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言與周睿謙敲定大方向后，便安排各自的團隊對接合作細節。

當晚，陸言、陸青山、周睿謙、林薇在豐澤園訂了包間小聚。

包廂內，酒過三巡。

周睿謙瞥了眼陸青山，猶豫片刻，將筷子擱在青瓷碟上，神色鄭重地看向陸言：

“小言，聽說錢廣進也拉起隊伍搞保健品了？這倒讓我想起史育柱，聽說也快撐不住了。”

他拿起紙巾擦了擦手：“93年他在港城賣樓花卷走一個億，轉頭全砸進保健品，一口氣推出腦黃金、巨人補腦、巨人養胃等十二個品種，廣告鋪天蓋地，滿大街都是‘讓一億人先聰明起來’。

可如今呢？巨人大廈挖了個基坑就停了工，據說欠債2.5億，成了‘中國首負’！倉庫里的保健品積壓如山，離破產就一步之遙！”

陸青山給老友添了杯酒，接口道：“何止史育柱。去年馬俊仁還舉著‘中華鱉精’在電視上喊‘喝出世界冠軍’，一時風光無限。

今年就被央視扒了皮，整個廠子就一只觀賞鱉，所謂秘方根本是騙局！廠家和消費者的信心，全被這些‘鱉精’給敗光了……”

他搖了搖頭，“92年到94年，好像全民都進入了保健時代。

巔峰時三千多家廠子，兩萬八千種產品，年產值沖到三百億，可現在呢？”

周睿謙冷笑一聲，掰著手指細數：“飛龍的延生護寶液，太陽神猴頭菇口服液，樂百氏花一千萬買的‘生命核能’……全都倒了！”

他身體前傾，話鋒一轉：“不過，有兩個企業卻是例外……”

“第一個，娃哈哈！88年宗老板靠著浙大教授一張兒童營養液配方起家，報紙、電視都是他的廣告——‘喝了娃哈哈，吃飯就是香’，第一個月就賣出十五萬盒，90年銷售額就破億了！可人家精明啊……”

周睿謙語氣帶著一絲佩服，“92年人家就推出娃哈哈果奶，重心轉向飲料。95年這場行業地震，對人家就毫無影響！”

“第二個，健力寶！李經緯也是梟雄！84年借洛杉磯奧運會，‘東方魔水’一飛沖天。

聽說當時廠里也有人眼紅保健品暴利，勸他學三株搞點‘癱瘓老人喝健力寶站起’的神話，被他斷然拒絕了！

人家就認準體育贊助這條路子，品牌形象立得穩穩的。可惜啊……”

周睿謙重重放下酒杯，語氣復雜，“路子選得正，可架不住根子上有隱患！哎，好好的國民品牌被那幫蛀蟲毀了……”

“所以啊，小言，”周睿謙轉向陸言，目光變得異常銳利，

“這行業暴利！兩塊成本敢賣三十塊，二十幾倍的利潤誰不眼紅？

但若沒了底線，一味追求快錢，就會像煙花——‘砰’一聲炸得絢爛，轉眼就只剩滿地冰冷的灰燼！

看看史育柱的腦黃金，看看馬俊仁代言的鱉精，再看看那些消失的牌子，哪個不是前車之鑒？”

陸青山語氣沉重：“是啊，衛生部剛抽查了二百一十二種口服液，結果怎么樣？七成不合格！滬市查了九十二種營養液，合格的連一成都不夠！

虛假宣傳、以次充好……這么搞下去，整個行業的口碑都要被拖垮！小言，你現在勢頭正好，可千萬別被沖昏了頭。”

陸言正襟危坐，神情專注。

父親和周叔在此時此地提起這些血淋淋的案例，用意他心知肚明。

十六萬盒庫存售罄、省臺廣告即將全面鋪開，“元動力”正飛速奔跑。

而歷史經驗卻在告訴世人，多少曾經光芒萬丈的企業，都死在了膨脹的野心和失序的狂歡里。

陸言更清楚三株口服液的命運軌跡：1994年問世，1996年憑借農村市場年銷售額飆至八十億，卻在1998年因“常德事件”轟然倒塌。

真正能穿越周期、在新時代依然屹立的品牌——靠的是規范的宣傳、實打實的功效、嚴謹的管理與時間的沉淀。

“周叔，爸，你們的苦心，我懂。”

陸言提起茶壺，恭敬地為兩人續上熱茶。

“這些倒下的企業，不是因為保健品沒市場。恰恰相反，老百姓對健康的需求只會越來越強。”

（2023年保健品市場規模達到3289億元，預計2026年將達到5178億元，市場一直都在。

娃哈哈也在2023年宣布重返保健品市場，聚焦保健品細分賽道，推出了17款新品，其中包括復刻版的兒童營養液。）

“它們輸在把行業當成了賭場，只想著一夜暴富，忘了做企業最根本的是信譽和品質，是百年基業。”

陸言放下茶壺，目光掃過兩位長輩，語氣堅定，“‘元動力’，絕不做那轉瞬即逝的煙花！”

“我們要做同仁堂那樣的品牌——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所以‘氣血源’的包裝上，我們印著‘本品不能替代藥品’；我們的廣告詞，只有最樸實的一句‘用心守護家的溫暖與健康’。不夸大，不虛假，這就是‘元動力’安身立命的底線！”

周睿謙與陸青山對視一眼，緊繃的神情終于緩和，嘴角露出欣慰的笑意。

陸青山看著兒子：“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路還長著呢。”

