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風道人見到李三思是這副上門的態度，嘆道：

“這樣啊，按明月宗的規矩，我當過你一年的引路師父，理應幫你查清這件事。”

“不過，你確定自己從問心幻境中得到了靈機暗示嗎？”

李三思看著踏風道人。

比起二十四年前的模糊印象，今天的踏風道人更顯蒼老，說話也不如從前那般強勢。

這興許就是敖劍平說的，俗位筑基的壞處之一：壽命不夠長久，在練氣和筑基階段花費了太多的時間，等到想要凝府的時候，才發現已經過了巔峰。

李三思想了想，換了一個角度來說：

“問心幻境給我的啟示很多，我不知道哪些才是真正的機緣，要一一排查才行。”

“就算會錯了意，我也有時間排查其他的暗示，去掉那些錯誤選項。”

踏風道人聽李三思這么講，心中便有了大概：

“那你記得，你是什么時候上山的嗎？”

李三思如實回答：“大約二十四年前。”

踏風道人拂袖起身：“行，我得先去查一查收徒地址和當今地圖。”

暫別李三思，踏風道人的心里不是很舒服。

仔細想來，他在明月宗操勞了大半輩子，帶著一代代徒弟來到山門，見多少許天驕修煉有成，也見過許多默默無聞的散修消失在事件。

原本，他以為自己是努力派，能夠靠師門任務的貢獻換取資糧，提高凝府的成功率。

到頭來，從筑基巔峰倒退境界不說，還浪費了一次凝府的大好機會。

眼瞅著120年的壽命大限快要到頭，兩個甲子的光陰悄然逝去，

他卻絲毫看不見凝府的希望，明月宗對他的態度也較為平淡。

甚至有幾次，師門里的長老，開始旁敲側擊的問他身后事考慮得怎么樣了。

這讓踏風道人感到極為難受，原本高高在上的修者姿態蕩然無存——不論這世間是否真的有輪回，他到底是快要死了，今生今世奮斗的一切，都將隨著壽命的耗盡而煙消云散。

“撈月游啊，撈月游啊……”

“難道我這一生，真的就和猴子撈月一樣，注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踏風道人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捫心自問，他其實根本不想幫李三思做什么事，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地方。

只是明月宗的規矩如此，他必須遵守師門的規矩，否則宗主問話他肯定要有麻煩。

就算云游弟子基本上都是放養，差不多等于是一群散修和外人，

但是這幫散修在冷月山脈休養生息，給宗門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資源和耗材，

所以，明月宗必須給一個最低的名頭釣住他們，以免自家的基業出現什么問題。

快步走到藏書塔，踏風道人向看守藏書塔的修書長老請示：

“弟子踏風，請求查閱宗門典籍。”

“踏風何事？”晶燈書桌后的修書長老頭也不抬，依舊翻閱著綢緞般的書卷。

踏風道人老實回答，心說巴不得你這狗東西拒絕老子，反正老子也不想費事：

“今日有一云游弟子手持金蟬令牌上山，說在問心幻境中得到一些靈機暗示，想要走出山脈重返故鄉，尋找靈機暗示的蹤跡。”

說到這里，修書長老才抬起頭來。

他取出一本薄薄的金字手冊，彈指一揮，李三思的名字赫然在列：

“這個叫李三思的云游弟子，不僅沒有把金蟬令用掉，而且已經練氣十層大圓滿了？”

踏風道人沒有聽到想要的拒絕，只能干巴巴地答了一聲：

“是他。”

修書長老微微點頭，沉吟片刻又取出一塊青銅獸符：

“問心鼎器靈，這個李三思最近去了幾次問心幻境？”

青銅獸符油光流轉，很快傳來甕聲甕氣的回應：

“啟稟修書長老，云游弟子李三思以前是幾年或者幾個月去一次，最近兩個月差不多每隔3天就去一次。”

“因為練氣十層大圓滿，他覺得在問心幻境里找不到機緣，這幾天并沒有過來。”

修書長老緩緩捋須：

“看來這小子是突然開竅了，興許是有些特別的際遇。”

