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引子 黃磚路上
- 魔法壞女巫:西方壞女巫的一生
- (美)格雷戈里·馬奎爾
- 2463字
- 2025-06-03 10:32:32
奧茲上空一英里[1]處,女巫攀在風的前鋒上,仿佛這片大地本就有的一塊綠斑。她在強烈的氣流中時而被拋起,時而打著旋被推遠。或白或紫的夏日云砧堆聚在她周圍。下方的黃磚路好像松脫的絞索,兜了一個圈,又繼續蜿蜒向前。冬日風暴和鬧事者的撬棒讓這條路變得坎坷凌亂,但它依然不屈不撓地通往翡翠城。女巫看到一行人正在這條路上艱難跋涉,他們避開變形的地面,繞過深溝,只有在路面清爽的時候才蹦蹦跳跳地前行。他們似乎對自己的前途和命運懵然不知。不過,女巫可沒有義務指點他們。
她用掃帚當欄桿扶手,跟她手下的飛猴一樣,從天上逐級而下,最后停在一棵黑柳樹頂端的大樹枝上。此時,她的獵物與她隔著層層葉子,已經停下了腳步,在樹下歇腳。女巫把掃帚夾在胳膊下面,像螃蟹一樣悄然迅速地向下溜去,但每次只下降一點點,最后停留在他們上方只有二十英尺[2]的地方。風卷動著晃晃悠悠的樹梢。女巫屏息凝神,專注地看著,聽著。
他們一行四個。她看到一個身形巨大的像貓一樣的動物——那是叫“獅子”嗎?——還有一個渾身閃閃發光的鐵皮人。這個鐵皮人正在獅子的鬃毛里找虱子,獅子則咕噥著什么,煩悶地扭動著身子。旁邊的地上躺著一個栩栩如生的稻草人,他正懶洋洋地吹著蒲公英。此外,還有一個女巫暫時看不到的女孩,女巫與她之間隔著不時被風掀動的柳簾。
“聽他們說啊,那個還活著的姐姐才真叫瘋呢。”獅子說,“那可是個可怕的女巫,心理扭曲,被魔鬼附身,癲狂至極。光想想那個畫面就夠受的了。”
“她一出生就被閹了。”鐵皮人平靜地接著說,“她天生就雌雄同體,沒準壓根就是個男的。”
“哎呀,你這人,看誰都是閹人。”獅子說。
“我只是在說人們都在傳的話。”鐵皮人說。
“人人都有權發表意見。”獅子語氣輕快地說,“不過我聽說啊,她打小就沒有母親疼愛,受到了虐待,還因為皮膚有問題,用藥治療,自此染上了藥癮。”
“她和我們大家一樣,”鐵皮人說,“情路坎坷。”說完,鐵皮人頓了頓,將一只手放在胸膛中央,一副悲切的模樣。
“她是個女人,她喜歡的也是女人。”稻草人坐起身,說道。
“她被一個已婚男人拋棄了。”
“她自己就是個已婚男人。”
女巫聽得瞠目結舌,差點松開手里的樹枝。這世上,她最不在意的就是流言蜚語,但畢竟過了太長時間與世隔絕的日子,乍聽到這些無名小卒如此熱衷于對人評頭論足,她沒法不吃驚。
“她是個惡霸,是個危險的暴君。”獅子篤定地說。
鐵皮人更加起勁地去拽獅子打結的鬃毛。“你這懦弱的東西,看什么都危險。我聽說她擁護那些所謂的‘溫基人’實行地方自治。”
“不管她是什么人,現在一定在為她妹妹的死傷心欲絕。”一個憂郁的聲音傳來,那個女孩開口了。她的嗓音有種與年齡不相稱的圓潤與真誠,這讓女巫感到皮膚發麻,汗毛倒豎。
“別突然同情心泛濫,反正我是沒這能力。”鐵皮人對女孩的反應嗤之以鼻,有點憤世嫉俗的意思。
“可多蘿西說得沒錯。”稻草人說,“誰都免不了悲傷。”
