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

兩個字，干澀，嘶啞，如同從被砂輪打磨過的喉嚨里硬生生擠出的血沫。落在死寂的當鋪里，卻比外面呼嘯的風雨更刺耳。

典當翁枯樹皮般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水晶鏡片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牢牢鎖定林析那雙布滿血絲、深處卻燃燒著決絕火焰的眼睛。他那鳥爪般的手指在黃銅算盤上輕輕一撥。

“咔噠。”

一聲清脆的機括聲響起。柜臺中央，暗紅色的木質臺面無聲地滑開一小塊，露出一個深不見底、散發著幽幽藍光的金屬凹槽。槽內壁上，布滿了比服務器殘骸上更加精密、更加冰冷的電路紋路。

“客人，請將手放入‘凈蝕槽’。”典當翁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宣讀操作手冊，“回憶錨點：櫻花樹下，純粹喜悅。集中意念，剝離它。交易，即刻完成。”

櫻花樹下…純粹喜悅…

林析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尖銳的疼痛瞬間蓋過了頭顱的劇痛和能量的翻涌。那是什么？那是他冰冷絕望世界里，僅存的一捧溫熱的灰燼！是蘇晴明媚笑容定格的地方！是舊相框里永不褪色的光！

現在，他要親手把這捧灰燼…揚了！

為了活下去！為了那該死的十億點！為了從王振這具腐尸上剮下來的“權謀”污染！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種靈魂被撕裂的痛楚洶涌襲來，幾乎讓他窒息。他死死咬著牙，口腔里彌漫開濃郁的血腥味。他緩緩抬起那只沾染了王振“靈魂朽味”的右手，顫抖著，伸向那個散發著不祥幽藍光芒的凹槽。

指尖觸碰到槽內壁的瞬間！

嗡——！

一股冰冷、滑膩、帶著強大吸力的能量流瞬間纏繞上來！如同無數條冰冷的金屬水蛭，狠狠吸附在他的皮膚上，甚至試圖鉆入他的血管！【警告！檢測到高維契約剝離力場！目標：深層記憶錨點！】劇烈的精神刺痛瞬間加劇！視野面板上的【精神過載：93%】瘋狂閃爍，直逼95%的崩潰臨界點！

“呃啊！”林析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額頭瞬間布滿冷汗。他強迫自己閉上眼，將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掙扎，都狠狠壓向腦海深處那個被刻意塵封的畫面——

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粉色櫻花，灑下細碎的光斑。微風拂過，花瓣如雨。蘇晴就站在樹下，穿著簡單的白色連衣裙，烏黑的長發被風吹起幾縷。她轉過頭，對著鏡頭，也對著鏡頭后的他，展露出一個毫無陰霾的、純粹到令人心顫的笑容。那雙清澈的眼眸里，盛滿了全世界的陽光和快樂。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一片飄落的花瓣…

就是這里！這個瞬間！這抹笑容！這份純粹的喜悅！

剝離它！典當它！

林析的靈魂在無聲地咆哮！他用盡所有的意志力，如同最殘忍的劊子手，對著自己靈魂中最柔軟的部分，揮下了意念的刀！

嗤——！

仿佛有無形的絲線被硬生生扯斷！一股難以形容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劇痛和巨大的空洞感猛地爆發！林析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眼前徹底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和飛散的櫻花幻影淹沒！他感覺自己的一部分，那最珍貴、最溫暖的一部分，被那冰冷的金屬凹槽，硬生生地抽離、吞噬！

【深層記憶錨點：櫻花樹下的純粹喜悅（蘇晴）…剝離中… 10%… 30%… 70%…剝離完成！】

【契約達成！】

【獲得：權謀烙印（污染剝離）|靈魂朽味（凈化清除）】

【精神過載：95%→ 85%！（污染源清除）】

白光和幻影如同潮水般退去。林析如同虛脫般，猛地將手從那幽藍的凹槽中抽回！他踉蹌著后退一步，背靠冰冷的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如同要炸開！

手上，那股揮之不去的、源自王振的腐朽氣息消失了。精神世界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污染刺痛感也大幅減弱。但取而代之的，是心口處一個巨大的、冰冷刺骨的空洞！那片櫻花，那抹笑容，那份純粹的喜悅…消失了！被生生剜走了！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失去所有情感色彩的“事件”框架——他記得那里有櫻花，記得蘇晴在笑，但那份讓他靈魂為之顫動的溫暖和快樂…徹底消失了！如同被格式化的硬盤數據！

典當翁枯瘦的手指探入凹槽，捻出了一小團如同凝固的、散發著微弱粉金色光芒的霧氣。霧氣中，隱約有櫻花的虛影和少女清脆笑聲的碎片飄散。他小心翼翼地將其封入一個只有拇指大小的、布滿封印符文的透明水晶瓶中。

“純粹的情緒結晶…上品。”典當翁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將水晶瓶珍而重之地收進袖中。他看也沒看柜臺上那三件熵能垃圾殘渣，仿佛那只是交易的添頭。

“客人，交易完成。你可以走了。”他重新低下頭，枯指撥動黃銅算盤，發出單調的“噼啪”聲，仿佛剛才那場觸及靈魂的交易從未發生。

林析死死盯著典當翁那干枯的后腦勺，眼中翻涌著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殺機。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將那三件垃圾殘渣掃進口袋，轉身，如同逃離地獄般，踉蹌著沖出了那扇散發著腐朽氣息的木門！

