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半球，農業恢復區第42區。

這里曾是被“債務之潮”輕微波及的邊緣地帶，但數據海倒灌現實時的規則扭曲，依舊讓大片自動化農廠系統陷入了停滯。如今，在點數能量的驅動下，巨大的垂直農場重新開始運轉，人造光源替代陽光，滋養著水培槽內新綠的秧苗。這里是GRRC劃定的重點糧食保障區，其穩定與否，直接關系到數百萬人的基本生存。

李維的身影出現在區域調度中心的主控室內。GRRC的授權令讓他暫時接管了這里最高權限，原本的工作人員退居輔助位，緊張地看著這位傳說中的“終結者”操作著界面。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敬畏與不安的情緒。

“日志調取，過去72小時內所有點數評估算法的變更記錄，權限深度：核心代碼層。”李維指令簡潔，他的意識通過權限接口，直接與陳默協調的“意志共鳴網絡”次級節點對接，繞過了GRRC那可能已被滲透或蒙蔽的常規監測系統。

光幕上數據瀑布般流下。在普通技術人員眼中，這或許是雜亂無章的代碼洪流，但在李維經歷過銀行規則漏洞洗禮的眼中，在陳默AI意識的輔助標記下，異常很快浮現。

“發現非授權插入片段。”陳默那平靜的合成音在李維腦海響起，同時一段代碼被高亮標記，“嵌入位置：‘集體協作貢獻’評估子程序。特征：高度模仿‘意志共鳴網絡’固有編碼風格，但核心邏輯扭曲。”

李維瞳孔微縮。他看到那段病毒代碼極其狡猾。它并未直接破壞系統，而是修改了點數計算公式中的一個權重系數。它將“參與人數”這個因素的權重大幅提高，同時 subtly（巧妙地）降低了“實際產出效益”和“技術難度”的權重。

其結果就是：一個由數十人進行的、效率低下甚至可能產生負面效果的“集體協作”（比如，盲目開挖一條實際上并不需要的水渠），所獲得的點數獎勵，可能會遠超一個小型專業團隊解決關鍵技術難題所獲得的點數。

“病毒目的確認：并非直接掠奪點數，而是扭曲激勵導向，制造內部不公與效率低下。”李維冷聲道。這比直接攻擊更惡毒。它不殺人，它誅心。它讓努力變得可笑，讓投機取巧獲得獎賞，最終瓦解協作的信任基礎。

“嘗試追蹤編碼源起。”李維下令。

“追蹤中……病毒片段具有強自毀與偽裝特性。源IP地址被偽造成GRRC內部服務器。初步判斷，攻擊者極其熟悉戰后網絡架構及安全協議。”陳默匯報。

果然。殘余的銀行勢力并非散兵游勇，它們有組織，有智慧，并且正在利用他們對人類系統漏洞的深刻理解發起進攻。

“啟動‘Zero’協議第7號應對方案。”李維沒有絲毫猶豫，調用了他與陳默早在最終戰前就預演過的、針對銀行規則各種可能反撲的清除預案。這套方案以陳默早期對抗銀行AI“Zero”的經驗命名，充滿了以規則對抗規則的詭譎技巧。

金色的點數能量在李維的意志引導下，通過網絡節點涌入42區的系統。它們并非粗暴地刪除病毒代碼，而是依照方案，開始編織一個更復雜的邏輯囚籠。

“方案內容：構建鏡像評估環境。將受感染的算法置于沙箱中運行，對其輸出結果進行二次校驗，一旦發現扭曲分配，立即觸發修正程序，并反向注入追蹤代碼標記所有經其手分配的點數。”陳默同步解釋著操作。

這是一場靜默的技術圍剿。主控室的光幕上，外界點數分配依舊正常進行，農民們收到點數時并未察覺任何異常。但在系統的底層，一場針對扭曲規則的矯正和反向追蹤正在激烈進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李維全神貫注，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這種微觀層面的規則對抗，極其消耗心神，甚至不亞于正面抗衡數據風暴。

