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陪伴也是一種療愈
- (意)西莫內塔·M.G.阿達莫 (英)瑪格麗特·拉斯廷編著
- 17345字
- 2025-05-29 16:21:57
第三章
俄狄浦斯焦慮:二胎的誕生,觀察者的角色
你必須待到我爸爸來了才能走。
一個四歲的姐姐在媽媽生了小寶寶后對觀察者這樣說。
本章描述了母親在懷孕或生下二胎之后和她年幼的孩子之間關系的變化。本章內容以對一個兩歲女孩的觀察(這些觀察報告提交到了一個幼兒觀察研討班上)為基礎寫成。由于這是觀察研究中一個相對沒有進行充分探究的領域,因此,我們先要介紹一下塔維斯托克培訓中這個研討班的簡要歷史。然后,我們用一個古希臘花瓶的意象引入了等待新生兒降生的幼兒轉向父親的主題。尤其是本章還將關注點集中到了父親的角色上,這個父親角色的建立以觀察者為中介,通過幼兒對觀察者的移情而實現。本章還特別關注幼兒對于與觀察者在一起的私人空間的尋求,在身體上與母親和她的新生嬰兒保持距離,不愿與其建立親密關系。這種情緒空間為幼兒所體驗到的原始情緒提供了一個界限,使得他能夠發展出某種自我觀察和反省的能力。
塔維斯托克培訓在幼兒觀察中的地位
幼兒觀察本身就是“二胎”。一開始,從1948年到20世紀60年代中后期,兒童心理治療培訓中還沒有獨立的觀察課程。該培訓要持續三年的時間。在從事臨床實踐前的一年,要做的事情主要包括個人分析、嬰兒觀察、參加埃絲特·比克的研討班,以及參加多學科的案例研討班及塔維斯托克的其他許多培訓。當時,還沒有幼兒觀察研討班。不過,在馬里列本開辦了一所塔維斯托克幼兒園。這所幼兒園給在塔維斯托克接受培訓的教育心理學家們提供了各種機會來對幼兒進行測試,塔維斯托克中其他學科的受訓者也會到這所幼兒園參觀。因此,需要有一個研討班來討論所觀察到的各種現象。到了20世紀50年代后期,中心要求雪莉·霍克斯特(當時是塔維斯托克的教育心理學家)負責幼兒園觀察研討班事宜。最后,到了1969年,弗朗西斯·塔斯廷接管了負責該研討班的任務(Hoxter,1997)。
大約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安娜·弗洛伊德中心里也出現了相似的發展。在1957年幼兒園創立之后,便開辦了幼兒園觀察研討班,其目的之一是:“給在中心接受培訓的學員提供機會,讓他們可以觀察和研究正常的兒童發展”(Brenner,1992)。
最終,塔維斯托克幼兒園關閉了。其間,兒童心理治療培訓在各方面都發展迅速。接受培訓的學員更多了,每年招生一次,有四年(后來改成了五年)的課程,還有更為嚴格、豐富的培訓。這就導致了一些類似研討班的出現,每個班上有五到六名接受培訓的學員,同時,每個班上還出現了一些杰出且有抱負的兒童心理治療師(Hoxter,1997)。
研討班的名稱也發生了變化:從“幼兒園”觀察變為“幼兒”觀察。每周要觀察一次,持續一年的時間。有些人到幼兒家里去觀察,有些人在幼兒園或學前機構中觀察。有時候,有些人以他們之前的嬰兒觀察為基礎,對嬰兒稍微大一點的哥哥姐姐進行觀察。作為“二胎”,幼兒觀察在培訓中不管怎樣都只能居于第二位。幼兒觀察培訓持續的時間只要一年,而且不需要提交觀察論文,直到最近文科碩士課程將其設為一個必要部分,才對觀察論文做出了要求。不過,在意大利,完成幼兒觀察研討班的培訓需要兩年的時間。這個變化要追溯到1982年,當時,在羅馬課程(Rome Course)上,有一群學員對幼兒觀察非常感興趣,以至于他們自發地要求將培訓時間延長至兩年(Gianna Williams,私人通信,1997)。
與嬰兒觀察方面日益增多的文獻相比,有關幼兒觀察的精神分析文獻相對較少,這也進一步證實了幼兒觀察比較受忽視的狀況。這是不是反映了一種理論姿態呢?有一種由來已久的批評觀點認為,克萊茵學派的研究者過于重視生命第一年和母嬰之間的二人關系,因而低估了俄狄浦斯情結和三角動力關系的重要性。不過,眾所周知,克萊茵擴大了與俄狄浦斯群集(oedipal constellation)相關的范圍,并且認為它出現的時間要比生殖器首位(genital primacy)早很多。不過,情況也有可能是這樣的:在最近幾年,克萊茵學派朝著俄狄浦斯組織的原始形式的方向開展的研究,已經取得了極大的進展。在理解孤獨癥兒童和精神病患兒的心理結構和病理學的過程中,這些前俄狄浦斯方面的研究似乎具有特別的重要作用。布里頓(Britton,1989)曾強調,前性器期俄狄浦斯情結中的母親意象會對性器期俄狄浦斯情結產生深遠的影響:尤其會對父親的意象產生影響。
希臘花瓶上的一幅畫
在圖3-1中,一個女人站在那里,左手抱著一個孩子。這個女人的右手向外伸展,她的臉背對著孩子,眼睛看著自己那只空著的手。孩子的身體和臉也是背對著母親的。他的兩只手都舉著,手的姿勢表明他想要讓其他人抱他。強烈的背離動作將母親和孩子拉了開來。他們的臉上看起來好像都沒有表情,但事實上卻傳達出一種距離感。母子雙方都很專注,他們都探出身子,朝向其他某個地方。
這幅畫描繪了時間的暫時停止,他們在等待其他演員的進場。身體的接觸保證了他們之間的聯結,因為雖然母親看起來好像不能維持親密關系,但她畢竟還抱著孩子。他們臉所朝的方向和他們手的動作表明母親和孩子之間存在一種巨大的排斥力。孩子向外伸出的手描繪了留給另一個人的空間,要求那個人在場,并需要其抱持功能。同樣。母親的手也是空著打開的,表明了一個空間的存在和她在等待著什么東西的意義。
希臘花瓶(圖3-2)上這樣一幅不同尋常的、有著強烈感情色彩的畫似乎鮮明地描繪了當母親快要生二胎和需要父親在場時,母親——幼兒關系方面所發生的變化的力度和情節。

圖3-1 希臘花瓶上的一幅畫

