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紋鎖的藍光在門把手上流淌時，我聽見室內傳來玻璃瓶傾倒的輕響。推開門的瞬間，甜膩的玫瑰香氛如浪潮般涌來，混合著若有若無的鐵銹味，讓我想起三年前解剖課上浸泡標本的福爾馬林。許曼婷蜷縮在飄窗旁的天鵝絨沙發里，膝蓋緊抱著胸前的 LV枕頭，羊絨圍巾滑落在地，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頸。

“許小姐？“我輕輕關上門，鞋跟陷進米白色的羊毛地毯。這是間裝飾華麗的套房，墻壁貼著帶暗紋的香檳色墻布，床頭掛著幅《玫瑰與夜鶯》的油畫，花瓣上的油彩厚得能刮下一層，像凝固的血痂。梳妝臺上擺著十數瓶香水，最顯眼的位置空著，留下個三葉草形狀的凹痕，與張世豪書房的鎮紙輪廓完全吻合——那鎮紙邊緣刻著“幸運永存“，卻在昨晚的尸檢報告里，成了砸破他頭蓋骨的兇器之一。

她抬起頭時，睫毛上的淚珠正在晨光中顫抖。指甲上的水鉆刮過枕頭邊緣，在布料上留下細小的劃痕，讓我想起實驗室白鼠抓撓籠子的聲音。十七歲的臉龐上涂著與年齡不符的煙熏妝，眼線在眼角暈開，像被雨水打濕的蝶翼。“他們說張伯伯死了。“她的聲音帶著未成年人才有的沙啞，像塊被揉皺的絲綢，“是真的嗎？“

窗外的雨又開始下了，雨點敲打著陽臺的玻璃護欄，發出細密的聲響。我注意到她左手虎口處有塊淡青色淤青，形狀恰似三葉草的葉片。“警方正在調查。“我遞過紙巾盒，她接過時，袖口滑落，露出腕骨處新鮮的針孔——是胰島素注射的痕跡。這個發現讓我想起張世豪檔案里的“胰島素依賴型糖尿病“，以及陸沉每天清晨送去 808房的無糖燕麥粥，粥品表面總會點綴三片薄荷葉，擺成三葉草形狀。

“他昨晚教我跳水。“她忽然開口，指尖絞著紙巾邊緣，水鉆剝落了兩顆，掉在地毯上像碎掉的星星，“說泳池的水溫剛好三十七度，和人體體溫一樣。“她抬起手臂，LV圍巾徹底滑落，鎖骨下方赫然五個淡青色指痕，呈扇形排列，每個指節的壓痕都清晰可見，像朵未開的三葉草。我聽見自己吞咽的聲音，這與法醫初步報告里“窒息性外傷，生前遭遇扼頸“的描述完全吻合。

浴室傳來水滴聲，每隔三秒墜落一次，精準得像計時裝置。許曼婷忽然站起身，羊絨睡袍下擺掃過地毯，露出腳踝處的蝴蝶紋身——翅膀邊緣有三葉草形狀的花紋，和阿康腕間的刺青同出一轍。她走到梳妝臺前，拿起支口紅，卻在涂到唇角時突然顫抖，紅色顏料在皮膚上畫出歪扭的斜線，像道新鮮的傷口。鏡中倒影里，她后頸的碎發間露出片淡青色胎記，形狀與老陳后頸的三葉草刺青殘缺處完全吻合。

“他的手一直在抖。“她對著鏡子說話，倒影里的眼睛空洞無神，“就像要掐碎什么......“話音未落，她忽然轉身，睡袍領口大開，露出更多淤痕，從鎖骨延伸至胸口，呈樹枝狀分布。這些傷痕的走向讓我想起解剖學圖譜里的神經分布，每一道都精準地避開了要害，卻又足夠造成劇痛——是長期虐待的證據。我注意到她乳溝處有塊陳舊的燒傷疤痕，形狀恰似三葉草的葉片，邊緣隆起的肌理顯示燙傷發生在至少五年前。

走廊傳來清潔車的嗡鳴聲，橡膠輪胎與地面摩擦的低頻震動透過鞋底傳來。許曼婷的身體突然繃緊，像被按了暫停鍵的人偶。她盯著房門，瞳孔縮成針尖狀，右手無意識地摸向頸間，那里戴著枚精致的三葉草項鏈，吊墜開合處刻著“陸“字縮寫。項鏈鏈條上還掛著枚微型胰島素泵，與她腕間的醫療手環通過藍牙連接——這個細節讓我想起陸沉口袋里常裝的胰島素注射筆，筆身同樣刻著“陸“字。

