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元璋和太子朱標在乾清宮“活動筋骨”時，春桃和趙公公早已等候在宮門之外。

春桃跪在乾清宮外的漢白玉階上，指尖死死攥著裙角。

她還沒有痊愈，腹部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但比起王御醫可能面臨的責罰，這點疼算不得什么。

趙公公佝僂著腰站在她身旁，枯瘦的手指不停地摩挲著袖中的一塊舊帕子——那是當年春桃在雪地里救他時，替他包扎凍傷用的。

殿內傳來朱元璋低沉的怒斥聲，隱約夾雜著什么物件砸碎的脆響。

春桃的身子顫了顫，卻仍挺直了背脊。

“丫頭……“趙公公低聲道，“待會兒見了陛下，千萬謹言慎行，莫要頂撞。“

春桃輕輕點頭，唇抿成一條細線。

等了良久，春桃虛弱的身子已經搖搖欲墜。

因疼痛，春桃青絲散亂在風中，幾縷烏發被冷汗黏在頸側，襯得肌膚愈加瑩白，幾乎能看清底下淡青的血管。

殿門緩緩開啟，總管太監侯良成手持拂塵走出來，目光復雜地看了春桃一眼：“陛下宣你們進去?！?

春桃深吸一口氣，忍著腹部傷口的疼痛，一步步走進殿內。

看到王御醫無事，春桃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乾清宮的金磚地面冷得像冰，寒意透過膝蓋直竄上來。

她不敢抬頭，只是死死地盯著地面。

“奴婢叩見陛下?！?

“老奴叩見陛下！”

春桃和趙公公伏身行禮，額頭抵在冰冷的地磚上。

朱元璋沒說話，殿內靜得可怕。

半晌，朱元璋才冷冷開口：“一個宮女，一個老奴，也敢來乾清宮求情？“

春桃的指尖微微發抖，但仍穩住聲音：“奴婢不敢僭越，只是……王御醫與太子殿下皆為救奴婢性命，若因奴婢之過連累他們，奴婢萬死難辭其咎?！?

朱元璋冷哼一聲：“你倒是有情有義，可朕問你——王平安剖腹療傷，男女授受不親，此乃大忌！太子身為儲君，不勸諫反縱容，該當何罪？”

朱元璋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原本松下的弦又繃緊了。

春桃緩緩抬頭，眼中含淚，卻未落下。

“陛下……“她的聲音極輕，卻字字清晰，“奴婢命賤，本不值得王大人與太子殿下如此相護。可奴婢記得，當年皇后娘娘曾說過——‘人命至重，有貴千金’?！?

春桃說完后，目光迎向一旁的馬皇后。

馬皇后的眼中滿是慈愛和關心！

春桃心中也是暖暖的。

朱元璋的眉頭猛地一跳。

這是自己妹子當年在軍中常說的一句話。

那時戰事吃緊，傷兵遍地，她不顧旁人勸阻，親自為士卒包扎傷口，甚至親手剜出腐肉。朱元璋曾斥她“不顧體統”，她卻反問：“若因男女之別見死不救，與殺人何異？”

自從當了皇后，馬皇后依舊慈愛待人，對宮中的宦官和宮女都很照顧，如果有人生病，會安排太醫診治。

還親自為生病的宮人熬藥，甚至馬皇后還將自己的衣物分給貧寒的宮人御寒。

每逢災年，馬皇后會縮減宮中用度，將節省的財務用于賑災，還組織后宮嬪妃織布制衣，分給孤寡老人。

春桃見朱元璋神色微動，繼續道：“奴婢雖卑賤，可王御醫說，醫者眼中無分貴賤，唯有生死。太子殿下仁厚，亦是體恤陛下愛民之心……”

王平安看著春桃如此維護自己，也很是感動，眼眶中閃動著淚花。

她的話未說完，朱元璋突然抬手打斷：“夠了?！?

春桃聽到朱元璋如此生氣，也就不敢再說話了！

趙公公見狀，猛地磕了個頭，顫聲道：“陛下！老奴斗膽說一句……”

他從懷中掏出那塊舊帕子，雙手捧過頭頂：“十二年前，老奴因凍傷倒在雪地里，是春桃這丫頭撕了自個兒的衣裳給老奴包扎。那時她也才十歲，凍得嘴唇發紫，卻硬是把老奴背回了值房……”

帕子已經泛黃，邊緣磨損得厲害，但一角仍能看出繡著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那是春桃當年笨拙的手藝。

朱元璋盯著帕子，忽然想起馬秀英也曾有這樣一塊帕子，上面繡著并蒂蓮。他沉默良久，終于長嘆一聲：“罷了。”

朱元璋的早年經歷也是十分凄慘，自然也是能夠體會春桃和趙公公的感受的。

朱元璋也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一臉痛心道：“咱現在還常常在夢里夢到咱的爹娘?！?

“父皇……”太子朱標關切道。

“咱永遠都忘不了至正四年四月初六那天，咱的爹活生生病死了，臨死的時候，身子都瘦成了一把骨頭?！?

冷酷帝王朱元璋罕見的落下淚珠，然后用龍袍的袖子將淚珠擦拭。

“重八！”馬皇后一臉擔憂道。

“妹子，咱沒事，你讓咱說完吧，說完咱心里舒服點?！?

朱元璋頓了頓，接著說道：“三天后，咱的大哥也緊隨父親去了?！?

“咱以為老天爺給自己的磨難應該到頭了，哪成想——三天后咱娘也走了！”

朱元璋突然控制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馬皇后走上前去，抱住朱元璋，輕撫著朱元璋的背，柔聲道：“重八，都過去了，現在咱們都好起來了！”

王平安看到這一幕，細細回憶起老朱的一生，也不免泛起了同情。

老朱開局一個碗，屬于“三無”人員，一路逆襲，從尸山血海中一次次爬起來，最終成為歷史上唯一一個從南打到北的皇帝！

但老朱又是不幸的，早年喪父、中年喪妻、喪孫，晚年喪子，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片刻后，朱元璋停止了哭泣，嘆了口氣說道：“當初要是有小郎中在，咱的爹娘和大哥也不用死了吧！”

“重八！”馬皇后溫情道。

朱元璋轉身走向御案，提筆蘸墨，在奏折上批了朱砂：“王平安醫術雖險，但確有效驗。太子……“他頓了頓，“仁心可嘉?！?

看到這，王平安也松了口氣。

自己這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手術風波終于平息了！

春桃和趙公公同時松了口氣，卻聽朱元璋又道：“但此事不可再犯。若再有下次——”

“奴婢愿以死謝罪！”春桃立刻叩首。

看到自己的求情讓王御醫安然無恙，春桃原本蒼白的臉上也因為喜悅平添了幾抹紅暈。

朱元璋冷哼一聲：“朕要你的命做什么？“他揮了揮手，“回去養傷，別在這兒礙眼?！?

“謝陛下！”

春桃和趙公公再次謝恩跪拜。

春桃臨走時，瞟了一眼王平安，眼底泛起一抹感激，隨后慢慢退了出去。

走出乾清宮，春桃的腿一軟，險些跌倒。

趙公公連忙扶住她，老眼含淚：“丫頭，咱們這是……成了？“

春桃望著遠處漸漸西沉的夕陽，輕聲道：“成了?！?

她摸了摸懷中的東西——那是一塊偷偷藏起的御賜糕點，準備帶給王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