女巫看他們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對別人的事指指點點,實在厭煩透了。她繞到樹干的另一側,探著身子想看看那女孩的真面目。這時,起風了,稻草人瑟瑟發抖。鐵皮人繼續捯飭獅子那打結的鬃毛,稻草人則靠在獅子身上,獅子也溫柔地把稻草人攬在懷里。“暴風雨要來了。”稻草人說。
數英里外,雷聲滾滾。“要來的還有……女——巫——”鐵皮人說著開始在獅子身上撓癢癢。獅子被嚇了一跳,打了個滾兒,一下子壓在稻草人身上,嗚咽起來。鐵皮人就勢一癱,倒在他倆身上。
“朋友們,我們要不要避一避暴風雨?”女孩說。
風越刮越厲害,終于掀動了這道綠簾,女巫也得以一睹女孩的真容。她屈腿坐著,雙臂環住膝蓋,身材并不嬌小,是個身板結實的農場女孩,穿著一件藍白格子的裙子,外面還罩了件圍裙。一條惡心的小狗蜷縮在她的大腿上,哼哼唧唧地叫著。
“一提暴風雨你就覺得不安。不過,你有這種反應也很正常,畢竟你有過那樣的經歷。”鐵皮人說,“沒關系,放輕松。”
女巫攀在樹皮上的手指愈加用力了。她還是看不見那女孩的臉,只能看到她健壯的小臂、頭頂和后腦勺的深色辮子。她是認真對待這女孩,還是把她當成飄零的蒲公英種子?女巫覺得,要是能看見這女孩的臉,她應該就能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可女巫剛從樹干后伸長脖子去看,這女孩就扭過臉去了。“暴風雨近在眼前,很快就要來了。”她聲音中的緊張感愈加明顯,風也一陣緊似一陣。她變得嗓音嘶啞,情緒激動,就像吵架吵到馬上要淚崩似的。“我了解暴風雨,我知道暴風雨會如何讓人措手不及!”
“我們待在這兒很安全。”鐵皮人說。
“才不是這么回事。”女孩回道,“這棵樹是咱們這里的最高點,雷劈下來的話,一定先劈這兒。”說完她抱緊小狗,“我們不是看見這條路前方有處避雨的棚子嗎?走啊,咱們去吧。稻草人,真要有雷劈下來,燒得最快的可是你啊!走!”
說完她已經站起來沖了出去,也不顧奔跑的姿勢有多難看。她的同伴們也慌忙跟了上去。第一陣雨滴急速落下的時候,女巫終于看到了,她看到的不是那女孩的臉,而是那女孩的鞋。那是她妹妹的鞋子。即便在天空越來越陰沉的午后,那雙鞋子也依然閃閃發亮,好似兩顆黃鉆,又像血的余燼,或是有鋒芒的星辰。
女巫要是一早瞧見這雙鞋子,是不可能有耐心聽這女孩和朋友們聊天的。可之前那女孩的雙腿被裙擺蓋著呢。現在,女巫想起了自己要做些什么。這雙鞋應該是她的——她吃過的苦頭還不夠多嗎?她不是早就獲得了擁有這雙鞋的資格嗎?如果可以,女巫現在就想從天而降,從那女孩無禮的腳上奪回鞋子。
可為了躲避暴風雨,這些人拼命趕路,沿著黃磚路越跑越遠,越跑越快。雖說這女孩在冒雨狂奔,雖說最該擔心雷劈的是稻草人,但眼下受到最大困擾的其實是女巫。雨越下越大,兇險萬分,女巫不可能冒險現身。現在,她只能躲進黑柳樹暴露在地面之上的根系間,等待暴風雨過去。
她會一如既往,再次崛起。奧茲嚴酷的政治環境曾將她打倒在地,讓她陷入孤立無援、任人宰割的境地。彼時的她,如同一株漂泊的秧苗,無法在干旱的大地上生根。但受詛咒的一定不是她,而是奧茲大地。盡管奧茲害得她命途多舛,但反過來也讓她變得強大起來了,不是嗎?
他們這次逃走了也無所謂。女巫可以等。后會有期。
注釋
[1]1英里約為1.6千米。
[2]1英尺約為0.3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