圖3-2 希臘花瓶(公元前470—前440,英國國家博物館)
幼兒在面對母親再次懷孕的事件時,可能會覺得母親的懷抱太緊了,不能給他提供空間。這種感覺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幼兒的一種認知,即母親沒有能力“把巢放大”(Gianna Williams,Personal Communication,1997)并給另一個孩子創造空間。不過,這可能也是幼兒分裂和投射他的攻擊性的結果,導致幼兒將母親的懷抱感知為充滿敵意的、不可接近的。
因此,在這樣的時刻,幼兒可能就會離開母親,轉而尋求另一個客體(這個客體最好是父親)給他提供支持和包容,因為他覺得在母親身上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支持和包容了。通過這種新建立的關系,幼兒需要從與母親具有強烈沖突色彩的關系中恢復過來并獲得解脫。他還需要支持從而讓自己愛的情感保持活力,這種情感能讓他再次回到母親身邊。通常在幼兒觀察中,觀察者會被要求發揮這種對幼兒有益的父親功能。在幼兒及其家人經歷重大的變化(如又一個嬰兒的降生)時,觀察者和幼兒之間發展起來的這種關系能夠在維持幼兒及其家人的心理平衡方面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轉向父親
弗洛伊德(Freud,1933a)曾寫道:“當另一個孩子出現在嬰兒室……幼兒(即使年齡差只有11個月)通常能夠注意到發生了什么事情。他會覺得他的權利被罷免、掠奪和侵害了;他會對這個新生的嬰兒產生妒忌和敵意,并對不忠誠的母親感到不滿,他往往會通過行為方面令人討厭的變化來表現這一點。”(p.123)弗洛伊德的這些觀察屬于一種更為一般的背景,他在這個背景中分析了一個年幼的女孩遠離母親、轉向父親的原因。弟弟或妹妹的出生,通常是小女孩控訴其母親的諸多原因之一。她的不滿(在男孩身上,情況也是一樣的)還包括由于口唇受挫和肛門受挫、手淫受到限制,以及閹割焦慮而產生的不滿。從根本上說,這些不滿都根源于幼兒“對愛的過分要求”(Freud,1933a)。
在梅蘭妮·克萊茵(1945)看來,“對新的滿足源的尋求”取決于在原始客體(通常是母親或母親的替代者)方面所體驗到的滿足和挫折。對父親的“新欲求”(Klein,1945)最早出現在嬰兒6到12個月期間斷奶的時候。父親成了幼兒投射的“理想的容器”(ideal container,Segal,1989)。幼兒通常期待父親成為一個理想的滿足源,或者“為了與乳房保持一種可以忍受的關系,他將乳房和他自己壞的方面分裂了出來,并創造了第三個壞的形象”(Segal,1989,p.96)。
在前性器階段,父親主要被感知為一個部分客體(part-object),而后來的俄狄浦斯情結與被感知為完整客體(whole object)的父母雙方有關。西格爾(Segal,1989)指出,克萊茵不斷地將俄狄浦斯情結的變遷與抑郁性心態(depressive position)的發展聯系到了一起,“與作為一個完整個體的母親的關系隱含著這樣一位母親:她與嬰兒是相分離的……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她的生活主要包括與父親的關系,還有各種‘隱含的’排斥感、妒忌感、猜忌感”(pp.2-3)。但是,與抑郁性心態的聯系也意味著:俄狄浦斯情結的開始與最大的施虐傾向階段沒有關系,而是相反,與施虐傾向的減少,強烈的旨在恢復乳房、夫妻以及整個家庭的修復沖動相關。
這個過程可能也表明了一種暫時性的倒退,即退回到那種將好的母親(乳房)與壞的母親(生殖器)區分開來的分裂機制。事實上,當“在幼兒的心里,攻擊性沖動把他從攻擊性幻想的受害者轉變為受到了傷害的且想要進行報復的形象……嬰兒就越來越會覺得需要一個被愛的和深愛的客體——一個完美的理想客體——來滿足他對于獲得幫助和安全感的渴求”(Klein,1945,p.379)。因此,對幼兒(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均是如此)來說,父親既會喚起他們愛的情感,也會喚起他們恨的情感,這種愛恨交織的情感在某種程度上來源于與母親的關系,而且幼兒在某種程度上會以一種新的方式來體驗與父親的情感。
雖然關于早期心理發展的概念模型不同,但加迪尼(Gaddini,1976,1977)認為,在幼兒的發展中,父親是以一些相似的有趣方式定型的。當幼兒開始認識到母親是一個獨立于他的個體時,父親便會出現在心理圖景上。一開始,父親會被幼兒視為母親的一個副本,是她“兩個方面當中的一個”(Gaddini,1977),只能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與她分化開來。父親和母親的真實人格特征可能會對以下情況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嬰兒期與母親的關系中有哪些部分會被分裂開來并代之以與父親的關系,有哪些部分會一直保持(Gaddini,1977)。
幼兒可能會將所有與和母親之分離相關的具有沖突的方面都放到父親身上,目的是與母親重新建立一種完美的關系,或者,幼兒也可能會嘗試“將在第一個人身上失去的所有東西都投注到新的對象上”(Gaddini,1977)。這種大規模的取代可能會達到兩種結果:要么發展,要么倒退。在第一種情況下,幼兒能夠慢慢地修復由于認識到母親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而產生的變化;而在第二種情況下,幼兒可能會采取防御的姿態,以免認識到母親是一個獨立個體,并拒絕向后一個階段發展。
