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外,賀慎被召。
宗正司長沈清端坐堂上,看著老者緩緩走入,聲音不高卻句句擊中:“賀大人,你可知今日所為何事?”
賀慎雙手負后,聲音不卑不亢:“所為舊賬。”
“而老夫身居賬房三十載,該記的記了,不該記的……也留了名。”
沈清淡淡道:“是以勿存卷為記?”
賀慎嘴角一抿:“有事,不可記;無事,不必記。”
“賬者,不只是銀數,也是權衡。”
“當年兵部催銀于急戰,內閣不批,我若不批,就是誤國,我若批了……就是違規?”
堂下靜默,審官無聲。
片刻后,一道女聲忽然自殿后傳來:“可若你批的是假的命,那就是亂政。”
簾后霍思言步入殿堂,手中持信,披風微揚。
“你所謂的命,不是兵部遞文,是你自己寫的旨意,還蓋了偽章。”
“賀大人……你不只是銀官,你是擅權者。”
賀慎眸中一震,緩緩抬頭看她。
沈清肅聲道:“證據已備,你可有辯駁?”
賀慎卻輕笑一聲:“我辯什么?我知道你們終會來,只是沒想到……竟來得這樣快。”
他望著霍思言,眼神平靜。
“霍姑娘你知道嗎,我很欣賞你,因為你是個聰明人,可惜……賬從不怕聰明人看。”
“怕的是,掌銀的人不怕死!”
他話音剛落,身形一晃,口中噴出一口黑血!
沈清驚呼:“護衛……快傳御醫!”
賀慎卻已仰倒在地,雙目微闔:“從古至今,這金銀,終究……是燙手的。”
謝府。
霍思言收報時沉默許久,最后輕聲說:“他服毒了,為了不讓自己被審。”
謝知安緩緩坐在她對面,將桌上的茶斟滿。
“也是你逼的,你步步掘地,不給他一點退路。”
霍思言垂眼,不語。
謝知安將茶盞推過來:“后面要清的不止他,向他這樣的人不過是冰山一角,你確定你還有力氣接下去?”
霍思言接過茶,輕啜一口,苦澀回舌。
“我只怕沒時間,因為再不清底……就要兵起了。”
賀慎死后,宮中徹查隨即而來。
宗人府、銀臺司、兵部、內閣,四路聯合小組連夜封賬,盤查賬目、調令和往來批文。曾受賀氏庇護之人,皆有風險。
然而,最令眾人不安的不是查賬,而是權力真空。
他死了,但他留下的勢,卻未倒。
鳳儀殿。
沈芝正為太后呈報宗人府查賬結果。
“賀慎所批,靖南銀糧、南州調撥、東岸軍餉三項有重大問題,另據初步估算,藏私銀近七萬余兩。”
太后手指輕敲案幾,半晌未語。
沈芝低聲提醒:“清理賬目需太后御批,宗人府等候令旨。”
太后忽而抬眸,眼神沉靜:“讓他們查,并且要徹查。”
沈芝一怔:“太后……”
太后語氣淡然:“本宮不是不知賀慎有問題,只是……這朝堂太穩太久了。”
“也該動一動,才知道誰能站住。”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風動的簾幔上。
“霍思言……站得還穩嗎?”
謝府密閣。
李嵩取來最新供詞名錄:“宗人府昨夜送來卷宗,賀氏內院七人被押,三人已供出他與南州兵將有密議來往。”
“其中一人,是方遇的副手。”
霍思言捏著那卷書冊,眉頭緊蹙。
“方遇……果然不是太后單獨提拔他。”
“是賀慎最后的籌碼。”
謝知安翻著戰報:“北境連月未動,偏東南最近屯兵,這些信號加在一起,不像是兵事結束的局面,像是……新局剛啟。”
霍思言站起身,來回踱步,屋內似乎多了一些安靜。
“小白呢?去哪里了?”
李嵩答道:“昨夜已放出東線,傳信潛哨。”
“再等半日,應該有回音。”
話音未落,窗外一聲低鳴。
烏鴉掠過,落入院中。
霍思言快步走去,取下它爪上的密函。
展開,只見紙上寥寥三字:“兵,已動。”
她眼神陡然一沉。
“傳信入內閣,啟動靖南密案,我要所有與賀慎往來過的舊將名單。”
謝知安也站起:“你要做什么?”
霍思言一字一頓:“賀慎死了,但他的兵還活著。”
“我要這支兵,徹底斷,斷干凈,這樣才能以防后患。”
三日后,宗人府門前。
霍思言以監察之名,遞交聯名彈劾狀,所列三人皆為兵部近五年內調將領,一人為靖南前將、兩人為賀氏親戚。
與此同時,藍寧帶人查封東南兵營調令庫,截下一批剛擬出未發的“調兵令”。
而此令批注的,正是賀慎死前最后一次擅批印信。
謝知安冷聲一笑:“他早預留了后手,若是太后猶疑,這批兵便是他死后的回聲。”
霍思言望著沉沉天光。
“我們必須比這批令更快,否則下一場動蕩……就不是銀賬上的事。
而此時,邊境,靖南軍中。
一騎風塵仆仆而至,入帳遞信。
方遇披盔執卷,冷眼一掃。
他將信紙揉起,一字未言,卻轉身入內營,喚出近衛。
“令旗下所有三營,三日內調至北嶺。”
“密布戍衛,封斷西道。”
副將一驚:“這不是舊年兵圖布局……將軍這是何意?”
方遇轉頭,眼神森冷。
“該見舊人了。”
北嶺,暮雪壓枝,寒風獵獵。
方遇率靖南三營悄然布防,營帳連夜而建,暗哨密布,三日之內,西道已徹底封閉。
而這一切,沒有一道朝令,亦未驚動兵部。
他只憑手中一張兵圖和一個舊信封號令,兵起如風,勢不容緩。
皇城內,謝府。
李嵩推開密室門,氣息不穩:“北嶺已有兵動!靖南舊部三營調出,全部匯入方遇統轄,三日封西道,未報兵部!”
謝知安眉頭緊鎖:“這是私調兵馬?”
霍思言冷靜問:“西道封斷,會影響北境軍糧線嗎?”
李嵩翻看圖冊點頭道:“西道是備用糧線,平時不啟用,但若邊境有戰,斷它則意味著主動脫離主軍調令。”
霍思言眼神驟冷:“他是要脫節。”
謝知安聲音低下:“他是在提前割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