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黃陂縣，陸家老宅。

夕陽的余暉給忙碌了一天的老宅鍍上一層暖金色。

桌椅板凳已整齊擺放，臨時搭建的土灶飄著裊裊炊煙，空氣中殘留著食材的香氣。幫忙的村民陸續收工回家，只剩下幾個本家親戚還在做最后的收尾。

陸青山和陸江河站在院門口，送走最后幾位幫忙的鄰居。陸建軍也在一旁，臉上掛著殷勤的笑容，表現的比陸青山兄弟倆還積極。

“青山，江河，今天真是辛苦你們了！這壽宴辦得，體面！”一個本家叔公拍著陸青山的肩膀，嘖嘖稱贊，“瞧瞧這排場，這煙酒，比鎮長家娶媳婦還氣派！”

“是啊是啊，”旁邊一個嬸子接口，眼睛瞟向那幾箱顯眼的“紅塔山”和“五糧液”，“聽說都是青山你們掏的錢？建軍，你這發起人功勞也不小！”

陸建軍臉上笑容不變，心里暗罵一句，嘴上卻連忙道：

“應該的應該的！主要是青山和江河兄弟倆操持得好，我就是跑跑腿，打打下手。”

夜晚，一切準備妥當，陸建軍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家門，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兩個平時走得近的本家堂兄弟和村里一個關系不錯的朋友就跟著進來了，他們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

“建軍哥，今兒在青山家，你這……也太殷勤了吧？”堂弟陸建民性子直，開門見山，

“搬凳子、端茶、遞煙……你可是咱們這輩里的大哥，至于么？青山哥家就算緩過來了，也不至于讓你這樣吧？”

他們白天都看在眼里，陸建軍那近乎討好的姿態，讓他們既疑惑又有點看不上眼。

陸建軍老婆臉色有些難看，想說什么，被陸建軍用眼神制止了。

他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破舊的沙發上，摸出皺巴巴的煙盒，散給眾人，大家一一點上，煙霧繚繞中，他臉色晦暗。

“至于嗎？呵……”陸建軍狠狠吸了一口煙，聲音沙啞，“你們知道個屁！知道青山家那小子，陸言，現在是什么人物嗎？”

“不就是九衢大學的學生嗎？還能是啥？”朋友不以為然。

“大學生！”陸建軍猛地抬起頭，聲音陡然拔高，

“元動力！知道嗎？！省報上都登了！僅僅是代理權拍賣，就賣了四百多萬！四百多萬啊！那公司幕后老板，就是陸言！你說我要不要討好青山？”

“嘶——！”

“四……四百萬？！”

“元動力？我好像在鎮上聽人提過一嘴……”

屋里的三人瞬間石化，全部難以置信地看著陸建軍。

“你以為老子想當孫子？”陸建軍拍著大腿，“老子是沒辦法！之前村里的那些閑話，有些就是我傳的，你們也都清楚。

這次不借著給興邦叔辦壽宴的機會，把姿態放到最低，萬一……萬一那小子記仇，秋后算賬，那我豈不是麻煩大了？

根據我的觀察，陸言和他老子完全不一樣，年輕氣盛，眥睚必報。”

陸建民三人面面相覷，臉上的調侃和輕視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慌亂和后悔，顯然他們也參與了那些謠言的傳播。

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煙頭燃燒的滋滋聲。這個消息，像一顆炸彈，在他們的小圈子里炸開，并注定會隨著他們的口，迅速傳播出去。

與此同時，陸衛東在村里的老宅也異常熱鬧。

陸衛東在上午聽說陸青山家要給老爺子舉辦壽宴，便在下午騎著摩托車從九衢市風塵仆仆的趕回村子，直奔老宅。

他跳下車，二話不說就加入幫忙的隊伍，干得比誰都賣力，嗓門也格外洪亮：

“三哥！這桌子擺這兒！對，在這兒容易擋著道！”

“建軍哥，這桶水我來提！”

他對陸建軍也客氣得很，但那客氣里，卻帶著一絲微妙的優越感。

當他忙完返回在村里的老宅時，他的幾個發小和村里關系好的后生也湊到了他家。

“東子，行啊！在城里混發財了？這么積極？還專門請假回來幫忙？”

“就是，瞧你這紅光滿面的，撿著錢了？”

陸衛東嘿嘿一笑，擦了把汗，湊近他們，壓低聲音，卻掩不住得意：“發財？嘿嘿，是沾光！沾大光了！知道青山家小言不？我大侄子！他可是元動力公司的大老板！”

“元動力？聽著耳熟……”

“氣血源口服液知道不？就是他家的產品，僅僅代理權就賣了四百多萬？”陸衛東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眼睛放光，

“你們也都知道我去年參與華新藥廠集資，最近兩個月都在傳華新藥廠暴雷，集資款拿不回來，結果呢？喏！”

他拍了拍口袋（其實錢早存銀行了），“我大侄子，陸言，人家自掏腰包直接按一年分紅連本帶利全給我了！”

接著他又指了指放在墻角的精美禮盒，“瞧見沒？尊享禮盒！外面買都買不著！陸總親自給的！這叫啥？這叫格局！”

他唾沫橫飛，繪聲繪色地描述著陸言如何“年輕有為”、“氣度不凡”、“言出必行”，重點突出了自己拿到紅包和禮盒的“高光時刻”。

他的話，比陸建軍的恐懼更有“實感”，紅包、禮盒，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證據！他的發小們聽得目瞪口呆，羨慕得眼睛發紅。

周德發這周末也回到老家，晚上在村頭小賣部和人打牌時，有人問起他集資款的事。

周德發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悶頭抽煙，半晌才甕聲甕氣地憋出一句：“別提了！以后別惹陸青山，尤其……別惹他兒子！那小子……惹不起！”

他諱莫如深又略顯后怕的態度，反而更引人遐想，很快關于陸言的傳聞就在村傳開了。

張淑芬、趙愛紅、李建國他們雖然沒有回老家，但也在親友間傳播著關于陸言的信息。

這些來自不同方向、不同層次的信息流，如同樹枝的分叉，迅速傳播開來。

小賣部成了信息交換中心。

“聽說了嗎？陸建軍親口說的，陸言身家幾百萬！”

“陸衛東拿回來那么厚一個紅包！還有那禮盒，嘖嘖，一看就值錢！”

……

羨慕陸青山生了個好兒子，羨慕陸衛東等人“跟對了人”拿到好處；嫉妒陸言年紀輕輕就擁有如此財富和地位；恨自己當初沒眼光或者沒機會。

曾經傳過陸家閑話的人徹底慌了神，琢磨著明天怎么彌補。

一些原本和陸建軍走得近，或者對陸青山家有過微詞的人，開始不動聲色地向陸江河、陸衛東示好，打聽明天壽宴的情況，想混個臉熟。

周六的夜晚，黃陂縣陸家村及周邊，注定不平靜。陸言的名字是繞不開的話題，吸聚了所有的議論、猜測、敬畏和算計。

這些爆炸性的、在村民口中反復傳播的消息，終于不可避免地傳到了村長和村支書的耳朵里。

而在鎮政府的宿舍樓里，錢鎮長也收到了陸家村的匯報，他沉吟片刻，也拿起電話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