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本準備再盛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湯。”朱元璋的笑容頓時冷了下來，碗重重擱在桌上：“這老酸丁，專挑朕用膳時來掃興！”

馬皇后輕輕按住朱元璋的手：“既是御史，總該見見?！?

朱元璋冷哼一聲：“宣！”

“有本奏來！”朱元璋臉上很不愉悅。

茹太素身著緋紅色官袍，官袍上繡著云雁補子，腰帶金荔枝腰帶，肅容進殿。

“遵命，陛下！”

茹太素整了整衣冠，從袖中掏出一卷足有三寸厚的奏本。

紙卷展開時嘩啦啦作響，竟從案幾垂落到地，驚得侍膳太監往后跳了半步。

茹太素剛行完禮，便展開奏折，朗聲道：

“臣茹太素謹奏：夫天地之道，陰陽有序，男女有別，禮法不可廢也。今有太醫王平安，擅行剖腹之術，傷人體膚，違逆孝道；更以口度氣，褻瀆宮娥，敗壞綱?！?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引經據典，從《周禮》講到《女誡》，滔滔不絕。

朱元璋的指節在桌上敲擊，越來越快。

“重八，你不要急，讓茹御史讀完再說。”馬皇后看到朱元璋有些急躁，便勸道。

朱元璋眉頭一皺，苦笑道：“妹子，你是不知道，這茹太素太啰里啰嗦，沒兩個時辰讀不完，咱忍他很久了！”

“是嗎？”馬皇后有些狐疑的看著朱元璋。

“妹子，你接下來瞧著看吧?！?

朱元璋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

王平安站在一旁，額角滲出冷汗——這茹太素是有名的“萬言御史”。

據說這家伙的奏折，簡直就像是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根據歷史記載，茹太素有一天發現了國之弊病，一時間，意氣風發，在家奮筆疾書，最終引經據典寫出一篇1萬7千字的萬言書。

當時朱元璋眼見奏章上面的署名是他，便直接交給中書郎王敏去念，自己則是習慣性地臥靠在龍椅上閉目養神。

一開始朱元璋還能聽進去，哪想到御書房的香都燒掉大半了，茹太素的奏章還沒說到要點，王敏還在念著文中的“廢話”，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念完。

大怒之下，朱元璋越想越氣，當即命人將茹太素拖出去，重重打了屁股，才消了心頭之火。

廷杖結束后，茹太素被拖回府中，趴在床上動態不得。

下人一邊給他上藥，一邊哭喪著臉：“老爺，早就跟您說奏折寫短些，您偏不聽……”

茹太素疼得齜牙咧嘴，卻仍嘴硬：“你懂什么，奏折若不詳實，如何顯得我學識……”

消了火的朱元璋又重新去看奏章，他發現1萬7千字的奏章中，竟有1萬六千五百字的廢話，只有500字有用。

正當朱元璋和馬皇后小聲議論時，茹太素還在念個沒完。

“臣聞《禮記·內則》有云：男女不通衣裳……”

他搖頭晃腦地開篇，花白的山羊須隨著誦經般的語調左右擺動，“《白虎通義·嫁娶》篇更明言：男女六十乃同穴……”

朱元璋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手中的象牙筷“咔”地斷成兩截。

說到第五千字時，茹太素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是故《春秋繁露》曰：夫為妻綱……啊不，應當是《韓詩外傳》先言……等等……”他突然從袖中又摸出本手札，“容臣查證……”

馬皇后悄悄數著佛珠的手突然頓住——那手札封皮分明寫著《彈劾王平安疏·備查文獻·卷七》。

“陛下請看！”茹太素突然撲到膳桌前，細瘦的指頭點著某頁小注，“《女誡》第十三章第四款……咦？不是這頁……”

他急得滿頭大汗，竟將整本奏折倒過來抖了抖，飄落的箋紙蓋住了翡翠白玉湯。

朱標眼睜睜看著一片宣紙吸飽湯汁，上面“男女大防”四個朱批大字漸漸暈染成“男女大湯”。

“茹！太！素！”朱元璋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鐵蒺藜。

茹太素這才驚覺失態，卻仍不忘補充：“陛下容稟，方才所言僅是第一部分，臣還有三大綱五細則……”