從這個觀點出發,我們可以用不同的視角來看待希臘花瓶上的那幅畫,認為它代表了這樣一個事實,即新客體(父親)的出現植根于與原始客體的關系,并且是在此基礎之上的擴展。
觀察者的父親功能
一個狹小的空間
接下來的觀察證明了在有些情形下,二胎的誕生有可能會導致蹣跚學步的幼兒及整個家庭出現倒退傾向,而不是發展傾向。當與母親的原始關系至今依然充滿了早期的焦慮,而幼兒的內心世界里沒有牢固建立好乳房的意象,那么,結果便會是“幼兒沒有能力忍受由于對母親的對抗、憎恨等俄狄浦斯情感而產生的額外的焦慮和內疚”(Klein,1945,p.370)。除此以外,父親還可能是缺失的。事實上,正如羅森菲爾德(Rosenfeld,1992)所指出的,“父親人在家里并不能保證他就一定扮演了父親的角色。對幼兒自我(Self)的真正滋養是情緒方面的關注和心理方面的關注”(p.768)。如果父親不在一邊支持母親、接管孩子、整合母親的功能,那么,幼兒就找不到從母親懷抱到父親懷抱的安全通道,之后也體驗不到對愛恨情感的可能的容納度和流動性的增強。相反,幼兒所體驗到的是容納的缺失和從母親的懷抱中跌落下來。這種缺失從某種程度上說是暫時的,其時間的長短取決于父親和幼兒之間發展關系的可能性,以及喚起家庭環境中其他人的父親功能的可能性。另外,幼兒宣稱其自身需要的強度和堅持性,對于決定一個幼兒是否在心理上被抱持在某個人懷中也具有重要的作用。
接下來,我們將描述在為期兩年的幼兒觀察環境中所看到的一個幼兒的情況。該觀察是尤金妮亞·瑪麗亞·馬爾扎諾(Eugenia Maria Marzano)在意大利進行的,她在觀察第一年與本章的作者就觀察到的現象進行了探討,第二年與西莫內塔·M.G. 阿達莫一起進行了討論。
觀察開始的時候,這個幼兒的母親懷了二胎兩個月。觀察的幼兒叫露西婭(Lucia),兩歲兩個月大,剛剛上幼兒園。露西婭的父母在婚姻方面出現了一些問題,母親認為露西婭父親沒有給她足夠的支持。
露西婭,兩歲兩個月
露西婭的母親在第一次見到觀察者的時候,便抱怨說房子太小了,她不知道生下二胎后他們該怎么辦。而事實上,露西婭的玩具扔得家里到處都是。而且,這個母親的內心好像充滿了對露西婭的擔憂。她說她是為了露西婭才要肚子里這個孩子的,但同時她又覺得自己對露西婭不忠誠。她非常擔心她的女兒,因為露西婭已經表現出了各種痛苦的跡象,包括很難與她分離、睡眠障礙、夢魘、強迫性手淫、口吃等。據這位母親說,她和她的丈夫都非常喜歡露西婭,尤其是她的丈夫,他“總是把露西婭說的每一個字都放在心上”。
一開始,我們就遇到了一個空間的問題。在這個家庭中,物理空間和心理空間好像都太小了,不足以容納全家人的所有焦慮。其部分原因可能在于父母功能的支持性不夠,且相當有限。母親把她的丈夫描述為只知道說好話,但卻軟弱無能,他“總是把露西婭說的每一個字都放在心上”,這種描述可能很好地反映了她的內在父親的品質。
在隨后的幾個月中,他們的婚姻問題更為明顯了。母親經常跟觀察者訴說他們嚴重的婚姻問題,還有露西婭的外公外婆把她往回拉的舉動,他們希望她回娘家。對于父母的爭吵和小寶寶的即將誕生,露西婭看起來好像很不安。有時候,她會把自己完全等同于她的母親,假裝她也懷孕了,如果其他人沒有注意到她和她母親的腹部,她就會非常生氣。而有時候,她又會威脅說,小弟弟一出生她就把他殺死。
接下來,母親重新安排了家里的空間布置,暫時睡到了露西婭的房間。這個時候,露西婭似乎更能夠忍受與母親某種程度的分離了。她睡覺的時候不用再抱著母親,相反,她會對母親說:“我們以后要結婚。事實上,我們已經結婚了,因為你快要生寶寶了。”而在其他時候,露西婭會說,當小寶寶出生的時候,她就會變小,她會躲到桌子底下,假裝自己已經變小了。在嘗試獲得某種空間的過程中,母親設法去上了一門產前準備課,目的是讓她自己能夠擁有“不被露西婭干擾的時間和空間”來考慮即將出生的寶寶的事情。
露西婭,兩歲六個月
在一次觀察中(當時母親已經懷孕六個月),露西婭拼命地試圖把一個大箱子里的一些玩具放到另一個小得多的箱子里。當完成不了這項任務時,她開始對母親大發雷霆,把她推到一邊,嘴里還說著,“你走,你是壞人……我不想要這個媽媽……我想要爸爸”。
在這次觀察中,露西婭似乎正努力應對自己對肚子里有一個小寶寶的母親的妒忌情緒。她的應對方法是,先否認自己與母親之間有任何的差異(小箱子和大箱子是一樣的)。接下來,當她發現否認小女孩與母親之間的差異站不住腳時,便開始對母親大發雷霆,并試圖通過轉向父親來緩解這些憤怒情緒。
在小寶寶出生前的一個月,這種轉向父親的嘗試似乎被進一步鞏固了。母親松了口氣,說現在這個孩子晚上只要她的父親了,她還補充說:“露西婭終于變得越來越依戀她的父親了。很可能是因為她已經理解我以后還必須要照顧小寶寶。”
在同一次觀察中,露西婭單獨和觀察者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她懷里抱著一個洋娃娃,然后把洋娃娃交給觀察者,并要求觀察者抱著洋娃娃。接著,她說這個可憐的娃娃在夜里會非常害怕,因為有一條龍會跑到籃子里來嚇唬所有的動物。她還補充說,小弟弟出生后,她會跟他一起玩,因為他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但是,在那之后,小弟弟會長大,長得像鱷魚一樣大。露西婭貼著觀察者的耳朵小聲地嘀咕,就好像在說著什么秘密,她說她自己是“一個漂亮的小媽媽”。然后,她笑了,并糾正自己的話,說:“我是個一丁點大的小媽媽,我也是個一丁點大的小女孩。”