“不過他九歲上山，三十三歲才練氣十層大圓滿……”

“雖然在散修里面算是不錯，但放在宗門這邊，確實談不上有什么資質天賦。”

“踏風啊……”

聽到這熟悉的句式，踏風道人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弟子在。”

修書長老說道：“你如今已經是百歲筑基，兩個甲子的壽元大限將至。”

“師門這邊資源有限，排隊等著嘗試凝府的人還有很多，不好給你再度嘗試凝府。”

“你若是近期有空的話，這個李三思的筑基機緣，你可以跟著他出門返鄉一探究竟。”

“畢竟對早已筑基的你來說，點化時的靈機乍現實在是稀松平常，看不出什么福緣，可筑基時的天地異象若是無人遮掩，興許還能從中窺見幾分天機的暗示。”

踏風道人臉色有些難看。

他知道明月宗不會給一個人太多試錯的機會，就像他對待那些云游弟子的態度一樣。

可是當這句話真的說出口，這把刀落到自己頭上的時候，他才體會到被拋棄的絕望。

“弟子近期確實有空，可是筑基機緣，和凝府有什么關系呢？”

“最差的筑基，壽元也就兩個甲子，最好的筑基，聽說也九三個甲子左右。”

“不成凝府，壽元無法延長到240年，我做這些事情還有什么意義呢？”

修書長老的語氣并無悲喜：

“踏風，我是看著當初你我師兄弟情同手足的情分，才對你說這些的。”

“修真者的世界就是這樣，不成金丹千年、不證道玄長生，凝府府君撐死也就兩三百年的壽命，你覺得我們在凝府階段為難你，可你想過我們想要求得金性有多難嗎？”

“能給每個人一次凝府的機會，已經是宗門做出的極大讓步，很多人其實資質平平白白浪費資源，但是為了安撫人心，宗主還是給了你們這次提高成功率的嘗試機會。”

踏風道人自知理虧，沒有吱聲。

但是想到自己凝府無望，宗門卻冷眼看著他，這讓他的內心感到極為難受。

修書長老繼續說：“我說要你去護送李三思筑基，不是和你開玩笑。”

“如果他真是一個被資源和出身埋沒的修煉天才，他修煉有成你肯定也有功勞。”

“要是你只想靠著情分和貢獻再求一份凝府靈藥，萬一不成你又要何去何從呢？”

“你想把宗門里的凝府資源都給自己用嗎？我們凝府的時候也沒有這種待遇啊！”

…………

聽風閣內，李三思在靜靜等待踏風道人的歸來。

他在想，如果自己最后筑了個最墊底的俗位撈月游，他是不是該考慮一下自己的后路，比如成為明月宗的內門嗎嘍之類的，幫忙處理宗門事務來換取報酬，還有明確的修煉指引。

可是看到踏風道人那般德行，他又覺得筑成撈月游是最壞的結果。

這意味著他不僅沒能脫離明月宗，反而因為道基的限制，和明月宗產生了更深的糾纏。

“說起來，我來冷月山脈這么多年，連宗主都沒見過一面……”

“真不知道明月宗的金丹宗主，擁有何等強大的修為實力……”

聽到樓廊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李三思隨之回頭，卻發現了一張陌生的臉。

此人劍眉星目、衣著打扮儀表不凡，眉宇間自帶一股孤傲的怒氣，上樓就和他對視。

這家伙把李三思渾身上下都掃蕩了一遍，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金蟬令上：

“原來如此，你就是李三思？”

“在下正是，不知師兄你哪位？”李三思微微皺眉，他嗅到到了麻煩的味道。

此人自來熟地答道：“我叫王知群，是明月宗的內門弟子。”

“你手上的那塊金蟬令，本來應該是屬于我的！”

嚯，麻煩的預感轉眼成真，李三思真的很想說這令牌已經沒用了，你要拿去就拿去。

可是他又知道，金蟬令是不可轉贈他人使用的。

這是明月宗給他的福利，他不需要在這個話題上面故意示弱。

當即，李三思反擊道：

“憑什么？就憑你們折騰大半個月都沒抓到詭怪，最后還是靠我一句話點破要害的？”

