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比來時更加沉默。

許大茂的肩膀上，除了那兩扇沉重、還在滲著血絲的豬后腿，更壓著一種無形的重量。他的腦海里，反復回放著那頭巨獸轟然倒地的瞬間，以及那支黑色箭矢所代表的、冷酷而絕對的力量。他不再只是一個被財富藍圖沖昏了頭的投機者，他成了一個秘密的親歷者，一個罪惡與榮耀的共犯。

他背上的不是豬肉，是他們這個地下王國的第一次戰利品，是叩開“崔老道”那扇大門的投名狀，是他自己徹底斬斷退路的誓言。

“怕了？”

在即將走出山林，能遠遠望見城市輪廓時，一直沉默的陳衛國忽然開口。

許大茂喘著粗氣，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最終苦笑道：“衛國哥，我不是怕。我是……敬畏。我以前以為，打獵就是靠人多、靠槍響。我從沒想過，殺戮可以……可以這么安靜，這么快?！?

“記住這種感覺?！标愋l國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目光深邃，“敬畏，是好事。它讓你保持清醒。山林敬畏獵人，獵人敬畏山林。我們也要敬畏我們手里的力量，因為它能給我們帶來一切，也能在瞬間把我們撕得粉碎。你要學會的，不是消除恐懼，而是駕馭它，讓它變成你的一部分，讓它在你得意忘形的時候，給你一記耳光?！?

這番話，比任何說教都更能刻進許大茂的骨子里。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將肩上的豬腿又扛穩了幾分。

回到廢棄的窯廠，天色已近黃昏。兩人將戰利品用麻袋裝好，綁在自行車后座上，如同兩個滿載而歸的鄉下親戚，匯入了返城的車流。

他們沒有回四合院，而是直接去了城南的“兵工廠”。

剛推開院門，一股濃郁的肉湯香味便撲面而來。西廂房里，傻柱正哼著小曲，守著一個小泥爐，爐上燉著一鍋什么東西，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看到兩人進來，特別是看到許大茂卸下的那兩個碩大的、血跡斑斑的麻袋時，傻柱的眼睛瞬間就亮了。他沒有問這肉的來路，也沒有驚訝于它的分量。他只是快步上前，解開麻袋，用他那雙廚師的眼睛，像審視一件藝術品一樣，審視著那新鮮的、帶著野性氣息的豬腿。

“好東西！瞧這皮，這膘，這肉色！”傻柱由衷地贊嘆，他用手指按了按豬皮，那驚人的彈性讓他喜不自勝，“這可比肉聯廠的飼料豬強上天了！衛國兄弟，大茂，你們等著，今兒個，哥們給你們露一手絕活！”

他表現出的，不是對血腥的恐懼，而是一種頂級工匠見到絕佳材料時的狂喜。

這一刻，這個地下王國的權力結構，呈現出一種完美的穩固。陳衛國，是制定戰略、手握神兵的君王；許大茂，是奔走于外、開拓疆土的宰相；而傻柱，則是坐鎮后方、能將戰利品轉化為國力的御廚與糧草官。

傻柱接管了那兩扇豬腿，一把雪亮的菜刀在他手中上下翻飛，剔骨、分割、去筋、切塊，動作行云流水，充滿了美感。一部分最好的五花肉，被他用秘制醬料腌制起來；一部分精瘦肉，則被他切成大塊，準備做成更易保存的肉干；而剩下的，他則準備為今晚的慶功宴，做一道壓軸硬菜——紅燒肉。

當晚，西廂房里，那張見證了神兵誕生的長條桌上，擺上了一場簡單卻意義非凡的饗宴。

一大盆油光锃亮、香氣逼人的紅燒肉，色澤醬紅，肥而不膩；一盤傻柱帶來的涼拌豬肝，爽口開胃；還有他用爐子溫著的一壺老白干。

三人圍坐，沒有外人。

陳衛國舉起酒杯，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舉杯?！敖裉?，是我們這個‘攤子’，立起來的第一根柱子?！彼粗鴥扇?，“我，大茂，柱子，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先敬了許大茂：“這條路，是你探出來的。這頭豬，是你跟我一起抬回來的。辛苦了?！?

許大茂激動地一飲而盡，辛辣的白酒入喉，燒得他渾身發燙。

陳衛國又轉向傻柱：“沒有柱子，我們有再好的東西，也只能爛在手里，填不飽肚子。你是我們的大后方，是我們的底氣?！?

傻柱嘿嘿一笑，也干了一杯：“衛國兄弟，你這話我愛聽！別的我不會，做吃的，我傻柱還沒服過誰！你們只管往回弄好東西，剩下的，交給我！”

一杯酒，三句話，沒有豪言壯語，卻定下了這個王國的基石與君臣名分。

“下一步，”陳衛-國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里，細細地品味著，“大茂，從明天起，‘廣和茶樓’就是你的新‘放映點’。我要你在兩個月內，把那里從老板到伙計，每個人的底細都摸清楚。崔老道是狼，我們去他的狼窩交易，就得知己知彼?！?

“柱子，”他又說，“光有肉干還不夠。你要想辦法，做出一種能頂餓、能放、還能快速補充力氣的口糧。我們下次進山，可能就不是一天兩天了?！?

許大茂和傻柱，都重重地點了點頭。

“至于這肉，”陳衛-國看著剩下的戰利品，“大茂，你明天挑一些最好的，給你在林業局的那個‘朋友’送去。我們的路，要用油水來鋪，才能走得更遠?！?

許大茂心領神會。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想著自己撈好處的許大茂，他開始站在整個王國的角度思考問題。

這一夜，三個人，一盆肉，一壺酒。他們吃得酣暢淋漓，聊得不多，但每一個眼神，每一次碰杯，都充滿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窗外，寒風呼嘯。屋內，爐火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