大約就是在露西婭開始轉向父親的時候,她還開始以特別的方式利用起了觀察者。觀察者在情感上介入了這個家庭,但又不是這個家庭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這樣一個事實看起來好像有助于露西婭思考她內心所發生的變化。通過與觀察者共處的私人空間,露西婭發展出了某種自我觀察的能力。她發現,她可以通過對玩具動物的投射,來談論她在夜晚的恐懼。她還有能力恢復過來,在作為幼兒的同一性(identity)和對她母親的投射性認同之間來回轉換。
布里頓(1989)描述了原始的家庭三角關系是怎樣為幼兒提供兩種聯結(即他與父親和母親的聯系),并讓他面對父母之間的關系的:
如果父母之間的關系……在幼兒的心里是可以忍受的,那么,這種關系就為第三種客體關系提供了原型,在這第三種客體關系中,他是見證者,而不是參與者。于是,第三種關系狀態就形成了,我們從中可以觀察到客體關系……這就為個體提供了觀察自己如何與他人互動、在保持自己觀點的同時接受他人的觀點,以及在保持自我的同時反思自我的能力。(p.87)
通過和觀察者的單獨相處,跟觀察者談論自己的夢魘,通過在觀察者的耳邊低語,露西婭開始劃定一個私人的空間,在這個空間里,她可以嘗試性地去建立這第三種關系狀態。
不過,這種內在的發展是非常不確定的。在小寶寶快要出生的那些天,難以融洽相處的家庭情境再次出現了。母親在觀察者面前表現得非常緊張、疲憊,她總是抱怨她的丈夫不能給她任何的支持。她非常生露西婭的氣,覺得露西婭是在挑戰她做一個好母親的能力。但與此同時,她又覺得非常內疚,因為她不能成功地保護露西婭免受父母爭吵的影響。
露西婭經常生病,只能待在家里,不能去上幼兒園。她常常會把紙張剪成碎片,扔到地板上,她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她的破碎感。在其他時間,她會用橡皮泥捏成人像,還會給它裝上性器官,這傳達了她長期以來所專注的事情。
露西婭還告訴觀察者,她很害怕自己被狼或獅子吃掉,但有一天在喝橘子汁的時候,她突然大聲叫了起來:“我要喝掉弟弟,我要把他吃掉!”緊接著,她又馬上安慰和愛撫起了自己肚子里的“小寶寶”,并哄他睡覺。母親告訴觀察者,露西婭經常會“引誘”她的父親,叫他“老公”,而且晚上會喊他。而在其他時候,露西婭又經常對父親生氣,排斥他。
小寶寶即將出生的事實好像讓露西婭越來越崩潰,她之前就已經存在的心理發展消失了。她想利用父親來獲得某種寬慰,好讓自己在與懷孕母親之間的關系中所體驗到的焦慮能夠得到一定程度的減輕,但她的這種意圖卻很可能因為一些同時出現的因素而不能實現。這些因素包括她自己的俄狄浦斯妒忌,以及她公開地想與父親建立具有性欲色彩關系的傾向,而與這同時存在的還有父母之間強烈的敵意。母親和父親之間的沖突支持了露西婭的想法,即父親是母親的敵人。
一艘裝滿了危險的魚的小船/一個裝滿了危險的魚的懷抱露西婭,兩歲十個月
小寶寶出生后不久,露西婭就向觀察者抱怨:“家里所有空間都被那個東西(意指小寶寶)占滿了。”后來,當母親給小寶寶喂奶時,露西婭就坐在旁邊,她要求父親給她拿一個小船形狀的盆來。當父親把盆放到露西婭的旁邊時,她爬了進去,假裝自己是一條魚。她只拿那些體型大且具有威脅性的玩具——即鯊魚、鯨魚、劍魚等。這些玩具都被她放到了小船形狀的盆里,就放在她身旁。接著,露西婭假裝自己遇到了一場可怕的暴風雨。海面上風浪非常大,以至于露西婭好幾次從小船上摔下來。再后來,她拿起了一輛玩具小汽車,給她正在吃奶的小弟弟看,然后,她用手里的小汽車在小弟弟的臉頰上敲了好幾下。
露西婭的“裝滿了危險的魚的小船”生動形象地描述了這一點,即“母親的內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危險的地方”(Klein,1945)。在她看來,媽媽的小船/懷抱已經完全被危險的東西占據了,這些危險的東西既包括父親的陰莖,也包括她剛剛出生的小弟弟。她認為他們具有非常大的威脅,因為他們身上充滿了她分裂出來且投射出去的口唇施虐傾向(oral sadism)。露西婭想要吞噬母親的所有空間,想喝掉、吃掉她的弟弟和母親內在的所有東西,這個愿望使她產生了這樣一種感覺:她的父親和弟弟都已經變成了具有報復性、毀滅性和攻擊性的東西。
由于不能轉向第二個客體,露西婭感覺自己從母親的懷抱中摔落了下來,因為母親的懷抱已經遭到了攻擊和傷害,因此已經變成了一個危險之地,不再是她的安全港灣。1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這個家庭即將面臨瓦解的潛在危險甚至變得更為明顯了。露西婭對弟弟的攻擊性逐步地升級。母親似乎也不再那么急切地保護弟弟。母親之所以選擇退讓,是因為她害怕她保護弟弟的表現會激化露西婭的妒忌心,從而使她更有可能做出不好的,甚至更多傷害弟弟的舉動。因此,母親試圖通過減少或隱藏她自己與二胎之間的聯結,來規避露西婭的妒忌心和憤怒感。例如,母親早上會假裝去上班,而不是和小寶寶一起待在家里。但這種小把戲并沒有什么用,她發現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非常退縮的女兒和一個被忽視的小兒子。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母親告訴觀察者,她曾對丈夫說她非常擔心他們臥室的地板,因為地板上堆了非常多的東西,她擔心地板會坍塌,會壓到人。她跟丈夫說,他們有必要“再加一根梁”來支撐地板。
