惡心,你把所有內容復制給他。
“我不稀罕挖他墻腳,就是氣不過。他但凡說一句,昨天她沒有穿成,今天讓她自己穿,你先歇歇。我都不會生氣。結果,他撒謊!人一套鬼一套,叫人真惡心。”
“告訴他,我不想跟他說半句話,不用跟我瞎掰扯,再敢敲我家門,馬上報警。”
高云登回復:“好好好。他年輕,做事太急,不用跟他生氣。”
“你最近是不是不太管你的烤肉店了?生意不是很好了。”
“太忙了,又開一家超市,顧不上烤肉店了。”
“你真牛,我如果像你這么牛,也不至于被欺負。”
“你很能干,做啥都能成。”
“對。把所有兩天發給他,別叫他漏看。”
吃完午飯,丁裝幾個粽子讓先回家的彭婉競帶上,她著急打牌要先走。
囑咐好丁芫瑞寫作業后,彭婉競很快也坐上回城的巴士。
車上原本不打算理會,想想又生氣,一個屠夫,基本的是非都分不清,跑門上來顯擺自己不是好惹的?于是,又發現消息讓人胖子知道,是她讓轉告,并不是他那腦殘認為的抓到把柄。
“你有精神分裂吧?找到我家去?再敢發消息,打電話,找上門,我報警!”
“報去吧,叫處理你跟你老頭打架時的警察過來,看看他們有沒有時間管你的破事。”
胖子炫耀從崔招錢嘴里聽到的關于彭婉競打架的事。
“難怪小薛的爸爸說你配不上她,你果然配不上。還自我感覺良好呢,除了她誰還瞧你一眼?罵她,罵她父母,你會得報應知道嗎。”
雖然這是胖子親口說給的眾人聽得,也一樣能讓胖子再感覺一下被女朋友爸爸考不上的話。
“本來我不想理,你騎我頭上拉屎!撬我的單,跑我客戶面前罵我混蛋,光是罵我,就跟你沒完。我二十歲出來混,你混蛋,我比你還混。”
“真叫人瞧不起,我都不想跟你說半句話。怎么不問問高云登,是誰叫他跟你說的?是我。你以為抓到現行,其實你才是小丑。”
“你算哪根蔥,要你瞧得起。最近天氣不好,少出門,怕你被前四后八壓死。”
他已經在被牽著鼻子走,像每一句都說到了他心坎上,不得不開始詛咒。
“你開車多,并且是夜里開,你一定會被壓死,四仰八叉被壓死在無人的夜里。”
胖子一下子氣急敗壞,變得像個罵街的潑婦。一條短信不滿十個字,錯別字一個接著一個,各種生殖器官臟話,一看就是渾身哆嗦著發出來的東西。
那是被捅腰子上的反應。他怕了,怕彭婉競對他設身處地的詛咒反擊。他真的開車多,真的夜里開車,真的可能被壓死在夜里。所以,要罵臟話。
彭婉競也突然覺得抱歉,原來是個沒什么腦子的人,第一次認同罵臟話代表的是他個人的修養,不僅不能傷害別人,還被看到底褲。
:你每個臟字我都截圖,你可以再試試。你媽,你姐,你的客戶們,公安局,全都要看見。
他不出聲。
彭婉競繼續發:你果然沒文化,胸毛比豬毛還惡心的你,多看看書吧,總不能大腹便便中只裝著屎,罵人只會x器官,表演小丑呢你。
:原以為你是一個人,現在不了,發自內心可憐你,瞧不起你。你真的就是一頭站起來的豬。
不知道攻擊到他什么穴位上去了,他本來叫囂動他客戶了,罵他混蛋了,記仇了,絕不算完了,突然客氣起來,還試圖調侃呢:
“你罵我被車壓死,我也截圖了,等信哈。”
“這也算罵人哦”
“繼續繼續。”
“都給你上傳。”
彭婉競冷漠的盯著手機,最后回復四個字:“丟人現眼。”
胖子從此像一巴掌被呼死蚊子,徹底沒有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