朱標忍不住打斷：“茹卿，可否直言重點？”

茹太素正色道：“殿下容稟，臣尚未說到其他罪行——”

“啪！”

“夠了！”朱元璋猛地拍案，震得湯碗一跳，“你這一萬五千字的廢話，朕早就聽夠了！”

“妹子，別攔咱，咱忍他已經很久了！”

“上次他就拿一萬七千字的奏章讓咱很是頭痛，被咱打了一頓，根本記吃不記打，咱今天不教訓他，不足以殺一殺這個歪風邪氣！”

朱元璋叫嚷著就要動手。

茹太素后退幾步，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屁股。

上次被陛下打了二十廷杖，兩個月不能下床走路。

“重八，你是天子，更何況是你讓全天下人有任何事都能直面進諫?！?

“你今日打了茹御史，以后誰還敢向你進諫?！?

馬皇后苦口婆心的勸道。

聽了馬皇后的話，朱元璋思索片刻，覺得確實講的有道理，心中的火氣也下去大半。

茹太素微瞇的雙眼不經意的觀察著朱元璋的反應。

“自己今天肯定又逃不了這頓廷杖了?！比闾匦闹朽止局瑴蕚浣邮苓@殘酷的現實。

哪成想！

朱元璋突然對總管太監侯良成招手：“取朕的金杯來。”

王平安知道，老朱是歷史上最節儉的皇帝，說是金杯，其實黃銅做的杯子！

一只鎏金蟠龍杯呈上，朱元璋親自斟滿御酒，遞給茹太素：“愛卿忠心可嘉，朕賜你一杯酒。”

茹太素受寵若驚，雙手接過：“謝陛下恩典！”

茹太素受寵若驚，自己本來準備挨上一頓打，回去再躺上半個月。

哪里想到，陛下竟然賞賜自己美酒。

茹太素一下子被朱元璋的舉動感動得熱淚盈眶：“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臣叩謝皇恩浩蕩！”

茹太素對著地就是深深跪拜！

“平身！”朱元璋淡淡道。

“謝陛下！”

茹太素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喉嚨咕嚕咕嚕響動著。

朱元璋盯著他飲盡，忽然森然道：“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愛卿可知此言何意？”

殿內空氣驟然凝固。

茹太素的手一抖，酒液灑在官袍上。

他當然知道——這是朱元璋對言官最嚴厲的警告：今日給你臉面，但若再不識趣，下次就是刀斧加身！

“丹誠圖報國，不避圣心焦?！比闾仡澪∥〉?。

馬皇后適時開口：“茹御史，王御醫救人之事，是本宮準的。”

朱標也道：“春桃如今活蹦亂跳，難道不比死守禮法強？”

茹太素額頭沁汗，目光掃過朱元璋一家三口，知道他們都是王平安的大靠山。

自己就是十條命，也不夠得罪這三座大山的。

“臣……”茹太素突然跪下，“臣愚鈍！細思之下，王御醫確是為救人性命，情有可原……”

王平安看著茹太素前倨后恭的模樣，也忍不住想笑！

從這件事中，王平安知道了，不論你闖出天大的禍端，只要你背后的人說你沒錯，那你就安然無恙！

朱元璋冷笑：“不彈劾了？”

“陛下圣明！”茹太素以頭觸地，“臣愿重新擬奏，表彰王御醫醫者仁心！”

王平安剛想擺手拒絕，但只聽到朱元璋說道：

“下去吧！下次奏折超五百字，朕還打你板子！”

待茹太素狼狽退下，朱元璋轉頭對馬皇后笑道：“妹子，看見沒？這些言官就欠收拾！”

當茹太素走后。

“咱們接著吃，王御醫你也吃！”朱元璋熱情地招呼著王平安。

“陛下，臣不餓！”王平安心想這都是些餿飯、爛菜葉，自己才不吃呢！

突然，周王朱橚焦急的聲音響起：“神醫，快去瞧瞧春桃吧，她病情惡化了！”

王平安聽罷，心中一怔，知道自己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