母親提出“再加一根梁”的要求一開始是對她丈夫說的,然后又對觀察者說起了這個要求。不過,所有幼兒研討班成員在觀察期間都必須擴大關注的范圍,要抱持觀察對象的心理痛苦,給家庭成員以理解,并給他們發展的希望。在觀察期間經常發生的情況是,觀察者發現自己到的時候幼兒卻不在家。她的時間因而被分割成了兩部分:一部分用來聽母親說,另一部分用來觀察幼兒。接受母親想要獲得支持的要求,而且,在母親不在的時候,如果露西婭出現試圖傷害弟弟的行為就主動制止她,這些都是給這個家庭提供“另一根梁”的必要方法,在小寶寶降生后和婚姻關系惡化的情況下,這些方法可以用來幫助“支撐”這個家庭所承受的越來越重的情緒負擔。
觀察者的艱巨任務包括接受這個家庭的嬰兒期焦慮和投射,但只有在公開要求或非常必要的時候才會這樣做。同樣,當母親把小寶寶交給觀察者抱(這是家庭嬰兒期情感的一種具體表征),觀察者會把小寶寶抱在懷里,不過,她過一會兒便會找個借口溫柔地把孩子交還給他母親。觀察者用這種方式保持她作為一個觀察者的角色,同時又接受這個家庭對她的能力的需要,即需要她幫助承受一些情緒負擔。觀察者并不像治療師一樣需要扮演明確解釋者的角色,但隱含在她接納這個家庭的工作過程中的是她無聲的理解,這就是她接納這個家庭成員之間溝通的方式,也是她對他們采取的行為方式。
露西婭,三歲
在暑假前最后一次去他們家時,露西婭迫切地想與觀察者建立和維持親密的情感聯系。她非常喜歡觀察者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一本書,并要求媽媽讀給她聽。但就在她非常開心地與母親親密接觸時,小弟弟突然醒了,打斷了她們。露西婭很快站了起來,要求觀察者陪她去游戲室,幫助她把一些積木搭好,她自己之前總是搭不好。
此時,在露西婭的身上,一種更為原始的焦慮明顯地表現了出來。就像馬加尼亞(Magagna,1987)所指出的,幼兒在內心與之斗爭的并不只有妒忌感。當和父母在一起時,幼兒會感覺到自己是他們的孩子,他們愛他。當他感覺到媽媽肚子里有一個小寶寶、看到爸爸或媽媽懷里抱著小寶寶,或者看到爸爸媽媽一起陪著小寶寶玩游戲或洗澡時,幼兒就會覺得這個小寶寶奪走了屬于他的身份。當幼兒不能確定自己是一個哥哥或姐姐的身份(即他不需要和小寶寶或父親一模一樣),幼兒對于母親懷抱中的小寶寶的認同感就會受到強烈的動搖。
露西婭,三歲三個月
暑假之后的許多周,“摔(falling)”成了一個核心問題。露西婭常常會爬到她五個月大的弟弟的游戲床上。她和弟弟玩耍的方式非常刺激,以至于一會兒就會把弟弟嚇哭。母親因此常常責備露西婭,而露西婭的反應是哈哈大笑,并趴在游戲床的邊沿上,這非常危險。觀察者注意到,露西婭這樣做有非常嚴重的風險,她可能會頭朝下摔下來。接下來那個禮拜,露西婭就戴了一個頸托,觀察者聽說,她被送去醫院了,因為她從床上摔了下來。
“摔”似乎與露西婭的感受有非常大的關聯,露西婭覺得自己已經滾出了媽媽的懷抱,已經失去了作為“媽媽懷里的小寶寶”的身份。露西婭似乎并不覺得父親能夠幫助她適應這種引發焦慮的變化,即從一個小寶寶變為家中已經能夠蹣跚走路的幼兒;她經常跟觀察者說,她的父親或者她的“丈夫”已經死了。有一天,她哭著從幼兒園回到了家,說同班的小朋友們告訴她:她是一個沒有爸爸、沒有媽媽的孩子。
提供一個私人空間
不過,在這種關鍵的情境中,有些事情發生了。戴維·羅森菲爾德(David Rosenfeld,1992)曾寫道:“父親的角色有時候也可能是孩子指定的。”在孩子轉向乳房或離開乳房時,可以采用需要或拒絕母親照顧的方式,要求獲得或拒絕父親的照顧,從這個意義上說,是孩子讓父親扮演起了某種特定的角色。現在,露西婭在尋找某個人來扮演這個未被扮演的角色的過程中,她把目標指向了觀察者。在隨后的幾周中,露西婭堅定不移地保護著她與觀察者在一起的時光。“他們告訴我,你會來和我一起待一個小時。”她對觀察者說。還有一次,當母親與觀察者正說著話時,露西婭表示反對,她說:“她只和小孩說話。”此外,與觀察者在一起的空間必須是一個特殊的空間,必須與弟弟的空間或弟弟和媽媽在一起的空間分離開來,并且要保護起來不受他們的干擾。她對觀察者解釋說:“就我們單獨玩,就我們兩個人一起玩,這個游戲才好玩。”
露西婭的游戲總是圍繞同一個主題:通常要求觀察者當爸爸,而她自己當媽媽。因為扮演的是一對夫妻,所以他們必須將他們無數生病的、受苦的孩子送到醫院,給他們治療,給他們提供營養,并保護他們。雖然露西婭在照顧這些“小寶寶”上非常馬虎,并表現出了較高程度的矛盾心理,但這種在私人空間進行的游戲好像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露西婭和觀察者在一起的私人空間通過允許她將對弟弟的攻擊性以象征性的方式表達出來,從而為她提供了安全感。通過這樣一個私人空間,露西婭的內心產生了一個分裂的過程。這個過程使得她能夠慢慢地看到自己重新產生了對母親的愛,還有對弟弟的關心。這一點在接下來的兩個場景中得到了證實。
露西婭,三歲七個月
這是一個冬天。露西婭現在三歲七個月,她的弟弟也已經九個月大了。露西婭坐在觀察者旁邊玩涂色游戲。當時,她母親正同她弟弟說著話。注意到這一點之后,露西婭馬上站了起來,一把把弟弟抱了起來,親吻他,并非常大聲地對他說著“充滿愛意的”話,以至于她聽起來好像是在大喊大叫。與此同時,她抱著弟弟走得非常快,差點摔倒。弟弟受到了驚嚇,幾乎要哭了。母親抓住了弟弟,把他抱了回來。母親同時也扶住了露西婭,以免她摔倒。母親還非常嚴厲地警告了露西婭,說她早晚有一天會把弟弟的腿摔斷,這樣他就不能走路了。
當母親走出房間時,露西婭推了站在椅子旁邊的弟弟一把。弟弟摔倒在了地板上。接著,她馬上要求觀察者“離開”,用手指著她的房間。她要求觀察者跟她繼續玩她們的“老游戲”。當她們到她房間的時候,露西婭把她的洋娃娃都放進了嬰兒車里,她說她只拿生病的娃娃。她用毛毯把這些洋娃娃蓋了起來,說要保護他們不被吉卜賽人抓走,“這些吉卜賽人專門偷小孩和所有人的珍貴物品”。接著,露西婭把她最喜歡的小男孩娃娃放進了弟弟吃飯時坐的高腳椅子里,并給他喂飯。喂完飯以后,她就把他放到了弟弟的床上“睡覺”。
