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一到，全班同學又在新校區集合，坐上了開往軍訓基地的大巴。這趟車上的座位安排，竟然決定了日后誰和誰能成為朋友。
車里一開始還有說有笑的，大家聊了幾句就放開了，不再拘謹。林知夏挨著車窗坐，旁邊是語文課代表安好。雖說兩人都不算活潑性子，但好歹認識，時不時也能搭上幾句話。前座的葉馨月和侯偉全程嘰嘰喳喳斗嘴，活像兩只歡實的小麻雀，倒給車廂添了不少熱鬧。就這么說著鬧著，一眨眼就到了軍訓基地。
去明雅高中得開倆小時車，這學校和林知夏所上的學校排名差不多。都說他們管得那叫一個嚴，跟軍營似的！校園里到處都是攝像頭，下課時間老師跟巡邏似的來回轉悠，抓早戀的比查案還積極，逮著玩手機的更是不得了。最嚇人的是他們真敢開除人，只要被抓到嚴重的，直接讓人卷鋪蓋走人，而且永遠都不收你回來，檔案上還得記一筆黑歷史。
那天可真夠熱的，太陽毒得能把人皮都曬脫一層。排在前頭的葉馨月脖子上防曬霜混著汗，結成一道道白印子，活像被潑了酸奶。林知夏輕輕拍她肩膀，從褲兜里摸出皺巴巴的紙巾塞過去。葉馨月轉過汗津津的臉沖她笑：“謝啦夏夏！“
這聲“夏夏“叫得林知夏耳根發燙，忙擺手說不客氣，心里卻咕嘟咕嘟冒甜泡泡。侯偉瞅著葉馨月，樂呵呵地說她活像頭淋了牛奶的母牛，結果大嗓門把教官招了過來。
教官板著臉吼道：“是不是訓練太輕松了？想加練直說啊！剛才站軍姿時交頭接耳的家伙，統統給我出列！”
聽到教官的話，侯偉、葉馨月和林知夏齊刷刷站了出來。侯偉趕緊喊了一句：“報告教官！我們知道錯了，您就原諒我們吧。“
“軍令如山！既然你們壞了規矩，那就乖乖受罰，好好給我長記性。女生去操場跑十圈，男生做一百個俯臥撐，其他人歇著去，你們仨趕緊動起來！“
仨人只好認栽照辦。葉馨月和林知夏邊跑邊嘀咕，直說這個教官鐵面無情。侯偉同樣慘，被班上的男生圍著給他數數，臉都憋紅了。
“被教官罰了？“一道冷冰冰的嗓音刺進男生堆，侯偉一邊吭哧吭哧做俯臥撐一邊搭話，“你小子故意偷懶的吧？軍訓都過半了才來，開學那會兒也沒見人影啊。“
“嗯。“男生眼皮都不帶抬一下。
“沒勁！“侯偉氣得直翻白眼。
他倆嘮嗑的當口，葉馨月和林知夏正小跑著經過他們班訓練區。林知夏心里咯噔一下，瞥見個眼熟的身影，趕緊甩甩頭覺得自己眼花了——甘述怎么可能來軍訓？開學典禮都沒露臉的人，總不會突然轉性吧？她這么尋思著，腳步卻沒停。
跑著半截，林知夏就覺著不對勁了。太陽火辣辣的，喘氣都費勁，嗓子眼干得直冒煙。葉馨月在后頭一直喊：“別跑了快停下！你嘴唇都發白了！“林知夏倒是聽見了，結果還沒剎住車，眼前一黑就栽地上了。
葉馨月趕緊沖上去扶人，扭頭朝自己班訓練區喊：“快來人！知夏暈倒了，趕緊送醫務室！“
聞聲，侯偉停下動作站起來，甘述早就一個箭步竄過去，打橫抱起林知夏就往醫務室跑。一路上顛得林知夏昏昏沉沉，朦朧間好像看見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張臉。真是他嗎？她迷迷糊糊想著，要真是你救我就好了。
醫務室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林知夏慢慢睜開眼睛，聽見葉馨月拍著胸口說：“嚇死我了夏夏！怎么喊你都不停，跟中邪似的拼命往前沖。“
“真對不起啊馨月，那會腦袋發懵，突然就眼前一黑...“林知夏滿臉歉疚地笑了笑，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被角。
“人沒事就好！校醫說你這是低血糖加中暑，讓你多吃點飯。“葉馨月捏了捏她細瘦的手腕，“看這小胳膊細的，風一吹都能飄走。“
林知夏乖乖點頭。正說著安好推門進來，往她手心里塞了幾顆水果糖。醫務室里飄著淡淡的消毒水味，三個女孩的影子被日光燈拉得老長，在墻上輕輕搖晃。