“你知道山下的散修那段時間是怎么過的嗎？晚上睡覺都擔驚受怕的，你還有理了？”

王知群十分生氣，大怒道：

“我早說過了！我當時也有過一樣的推測，可是他們都不聽我的，不信我的。”

“憑什么你說了就可以給你，還要克扣我們內門弟子的福利給你這個外人！我不服！”

不待李三思回答，又有一群衣著樸素的弟子上樓，幫腔道：

“王知群，你這人怎么回事啊，師父都說了要你認錯自改，你怎么還找李三思的麻煩？”

聞言，李三思心念轉動，迅速透過預先構建的“認知模型”，察覺到了此事的蹊蹺。

很顯然，他李三思就是那個可以被爭取，也可以被無視的俗位。

王知群是內門弟子，當屬余位，地位沒有踏風道人等“厥位”令官高，他賣力爭寵表現忠心是為了獲得師門的好處，以及上位的機會。

這些姍姍來遲的明月宗弟子，他們屬于是閏位。

這些人有可能是則是外門弟子，或者是地位偏低、資源偏少的內門弟子，否則這幫人過來插手這件事的理由動機不夠成立，畢竟這幫人根本和他沒見過幾次面。

“難道說，這就是用另外一種認知模型去認知世界的情況嗎？”

“就像古人和醫師，習慣用陰陽五行來理解問題，好奇妙的感覺……”

李三思并未把王知群視作某種威脅，他有金蟬令在手，也沒必要非得給這人太多面子：

“有這種事嗎？”

“我很好奇，什么叫做一樣的推測？”

王知群看著李三思，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說當初他們就不該貪戀問心幻境的資源，能組隊結伴進入就不錯了，他們非要嘗試那種方案，結果最后搞出了問題，難道我說的還不夠直接嗎？”

這話聽得李三思有些納悶：“到底什么方案？”

王知群氣得滿臉發紅，舉著拳頭作勢要打：“那不就是——”

可是看著李三思滿懷疑惑的眼神，他又覺得這家伙可能是在陷害自己：

“你是在裝傻充愣，想故意騙我受罰是吧？”

李三思可沒心情陪王知群玩什么謎語人游戲：

“不管你們說什么，我不知道當初你們搞出了什么破事，波及到了山下的散修。”

“我當時是覺得事情蹊蹺，冒險和那只詭怪對話后，從它的語氣中推測出來的。”

“畢竟護山大陣沒破，詭怪也不是一天到晚的一直出現，只在特定時機出現，向特定的人群發起邀約或襲擊，我是從它的語氣推測出了那條結論，你真的理解不了這種事嗎？”

王知群指著李三思的鼻子說道：

“你！你分明是瞎貓撞上死老鼠！剛好等到事情變得嚴重，師門決定重視的時候才找到線索，論師門貢獻和案件分析我哪里不如你了？你們分明就是在針對我！”

“我不服，憑什么你這樣的外人能用金蟬令？我們內門弟子都沒有金蟬令來保命？”

李三思冷笑道：“呵，那你沒聽說過，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嗎？”

“我就是狗屎運我怎么你了？怎么沒看見你運氣那么好？”

王知群作勢要打。

可是扭頭看著一幫師弟拿著傳音令牌，隨時準備找守衛的模樣，氣得額頭青筋暴跳：

“你、你敢不敢和我比試比試！”

“一塊金蟬令放在你這種外人身上，簡直是天大的浪費……”

“怎么可以讓你這種外人占用金丹金性的衍生物？！”

李三思眉頭一挑，他發現王知群這家伙有點漏勺，意外給了他一些全新的情報。

本來他對這自以為是的內門弟子是毫無興趣的。

可是一想到此物和金丹金性有關，他并不介意為了將來的修煉情報多花點時間。

只要認知模型補全得夠圓滿，他就越能看透這方世界和這群修者的本質。

“好啊！怕你不成，你要怎么比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