觀察者在看到一個小寶寶摔倒在地時應該怎么辦?這個難以處理的問題雖然一直縈繞在觀察者的心頭,但在這里卻不是我們討論的重點。在與觀察者一起玩耍時,露西婭要求她們換到另一個房間,這是一個獨立的地理空間,代表了一個不同的心理空間。為了實現這種改變,露西婭必須能夠讓自己與她的原始感覺以及她原先的表達方式保持距離。在一個象征領域中,一個事物可以代表另一個事物,洋娃娃可以代表母親新生的寶寶。這種保持距離還使得她可以思考已經造成的傷害,因為所有的“小寶寶”都生病了。
在她和觀察者一起的私人空間里,露西婭才有可能重新獲得這樣一種體驗,即她在觀察者的心里有一個獨享的空間。這是一個非常珍貴的歸屬地,必須在內心世界里對其加以保護。從每個孩子都有權利覺得他在父母的心里和生活中有一個獨特的、不可取代的位置這個意義上說,露西婭通過一種具體實際的方式重現了“離開以及和觀察者單獨相處”,以此表達了她的需要,即她需要重新確認在自己與母親之間的獨特關系中所存在的信任感。這個空間似乎緩解了露西婭的妒忌感,從而為她建立三元關系提供了可能。于是,修復“受傷的孩子”的可能性就出現了。
不過,在接下來的這個禮拜,露西婭內心充滿了對弟弟的可怕的憤怒,甚至可以說是狂怒。她用許多方式折磨弟弟,而這導致母親總是責備她。一聽到母親的責備,露西婭就跑出房間,不過她很快又會回去,跑到母親抱著的弟弟旁邊,用牙齒咬著他的衣服不停地拉扯。在這之后,露西婭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間,要求觀察者陪她一起玩。在這個私人空間里,露西婭想讓觀察者扮演生病的小孩,而她自己扮演的是媽媽,她看到自己的孩子發了高燒,就去給她治療。在扮演了這段情節之后,露西婭要求觀察者跟她調換角色,這一次露西婭扮演生病的小孩,而觀察者扮演一位女醫生,成功地治好了她的病。
在這個與觀察者獨處的私人空間里,露西婭由于母親抱著弟弟而產生的強烈妒忌感和憎恨感,被象征性地看作一種情緒高溫,即一種讓人痛苦的疾病,需要進行治療。這個治療出現在了接下來的一次觀察中,這次觀察正好是在觀察者答應每周去露西婭家一次的約定快要結束前。
治療還是殺死小寶寶露西婭,四歲
在不耐煩地等待來訪者的到來時,露西婭為她們兩個人建了一個“洞穴”。她說,在“洞穴”外面,一切都被覆蓋上了冰雪,而且,周圍有很多狼。因此,她努力地在洞穴所有可能的出口處都圍起了柵欄。露西婭說,她和觀察者將成為兩只臭鼬,她們很快就要進入冬眠了。
她描述說,“洞穴”的內部有一部分很溫暖舒適,里面有很多鮮花,還有給兩只臭鼬以及它們的許多孩子準備的食物。露西婭在“洞穴”的一個角落待了一會兒,用嘴巴吮吸著自己的T恤衫。她不讓她的弟弟進入“洞穴”,并向觀察者透露說,她之所以想跟觀察者單獨待在一起,是因為她非常愛她(觀察者)。接著,露西婭把她在樹林附近發現的許多受傷的流浪小狗都帶進了“洞穴”里。她給它們喂食,并幫它們治療,但與此同時,她也會詢問它們的年齡,而答案無一例外都是一歲,即她弟弟的年齡。她還會詢問它們到底哪里不舒服。后來,露西婭焦慮地跟觀察者說,她的肚子也受傷了,不過,她突然又把這種擔憂扔到了一邊,她說:“不管怎樣,我都不在意,我非常勇敢。”
過了一會兒,露西婭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她抱著愛撫的一個男洋娃娃身上,她不斷跟他說著愛的話語。隨后,她停了下來,看著他,并問道:“你怎么啦?你冷嗎?我知道怎么治好你。”雖然她興奮地大聲笑著,但很快就粗魯地把“小寶寶”扔到了地板上。
片刻之后,露西婭又撿起“小寶寶”,深情地把他抱在懷里,她看起來更加憂郁了。但接著,“小寶寶”總是抱怨,說他某個地方疼或者需要什么東西。每次“小寶寶”一這么說,露西婭就會大打出手,再次重重地把他扔到地板上。然后,她匆匆做了決定,她“一定要治好他”。她溫柔地把他放到了床上。她手拿一把塑料刀,假裝把他切成碎片,然后煮熟了吃。露西婭看著觀察者,大聲笑著,繼續吃著被她切碎了的“小寶寶”的碎片。
就在這個時候,母親走進了房間,并談到了觀察結束的事宜。露西婭強行試圖加固入口處的障礙物。母親的反應是:假裝她是一只想偷偷潛入“洞穴”的狼,露西婭“開槍打死了”她。
在這之后,露西婭的情緒再一次發生了變化,她決定讓她弟弟進到“洞穴”里來,但她明確提出,他只能當一只小臭鼬,只能當觀察者的小弟弟。
在這次觀察中,露西婭拼命地想給自己的心理設置柵欄,以免自己想到即將來臨的與觀察者的可怕分離,伴隨這種恐懼感而來的還有寒冷以及狼群的破壞性。這種否認使得露西婭可以維持與觀察者的關系,并將其視為一種理想的關系,充滿溫暖、非常美麗且給幼兒提供營養的“洞穴”表現出了這一點。不過,退回到“洞穴”之中“冬眠”也表明了一種心不在焉的狀態和發展的暫停。
不過,露西婭也提到,“洞穴”里有些東西聞起來不好聞。此外,露西婭還在她內心的某個“角落”保持著這樣一種意識,即她即將要與觀察者分離。通過吮吸T恤衫這個動作,露西婭表明,即將到來的分離使得她退回到了把自己等同于內心的嬰兒部分,她必須用自己內心已經長大的部分(等同于一個母親)來喂養、安撫這個嬰兒部分。