過了會兒，林知夏忽然想起來問：“是侯偉送我去醫務室的嗎？他現在人呢？我得當面謝謝他。“
“不是侯偉，是你那個請假沒來的同桌。他跟侯偉是鐵哥們，倆人從小一塊長大的，叫甘述。對了，他總成績就比你高兩名，聽說還是縣狀元還是市狀元來著？你參加市里比賽應該見過吧？“葉馨月邊削蘋果邊解釋。
林知夏捏著被角輕聲說：“見過面但沒說過話。確實挺厲害的。“她把臉往枕頭里埋了埋，心里偷偷樂開了花——果然是他。
安好抱著保溫杯坐在窗邊，安安靜靜聽她倆你一言我一語。
消毒水味被門縫漏進來的風沖淡了些。甘述歪靠著門框，手里的不銹鋼餐盤上擱著冒涼氣的白瓷碗。后邊的侯偉齜牙咧嘴揉胳膊：“祖宗您慢點兒，我這俯臥撐后遺癥還沒緩過勁呢。“
葉馨月蹦起來接盤子，差點撞翻床頭柜的葡萄糖瓶：“冰鎮綠豆湯！甘大學霸這么貼心？“安好扶住晃動的吊瓶架，眼神掃過甘述汗濕的領口。
“炊事班給中暑的人熬的。“甘述垂著眼擺正勺子，袖口蹭到林知夏發梢時突然僵住。窗外知了叫得震耳朵，他指節敲了敲餐盤：“喝完老實躺著，別占著床位不休息。“
林知夏捧著碗小口小口喝著，忽然發現碗底沉著幾顆胖乎乎的蓮子。她偷瞄正和侯偉掰手腕的高個子，想起這人之前把競賽組的蓮子羹推給低血糖同學的樣子。
“看路！“走廊炸開教官的吼聲。三個迷彩服女生慌慌張張擠進來，短發姑娘舉著化了一半的冰袋就往林知夏腦門上按：“快快快！班長說......“
軍靴聲打斷了話音。黑臉教官堵在門口冷笑：“擱這兒開聯歡會呢？“滿屋子人瞬間變木頭樁子，只剩吊扇吱呀吱呀轉。
“報告！“甘述突然跨前一步，作訓服后背的汗漬像幅地圖，“林知夏得補電解質。“他從褲兜掏出鹽汽水，瓶身的水珠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水泥地上綻開幾朵深色小花。甘述攥著汽水瓶的手指發白，袖口磨破的線頭在空調風里直哆嗦。
教官掃了眼汽水標簽，突然踹飛了門邊的廢紙簍。塑料桶撞墻“哐當“一聲，嚇得短發姑娘手里的冰袋掉在林知夏被子上。
“全給我滾去站軍姿！“吼聲震得吊瓶架直顫，“病號留下，其他人立刻消失！“
葉馨月往門口蹭，經過甘述時突然喊：“報告！他昨天幫廚搬了二十筐土豆！“安好接茬：“還替人值過夜崗。“侯偉揉著胳膊補刀：“今早修好了三班水管。“
甘述還保持著跨立姿勢，睫毛在臉上投出小片陰影。林知夏注意到他褲腿沾著泥點——軍訓基地墻外確實有片荷塘。
教官突然奪過汽水猛灌兩口，喉結滾動時暴起的青筋漸漸平了。“解散。“他抹著嘴把空瓶扔進紙簍，“炊事班中午做涼面。“
等迷彩服們散干凈，林知夏摸到枕頭底下粘著張紙條：“綠豆湯加蓮子治低血糖——炊事班老王“。抬頭正看見甘述彎腰撿化了的冰袋，后頸骨頭在皮膚下若隱若現。
窗外的知了突然扯著嗓子叫，蓋住了鞋底碾冰碴的聲響。林知夏攥著濕漉漉的紙條，想起那人推過來的蓮子羹碗底，鉛筆字寫著競賽題驗算步驟。
林知夏垂著眼發呆，葉馨月和安好在邊上聊天的聲音她一句都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那個人的影子。說來也怪，林知夏對甘述一見鐘情那會兒連他叫啥都不知道，可就是莫名其妙就愛上了——不是簡單的喜歡，而是實實在在的愛，就因為他站在講臺上神采飛揚的模樣，還有那些細致入微的關心。
后來林知夏遇到過很多人，可每當跟人提起他時，她還是說不清楚當初為啥會愛上他。
打那天起，林知夏因為甘述的出現，整個人都變得不太一樣了。話也變多了，軍訓時不管是休息還是站軍姿，跟葉馨月他們幾個混得更熟了，隱秘又不可控地往甘述跟前湊。雖然他話不多，但每回自己遇到難處，他總能搭把手，這時候她的心里就跟灌了蜜似的。
她偷偷想，要是能天天這么看著他就好了，陪著他把這段青春走完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