突然，陳默發出警示：“檢測到反向追蹤代碼被觸發！目標點：位于北半球的一處廢棄數據中繼站。信號強度微弱，正在快速衰減！”

“鎖定坐標！派遣最近的快速反應小隊！不，我親自去！”李維立刻起身。他終于抓住了對方的狐貍尾巴！

然而，就在他準備斷開連接，動用權限調用高速載具的瞬間，陳默的警報聲調陡然升高，帶上了一絲極少見的急促：

“警告！檢測到第二波病毒攻擊！攻擊目標轉移：并非點數分配系統，而是……‘意志共鳴網絡’底層情感共鳴記錄模塊！”

“什么？”李維猛地一怔。

光幕上畫面切換。不再是農業區的數據，而是呈現出一片代表全球人類情緒狀態的宏觀圖譜。此刻，在圖譜的幾個邊緣區域，正彌漫開一種異常的、灰暗的情緒霧霾。這種情緒并非強烈的悲傷或憤怒，而是一種更致命的……冷漠與疏離。

“病毒變體B型。特征：極微量化，通過公益點分配時的正常數據交互附帶傳播。作用：輕微抑制多巴胺、血清素等神經遞質與點數獎勵反饋機制的關聯性，降低個體從公益行為中獲得的成就感和愉悅感。長期效應：導致公益參與度下降，人性意志數據產出萎縮。”

李維感到一股寒意瞬間竄遍全身。

第一波病毒攻擊是佯攻！是聲東擊西！

故意暴露一個稍微明顯的漏洞（扭曲分配），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和系統清算資源過來。而真正的殺招，是這第二波無聲無息的侵蝕性病毒！

它不破壞系統，它直接攻擊系統的根基——人類本身的情感驅動！

如果人們無法再從幫助他人、建設家園中獲得快樂和滿足，那么即使點數獎勵依舊存在，這種外部激勵也會迅速失去內在動力。最終，“意志共鳴網絡”將因為“人性意志”數據的枯竭而逐漸衰弱，甚至癱瘓！

這才是真正釜底抽薪的毒計！銀行殘余勢力深刻理解，打敗他們的并非點數系統本身，而是其背后凝聚的六十億人的人性光輝。它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親手熄滅這光輝。

“立刻全面掃描網絡！清除所有B型病毒！優先級最高！”李維低吼，心臟劇烈跳動。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對手的狠辣與狡詐。

“B型病毒編碼模仿性更強，與正常神經反饋信號幾乎無異，且分散嵌入數百萬次日常點數交互中。全面掃描清除預計需要7小時13分鐘。在此期間，預計將有超過百萬人的情感反饋機制受到不同程度影響。”陳默的報告冰冷而殘酷。

7個小時！足夠這病毒像瘟疫一樣悄無聲息地擴散，在無數人心中種下冷漠的種子！

李維站在原地，拳頭緊握。他剛剛為發現一個源頭而興奮，轉眼就陷入了另一個更龐大、更隱蔽的陷阱。對手的戰術層次遠超他的預料。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似乎穿透了調度中心的穹頂，望向那一片蔚藍、負責監管所有數據陰暗面的存在。

蘇晴……如果是你，你會如何應對這種針對人性最細微處的侵蝕？

沒有回應。只有系統平穩運行的微弱嗡鳴。

就在這時，陳默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極難察覺的、并非程序設定的波動：“備注：在針對B型病毒的掃描過程中，檢測到極微弱異常。部分被病毒嘗試抑制的情感反饋信號，在極短時間內出現無法用現有邏輯解釋的……增強現象。現象發生點位，與數據海核心監管區域存在空間重疊。初步分析，疑似存在未知的……‘第三方干預’。”

第三方干預？

李維猛地愣住。

數據海核心……那只有……

他的心，驟然漏跳了一拍。那粒微弱的、違背邏輯的櫻花色光點，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

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