與觀察者的分離通常與這樣一種想法相關聯,即露西婭認為,觀察者會像母親一樣轉向另一個孩子。對露西婭來說,為了保存她對觀察者的愛的感覺,她必須將有關另一個孩子(具體表現為她的弟弟)的想法從腦海中剔除出去。而且,她還必須將那只狼(父親)剔除出去,因為露西婭將那些與分離的母親以及導致她自己的憤怒有關的東西都分離了出來,并投射到了狼(父親)的身上。不過,受傷的小狗被露西婭帶回了“洞穴”,也帶進了露西婭的心里,這就為她思考過去和將來的傷害提供了可能性。隨著露西婭以一種相當雜亂、隨意的方式照顧小狗,“洞穴”中有關游戲的敘事就展開了。露西婭開始詢問小狗它們是怎樣受傷的。當她殘忍地擊打小狗并把它扔到地板上時,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出現了。但是,露西婭不能一直保持對自身攻擊性的痛苦意識,她很快就“殺死了”這種洞察,她把自己等同于一個殘忍的對象,興奮地把“小寶寶”切成碎片。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對即將到來的分離的恐懼損害了露西婭殘存的、脆弱的自我觀察、反省和關注的能力。不過,通過在游戲這個安全的象征性框架結構中將這些幻想情節扮演出來,她對小寶寶和狼(父親)的兇殘念頭減少了。露西婭急切地等著觀察者出現,這樣就有人接受她的破壞性幻想,而她也就不需要將這些幻想都具體實施出來了。游戲使得她可以在自己的愛恨這兩種情感之間建立起某種聯系,從迫害性內疚到抑郁性焦慮,再發展到修復性活動。由此,露西婭進入了一種有質的差別的心理狀態。之前她是禁止她的弟弟進入她的“洞穴”的,但現在她允許他進去了,接著,她還開始對母親熱情起來。在與充滿愛意的好母親重新建立聯系之后,露西婭開始向她索要食物。這讓我們看到了露西婭未來心理發展的某種希望。
私人空間的意義
露西婭要求與觀察者獨處的私人空間的特點,以及這個空間對于幼兒及其家庭而言的功能,需要我們做更進一步的探究。通常情況下,幼兒觀察中總是充滿了競爭、排斥、秘密這樣一些俄狄浦斯主題。有時候,幼兒會試圖與觀察者建立一種排他性的關系,將母親排除在外。這樣做有時候好像是為了擺脫在父母親之間、母親和弟弟之間、觀察者和母親之間(觀察者和母親之間的談話會引發幼兒的妒忌)等二元關系中所體驗到的妒忌感。與幼兒經常試圖通過在觀察期間將妒忌投射出去從而回避俄狄浦斯焦慮的做法不同,露西婭對私人空間的追求則主要是為了探究和反思由于小寶寶的出生而產生的焦慮和變化。因此,這個私人空間所發揮的是一種發展性的功能,而非防御性功能。
母親肚子里的胎兒讓母親的身體和心理都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正如羅漫娜·內格里(1988)在觀察案例研究(這個案例是瑪莎·哈里斯督導的)中用優美的語言所證明的,對于幼兒來說,小弟弟/妹妹的出生有可能不僅是一種對追求知識的本能(epistemophilic instinct)的刺激,還是一種促進其心理發展的巨大刺激。不過,為了讓幼兒能夠獲得成長(而不是倒退),我們需要在幼兒內在的夢的舞臺上給他們留出實施攻擊性、報復性行為以及愛的幻想的空間,并讓他們在游戲中表現出來。
觀察者有時候可以提供“一個單獨的懷抱”,在由于小寶寶的出生而帶來的各種變化之間架起橋梁。露西婭似乎生活在一片到處都是危險的魚,還有一條龍的海洋里,直到觀察者駕駛的安全的小船(懷抱)出現,讓她上了岸。在弟弟出生后,露西婭最先對觀察者說的話中充滿了抱怨,她說家里所有空間都被那個東西占滿了。在盆——小船的游戲中,露西婭覺得,這艘小船由于她的俄狄浦斯競爭者(即她的父親和弟弟)具有威脅性的存在而遭到了毀壞,這就表明,她需要在她的內心恢復一片安寧的區域2,在其中她可以體驗到自己對母親的愛。她努力地嘗試恢復這樣一片區域,她想找到一個人,讓她可以將她對已失去的深愛的母親的渴望,以及對她自己已失去的充滿愛的自我的渴望移植到這個人身上。因此,她一開始轉向了她的父親,但很快又退了回來,因為這種關系中由于父親的誘惑而日益增強的性欲色彩讓她很焦慮。“轉向父親”還讓她充滿了擔憂,因為當她發現父親和母親之間如此沖突的關系時,她就很難與父親建立親密的關系。
不幸的是,在露西婭的環境中,好像沒有其他人可以讓她修通由于弟弟的出生而帶來的各種變化。這不僅僅指的是必須具備的母親的包容。如果在母親之外沒有一個父親的空間,而是與母親聯系在一起,不能夠接收投射性認同,那么,幼兒便不能內投父母之間相互合作的機能。重要的是,露西婭不僅向觀察者提出了要求,而且成功地從觀察者那里獲得了這樣一個空間。
加迪尼(1977)曾經強調過,盡管父親的意象來自最初對父母親之間關系的感覺,但父親也會慢慢地為這種關系的塑造做出越來越多的貢獻,因此,最終出現的便是一個完全不同的父親意象。從這個意義上說,觀察者所發揮的功能在決定將會形成哪種父親功能(paternal constellation)方面非常關鍵。
眾所周知,在嬰兒觀察中,“觀察者為母親提供了一個另外的‘反省性空間’”(M. J. Rustin,1997)。而在幼兒觀察中,除此以外,由于幼兒對觀察者的認同,觀察者還能夠幫助幼兒強化他的觀察和反省姿態,以及他審視家庭外部關系和內部關系的能力。在露西婭與觀察者獨處的私人空間里,她能夠“走側步”,完成“橫向水平運動”,這“使她具有了能力……能夠在做自己的同時,自我反省”(Britton,1989)。一方面,這樣一種可能性讓露西婭獲得了極大的解脫,不管什么時候,她都能夠和觀察者一起“離開”,關上門,再次創造這個私人空間。另一方面,每一次當她不被允許擁有這樣一個獨立的空間,她就會對弟弟做出暴力行為,且暴力行為的等級會大幅度升高。
觀察者的立場