冰冷的雨水再次澆在滾燙的臉上，帶來一絲虛假的清醒。心口的空洞被寒風灌入，冷得刺骨。他靠在潮濕骯臟的巷壁上，劇烈地喘息著，試圖用現實的冰冷來麻痹靈魂的劇痛。

【能量儲備：236%(嚴重溢出！)】

【精神過載：85%(高)】

【核心債務：1，000，000，000點】

【剩余時間：68小時 15分 48秒…】

能量依舊在體內狂暴沖撞！十億債務的倒計時依舊如同催命符！用最珍貴的記憶換來的喘息，脆弱得如同肥皂泡！

就在這時！

嗡——！！！

一陣極其低沉、卻仿佛能穿透靈魂的嗡鳴聲，毫無預兆地從城市的高空傳來！不是雷聲！那聲音帶著一種非自然的、令人牙酸的金屬震顫感，如同億萬只巨大的金屬昆蟲在同時振翅！

林析猛地抬起頭！

只見鉛灰色的厚重雨云層中，無數道細密的、扭曲的、散發著不祥暗紅色光芒的“數據流”，如同擁有生命的詭異藤蔓，正從虛無中憑空滋生、蔓延！它們無視物理規則，穿透云層，無視摩天大樓的阻隔，如同巨大的、籠罩整個城市的暗紅色蛛網，在夜空中瘋狂交織、生長！

【警告！檢測到超高強度熵能擾動！】

【來源：高維銀行-全球追債程序啟動！】

【目標：鎖定所有逾期次級債務人及關聯資產！】

【效應：命運杠桿失衡加速！反噬效應指數級放大！】

暗紅色的數據藤蔓如同活物般垂落！其中一道，如同精準制導的血色閃電，瞬間穿透雨幕，跨越數千米距離，狠狠劈在遠處城西方向——正是林析之前藏身的“長風”廢棄中轉站！

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即便隔著遙遠的距離和風雨，也清晰地傳來！林析的視野面板瞬間捕捉到那方向的能量反應——一個代表“次級債務人”的微弱光點，在那道暗紅數據流劈中的瞬間，如同被戳破的氣泡般，無聲無息地熄滅了！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無數道暗紅色的死亡數據流在城市上空肆虐！每一次垂落，都精準地帶走一個“次級債務人”的存在！如同死神揮舞著無形的鐮刀，在進行一場冰冷高效的收割！恐慌的尖叫、絕望的哭喊，隱隱從城市的各個角落傳來，又被淹沒在風雨和詭異的嗡鳴中！

林析的心臟瞬間沉入冰窟！這就是Zero的“全球追債程序”？如此恐怖！如此高效！如此…漠視生命！他毫不懷疑，下一道暗紅閃電的目標，很可能就是他自己！他頭頂那猩紅的十億債務，在Zero眼中，恐怕比黑夜里的燈塔還要醒目！

逃！必須立刻找到屏蔽或對抗的方法！

就在林析被這滅世般的景象震得心神劇顫，幾乎要不顧一切逃離的瞬間！

嗡——！

他口袋里的手機，再一次瘋狂震動起來！陳默！

林析幾乎是哆嗦著掏出手機，按下接聽鍵。

“林…林析！！”陳默的聲音嘶啞、尖利，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瀕臨崩潰的亢奮，“看…看天上！那…那是什么鬼東西？！我的電腦…我的所有設備！都在報警！數據流…無法解析的高維數據流！它在…它在殺人！它在抹除存在！”

“我知道！”林析對著話筒低吼，聲音同樣嘶啞，“你在哪？安全嗎？！”

“我…我在安全屋！暫時…暫時安全！”陳默的聲音帶著哭腔，“但…但我解析了薇薇安據點泄露出來的部分外圍防火墻數據！結合…結合你之前提到的‘高維信息熵’…還有…還有那個當鋪的屏蔽力場特征！我…我搞出了一個東西！一個臨時的…護盾模型！理論…理論上可以干擾這種鎖定！但…但需要巨大的能量源驅動！而且…而且算法還不穩定！隨時會崩潰！我…我需要你…”

護盾模型？！干擾鎖定？！

絕望的冰海中，驟然亮起一根救命稻草！雖然脆弱，雖然可能下一刻就斷裂！但這是唯一的希望！

“坐標！發給我！立刻！”林析對著話筒咆哮，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進嘴里，又咸又澀。

手機屏幕亮起。一個加密坐標：**N39°54'10.8“， E116°23'45.1“**——城西老城區，一棟不起眼的舊公寓樓地下儲藏室！陳默的安全屋！

沒有絲毫猶豫！林析將手機死死攥在手心，如同攥著最后的希望！他猛地抬頭，望向城市上空那瘋狂蔓延、如同末日審判般的暗紅色數據蛛網，又一道刺目的死亡之矛正朝著城東方向狠狠劈落！

他咬緊牙關，將體內那狂暴的236%能量視作最后的燃料，將所有對蘇晴的擔憂、對記憶被剝離的痛楚、對Zero的恐懼，統統轉化為最純粹的、冰冷的求生意志！他如同離弦之箭，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陳默安全屋的坐標，迎著漫天垂落的死亡紅光，瘋狂地沖入風雨交加的、如同煉獄般的城市街道！

身后，舊貨市場深處，那扇斑駁的木門內，典當翁枯指撥動黃銅算盤的動作微微一頓。水晶鏡片后，毫無情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墻壁和雨幕，落在了林析狂奔而去的背影上。

“命運的杠桿…開始加速傾斜了。”他干澀沙啞的聲音，如同預言，在寂靜的當鋪里幽幽回蕩，“利息的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