清潔車的薄荷味從門縫鉆進，混合著她身上的玫瑰香水，形成某種令人不適的甜腥氣。那氣味與張世豪尸體旁殘留的清潔劑成分一致，而根據監控記錄，陸沉曾在案發前兩小時進入清潔工具間。許曼婷忽然沖過來抓住我手腕，指甲上的水鉆刮過皮膚，留下細微的灼痕，“別讓陸哥知道我哭了。“她的體溫低得異常，掌心全是冷汗，脈搏跳動如受驚的蜂鳥，“他會殺人的。“

我看見她耳后新生的絨毛上沾著片肉桂碎屑，這種香料通常用于陸沉的特制甜品，而張世豪曾在員工手冊里明確禁止廚房使用肉桂——他聲稱對這種氣味過敏。但尸檢報告顯示，他的胃內容物里卻檢測出微量肉桂成分，這個矛盾點此刻正隨著許曼婷的顫抖，在我腦海里形成尖銳的問號。

窗外的雨勢突然變大，玻璃上的水痕扭曲了遠處的建筑群，讓三葉草酒店的尖頂看起來像座正在融化的墓碑。許曼婷松開手，踉蹌著退到床邊，坐下時壓到了床頭柜上的相框。照片里的她穿著芭蕾舞裙，被個穿主廚制服的男人抱在懷里，背景是片盛開的三葉草花田，男人的側臉被陽光照亮，正是陸沉。相框背面用鉛筆寫著行小字：“小婷十歲生日，爸爸送的花田。“字跡與陸沉在甜品日志上的簽名完全一致。

浴室的水滴聲突然停止，某種無形的壓力在空氣中蔓延。許曼婷抱起 LV枕頭，將臉埋進柔軟的羊絨里，肩膀微微發抖。我注意到枕頭邊緣露出半截病歷單，標題是“創傷后應激障礙診斷記錄“，就診日期是三個月前，主治醫生簽名欄寫著“林晚秋“——我妻子的字跡在此刻顯得格外刺眼，仿佛有人用手術刀剖開了記憶的傷疤。

清潔車的嗡鳴聲漸漸遠去，薄荷味卻 lingering在房間里，像某種揮之不去的威脅。許曼婷忽然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卻帶著異常的堅定：“他們說恐懼是會傳染的，對嗎？“她摸了摸頸間的三葉草項鏈，吊墜開合處閃過金屬光澤，“但陸哥說，只要我記住三葉草的味道，就永遠不會害怕。“

我想問她“三葉草的味道“具體指什么，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地毯上的水鉆在燈光下閃爍，像散落的證據。遠處傳來電梯到達的提示音，叮的一聲，打破了房間里的詭異平靜。許曼婷猛地站起身，抓起圍巾裹緊身體，羊絨纖維間掉出片干枯的薄荷葉，邊緣有被牙齒咬過的痕跡——這種異常的習慣，通常與焦慮癥患者的自殘行為相關，而我在林晚秋的實驗筆記里見過類似的記錄：“薄荷咀嚼癖，恐懼記憶的生理代償反應。“

“我要去練琴了。“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仿佛剛才的脆弱只是幻覺，“陸哥說，今天的甜品是三葉草馬卡龍。“她走向門口時，睡袍下擺掃過那片薄荷葉，將它推進了地毯的絨毛深處。我彎腰撿起相框，準備放回原位，卻發現照片背后夾著張紙條，上面用兒童字體寫著：“爸爸說，壞人的血是綠色的，就像三葉草的汁。“字跡雖然稚嫩，卻在“血“字上用力極深，紙背幾乎被戳穿。

走廊的燈光照亮她的背影時，我看見她睡袍腰帶松了松，露出后腰處的舊傷——那是道細長的疤痕，形狀恰似手術刀的切口，長度與陸沉的主廚刀完全吻合。清潔車的薄荷味徹底消散前，我聽見她輕聲哼起某首童謠的片段，調子和老陳推清潔車時唱的一模一樣：“三葉草呀三葉草，一根莖上三片寶，一片是勇氣，一片是保護......“

話音未落，房門輕輕合上，將最后一個音符封在了門內。我站在空蕩的房間里，聞著殘留的玫瑰香與薄荷味，忽然意識到，許曼婷口中的“三葉草味道“，或許正是混合著甜膩、恐懼與血腥的，屬于她的獨特生存密碼。而陸沉，那個總在廚房切鵝肝的男人，可能早已將這種味道，煉成了保護她的鎧甲——或是殺人的兇器。當清潔車的嗡鳴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我注意到梳妝臺上的香水瓶陣列中，缺少的那瓶杏仁味香氛，瓶身標簽上有枚清晰的指紋，與我在清潔車碾過的便簽上發現的半個指紋，紋路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