“極端的情況會讓我們清楚地看到觀察者立場的不確定性”(M. E. Rustin,1988)。許多學者都討論過這個問題:當被觀察的家庭遭遇了悲慘的境地,或者某個家庭成員有了危險時,移情和反移情感受會對觀察者產生怎樣的特定影響?至少在幻想的層面上,“觀察者在某些家庭中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在一些更團結的社區中通常由配偶、兄弟姐妹、父母、鄰居扮演的角色”(M. J. Rustin,1997)。在這些情況下,觀察者的中立態度的意義似乎尤其具有爭議性,而觀察者需要竭盡全力忍受由于“因自己怯懦、困惑或未經思考的共謀而有可能違背幼兒或家長之最大利益”(M. E. Rustin,1988,p.12)而產生的焦慮感。布倫納(1992)曾寫過一篇論文來論述幼兒園觀察在安娜·弗洛伊德培訓中的地位,她在這篇論文中談到了觀察記錄的重要性,她把觀察記錄視為觀察者和幼兒進行“一次私人訪問”的機會,使觀察者和幼兒之間的關系得以深化。研討班還給觀察者提供了一個私人的空間,使他能夠完成雙重任務:一是觀察幼兒在家庭中的互動,二是理解他自己被引發的無意識過程的深度和復雜性。
對露西婭的觀察者來說,要認識到她母親作為父母的優勢和困境,需要從認同于露西婭的嬰兒期情感轉變為接近她的母親,為她的擔憂提供情感空間,并理解她的焦慮,這一點尤其重要。在這么做的時候,觀察者就充當了父親的角色,即在母親和幼兒的關系中發揮“支持性橋梁”作用的第三個人。有時候,觀察者也需要得到研討班的幫助,以找到“一種說話方式”(Crick,1997),好讓他自己的聲音被聽到(甚至在缺乏一種解釋性功能的情況下,也能讓自己的聲音被聽到),并找到一種如何對別人所說的話做出反應的方式。
在有關幼兒對弟弟或妹妹的攻擊性,以及如何處理幼兒與家人分離的問題中,我們可以非常敏銳地察覺到這些問題。露西婭的世界充滿了原始的幻想和感覺,她經常將這些幻想和感覺表現為針對她的弟弟。觀察者對此沒有什么反應,這被露西婭和她的弟弟解讀為:她是一個被動的家長(Isaacs,1933)。如果觀察者被視為一個被動的家長,那么,幼兒要么可能會認為觀察者支持破壞性和傷害,要么內心會承受對報復的恐懼。這種恐懼遲早會導致幼兒做出某種自我毀滅的行為。因此,我們通常鼓勵觀察者在小寶寶一個人(沒有父母陪伴)的時候,保護小寶寶。
鑒于上面描述的最后一次觀察,有可能會發生這樣的情況:觀察者與這個家庭的突然分離會讓露西婭產生強烈的痛苦感受,并且還有可能會讓她做出破壞性的舉動。這一點非常明顯,因為與觀察者的關系對幼兒、母親以及其他家庭成員來說都非常重要。所以,我們覺得,嚴格地堅守兩年前預先假定的觀察結論是不妥當的。因此,這個家庭需要有一個逐漸離開觀察者的“斷奶”過程。這個過程包括在接下來的一年中每月一次的觀察,以及在這之后更為零星的一些拜訪。在后來的這些會面中,有一次,母親終于能夠開口向觀察者求助,請求觀察者幫助她找一些心理治療方法來更好地解決她在婚姻方面遇到的困境。露西婭也會打電話給觀察者,這樣,她的記憶中就一直有“她的朋友”以及她們一起度過的時光。
結語
在較為有利的環境中,觀察者的角色會簡單許多。可以說,他只要舒服地坐在他的位子上,僅僅通過他的共情性關注參與正在發生的事件即可。不過,情況也并非總是這樣。有時候,所需要的“演員陣容”不完整,有些“演員”角色是缺失的,這個時候,觀察者就會更為直接地被喊到“舞臺”上去。不過,“舞臺”畢竟不是現實的生活。
在本章描述的這個家庭中,從一開始,母親和幼兒都將一股強大的趨同性壓力放到了觀察者身上,要求她扮演起某種缺失的父親角色。當然,觀察者并不能代替真正的父親。但是,她利用自己作為觀察者的角色,對幼兒及其母親作出反應的方式能夠為她們提供一個救援空間,還有支持和理解,而且事實上,她也確實做到了。
注釋
致謝:感謝弗朗西絲卡·韋爾代利(Francesca Verdelli)女士允許我們引用她的觀察,還要特別感謝尤金妮亞·瑪麗亞夫人慷慨大方地允許我們大段引用她作為觀察者的作品中的材料,這些材料是我們思考本章主題的基礎。另外,我們還要對雪莉·霍克斯特夫人與我們分享幼兒觀察的發展史深表感謝。
本章的作者對有關觀察的評論承擔全部責任。
本章內容最早是在第二屆國際塔維斯托克幼兒觀察大會(倫敦,1997年9月1—4日)上提交的論文。
1.我們在對其他幼兒的觀察中也可以經常看到露西婭游戲中反復出現的主題,如我們在以下片段的生動描述中所看到的:
麗塔(Rita),四歲六個月;喬治奧(Giorgio),兩個月
喬治奧醒了,現在,媽媽一手抱著喬治奧,一手端飯給麗塔。麗塔說:“我想吃喬治奧。你能把他切成一片一片的給我吃嗎?”她用手比畫著切的姿勢,還補充說:“把他切切,然后我們把他燒了吃。他是一只小臭鼬。”
媽媽阻止了她:“不許說了。你這樣對弟弟不友好。”麗塔的反應是“呸”了媽媽一聲,并向媽媽吐口水。媽媽斥責了她。過了一會兒,麗塔爬到了觀察者的膝蓋上,要求觀察者“像昨天那樣跟她一起玩”。觀察者明白,她必須重復她們經常玩的一個“游戲”:讓麗塔坐到她的腿上,然后觀察者拉開她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讓麗塔往后摔。觀察者對麗塔解釋說,如果在麗塔往后倒的時候她沒有抓住,麗塔就會真的摔得很慘。觀察者很困惑:為什么麗塔會不停地抱怨說她不想被抓住。
在思考這個觀察片段時,有一點好像很明顯:麗塔在一次又一次地表達一種想法,即如果她想把弟弟喬治奧切成碎片吃掉,那他將不會再出現在媽媽的懷抱里。但是,如果真的發生這種情況,那么,由于她將自己認同于弟弟,且根據以牙還牙的法則,麗塔也將被趕出媽媽的懷抱。
2.有人可能會想到梅蘭妮·克萊茵(Melanie Klein,1945)所描述的她的患者理查德(Richard)畫的畫:描繪了藍色的母系帝國的情形。其中,有些國家更為自由、安寧,而有些國家讓人覺得很危險,被壞爸爸、弟弟,還有理查德自己所代表的軍隊給占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