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大排檔，永遠是城市里最富生命力的地方。

廉價的塑料桌椅，油膩膩的桌面，空氣中彌漫著孜然、辣椒和炭火混合而成的，帶著一種原始誘惑的香氣。

劃拳聲，碰杯聲，高談闊論的笑罵聲。

她脫下了那件剪裁得體的小西裝外套，只穿著一件真絲的白色襯衫，袖口隨意地挽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細膩的手臂。

不少鄰桌的食客，都忍不住將目光，偷偷地投向這位氣質卓絕的大美女，以及她對面那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年輕學生。

李牧倒是顯得無比自在。

他熟練地用開水燙了燙碗筷，然后將菜單遞給了林婉青。

“林姐，想吃點什么？”

林婉青看著菜單上那些“烤腰子”、“烤板筋”、“烤韭菜”之類的菜名，好看的眉頭微微挑了一下，隨即展顏一笑。

“你來點吧，我對這些……不太熟。”

她的笑容里，沒有絲毫的嫌棄，反而帶著一種新奇和躍躍欲試的興奮。

“好?！?

李牧也不客氣，招手叫來老板，一口氣點了烤羊肉串、烤雞翅、烤茄子，還有一份錫紙花甲粉。

“再來一打冰啤酒?！?

“夠嗎？”

老板扯著嗓子問。

李牧看向林婉青，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見。

林婉青紅唇微翹，伸出兩根纖細的手指，輕輕晃了晃。

“先來兩瓶吧，我酒量……不太好?！?

李牧點點頭，對老板說：“那就先來兩瓶?！?

很快，冰鎮的啤酒和幾碟開胃小菜就端了上來。

李-牧“啪”的一聲，用筷子撬開一瓶啤酒的瓶蓋，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又給林婉青倒了小半杯。

玻璃杯壁上，瞬間凝結出一層細密的水珠。

“林姐，今天辛苦了。”李牧舉起杯子，“我敬你。”

林婉青端起酒杯，和他輕輕碰了一下，杯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該說辛苦的是你?！彼粗钅粒凵窭飵е唤z探究，“我到現在都還沒想明白，你一個大一的學生，腦子里怎么會裝下那么多東西的？”

李-牧喝了一口冰涼的啤酒，麥芽的香氣瞬間驅散了深夜的疲憊。

他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話鋒一轉。

“其實，我今天站出來，除了覺得老人家可憐，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哦？”林婉青的美眸中，閃過一絲好奇。

李牧放下酒杯，目光看向遠處街燈下的車水馬龍，神情變得有些悠遠。

“因為，我也很需要錢。”

林婉青愣住了。

她以為李牧會說一些“為了保護國寶”、“為了追求歷史真相”之類冠冕堂皇的理由。

卻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如此坦誠地說出“需要錢”這三個字。

這讓她有些意外，但隨即，又覺得這才是真實的李牧。

一個褪去了“天才”、“妖孽”光環后，有血有肉，有著世俗需求的年輕人。

“需要錢？”

林婉青莞爾一笑，帶著幾分調侃的意味。

“李大天才，憑你這身本事，想要賺錢，還不是勾勾手指的事情？”

“無論是去拍賣行做顧問，還是自己下場撿漏，哪一樣不能讓你賺得盆滿缽滿？”

她的語氣，像是開玩笑，但眼神卻很認真。

她是真的這么認為的。

以李牧今天所展現出的眼力和知識儲備，只要他愿意，財富對他來說，不過是唾手可得的東西。

李牧卻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林姐，你說的這些，都需要本金，也需要時間?！?

“而我，兩者都缺?！?

他看著林婉青，眼神平靜而坦然。

“不怕你笑話，我現在全身上下，加起來不到五百塊錢。”

“至于時間……”他頓了頓，聲音里多了一絲沉重，“我更等不及。”

林婉青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了起來。

她能感覺到，李牧不是在開玩笑。

他的平靜之下，似乎隱藏著某種巨大的壓力和緊迫感。

烤肉被端了上來，滋滋冒油的肉串，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李牧拿起一串，遞給林婉-青。

林婉青接過來，小口地咬了一口，眼角微微一亮，顯然對這種平民美食的味道感到驚喜。

“為什么？”她一邊小口吃著，一邊輕聲問道，“方便說嗎？”

李牧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

他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讓他紛亂的思緒，變得清晰了一些。

“也沒什么不能說的?！?

他緩緩開口，講述起自己的家事。

“我上初中的時候，家里條件還算不錯，我爸開著一家不大不小的物流公司，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下半輩子躺平是夠了?！?

“那時候的我，跟現在學校里大部分學生一樣，每天想的就是打球、上網、追女孩子，對錢沒什么概念，覺得天塌下來，有父母頂著?！?

他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但林婉青卻能從他那平靜的眼眸深處，看到一絲難以掩飾的傷感。

“后來……”

李牧的聲音，低沉了下去。

“我爸的公司就垮了?！?

“不僅賠光了所有的家底，還欠了銀行一大筆錢，到現在都沒還清?！?

“我爸媽，為了供我上大學，也為了還債，現在還在外面打工，一把年紀了，什么臟活累活都干?！?

車間里的工人，餐廳里的洗碗工，建筑工地的搬運工……

父母那被歲月和辛勞壓彎的脊梁，那過早斑白的雙鬢，那雙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一幕幕，在李牧的腦海中閃過。

重生以來，他一直將這份沉重的記憶，壓在心底。

這是他內心最深的痛，也是他前進最強的動力。

他不想再看到父母那么辛苦。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賺到足夠多的錢，讓他們挺直腰桿，安享晚年。

他要讓那些曾經落井下石，嘲笑他們家的親戚朋友，全都閉上嘴巴。

這些洶涌的情緒，在他的胸中激蕩，但表面上，他依舊只是平靜地，將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林婉青靜靜地聽著，手里的肉串，不知不覺間，已經涼了。

她看著眼前的少年。

那張過分年輕的臉上，承載著與年齡不符的滄桑和重擔。

她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李牧那份超越同齡人的沉穩與冷靜，究竟從何而來。

也明白了，他那句“我更等不及”，背后所蘊含的，如山一般沉重的分量。

這一刻，她心中的那份欣賞，悄然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