陸言鄭重點頭。

酒席散盡，告別周睿謙后，陸言為林薇攔了輛出租車，自己則與父親陸青山同車回家。

林薇剛踏進家門，就看到母親王淑芬倒在客廳地上，父親林建國正撕心裂肺地呼喊：“淑芬！淑芬你怎么了？！”

她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一個箭步沖上前。

此時，母親癱倒在地，臉色青紫，嘴唇發紺，雙眼緊閉，一只手死死揪著胸口的衣襟，身體在無意識地抽搐。

旁邊散落著幾張被揉皺的紙。

“媽——！”林薇撲過去，聲音瞬間變調，渾身冰涼，大腦一片空白。

她顫抖著手去探母親的鼻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父親林建國在一旁語無倫次的說道：“剛才……剛才還好好的……就看了個什么東西……一下子就……就倒下了……”

“心臟病！是心臟病犯了！”林薇猛地反應過來，她眼淚洶涌而出，手腳發軟，完全不知所措。

撥打120？等救護車要多久？去哪個醫院？找哪個醫生？

無數個問題在她混亂的腦子里炸開，卻找不到答案。

她只知道，每一秒都無比珍貴，而母親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

就在這時，一個名字如同救命稻草般跳入腦海——陸言！

她手指顫抖的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迅速接通，陸言沉穩的聲音傳來：“小薇？到家了？”

“陸言！救命！我媽……我媽心臟病犯了！快不行了！”林薇的聲音帶著哭腔，

“她在家里地上……沒意識了……呼吸快沒了……怎么辦啊陸言！我該怎么辦啊！”極度的恐懼讓她瀕臨崩潰。

電話那頭的陸言，聲音異常冷靜，直接命令道：“薇薇！聽著！冷靜！告訴我，阿姨現在還有意識嗎？呼吸怎么樣？”

“沒……沒有意識……呼吸……很弱……幾乎感覺不到……”林薇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回答。

“好！你做得很好！現在，聽我指揮！”

陸言的語速極快，卻無比清晰，“第一，立刻讓叔叔把阿姨放平，頭偏向一側，防止嘔吐物窒息！解開她領口的扣子，保持氣道通暢！

第二，家里有硝酸甘油或者速效救心丸嗎？有的話，立刻放在阿姨舌頭下面！

第三，我馬上聯系人！等我電話！”

不等林薇回應，陸言已經掛斷。

他立刻撥通了孫立軒的號碼。

此時的孫立軒尚未休息，電話立刻接通：“孫哥！十萬火急！我朋友林薇的母親，突發嚴重心臟病，情況危急，在XX小區X棟X單元X室！需要立刻送醫，要最好的心內科專家！麻煩您幫我聯系中心醫院的郭明遠主任！做好急救準備，我這就趕過去接人，十分鐘后到！”

孫立軒沒有絲毫推諉：“放心，小陸！我立刻聯系中心醫院急診和郭主任！讓他們做好搶救準備！你路上小心！”

陸言讓父親下車另打一輛車，自己則直接掏出兩百元塞給司機：“師傅，去XX小區X棟！快！人命關天！”

路上，陸言再次撥通林薇電話：“薇薇！聽好！中心醫院，心內科郭主任我已經托人聯系好了，急診會立刻準備！我現在過去接你們，最多五分鐘到！你按我剛才說的做，堅持住！”

“好……好……陸言，你快來……”

她和父親一起小心翼翼地將母親放平，解開衣領，找出救心丸塞進母親舌下。

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長。

林薇跪在母親身邊，緊緊握著那只冰涼的手，淚水模糊了視線，心懸在萬丈深淵之上。

不到五分鐘，急促的腳步聲在樓道響起。

陸言三步并作兩步沖進屋內，看到地上的情景，眉頭緊鎖，動作卻絲毫不停。

“叔叔，搭把手！我們抬阿姨下樓！薇薇，拿上阿姨的身份證！”

陸言小心地將王淑芬背起，林薇扶著母親的頭，不斷呼喚著。

出租車一直在樓下等著，三人合力將王淑芬安置在后座。

車子如同離弦之箭，在深夜空曠的街道上疾馳，直奔中心醫院。

抵達急診門口，早已嚴陣以待的醫護人員和推車就沖了上來。

為首的正是心內科權威郭明遠主任，他年近五十，神情嚴肅干練。

“是王淑芬？快！送搶救室！上心電監護、吸氧！”郭主任語速飛快，指揮若定。

護士們動作麻利地將王淑芬轉移到推車上，迅速連接各種儀器。

“郭主任！拜托您了！”陸言沉聲說道。

郭主任看了陸言一眼，又掃了一眼旁邊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林薇，點點頭：“放心，我們會盡全力！”說完，跟著推車快步沖入搶救室。

搶救室的門“砰”地一聲關上，刺目的紅燈亮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走廊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冰冷氣味。

林建國蹲在墻角，抱著頭，肩膀微微聳動。林薇渾身發軟，背靠著冰涼刺骨的墻壁，眼神空洞地望著那盞紅燈，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發抖。

陸言走到她身邊，沒有過多言語，伸出手臂，輕輕將她攬入懷中，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別怕，薇薇。郭主任是最好的專家，阿姨一定會沒事的。”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林薇將臉埋在他肩頭，身體不住地顫抖，終于哭了出來。

陸言只是更緊地擁著她，手掌在她后背輕輕拍撫。

漫長的兩個多小時，如同一個世紀。

終于，搶救室的紅燈熄滅了。

門打開，郭主任摘下口罩，一臉疲憊地走了出來。

“郭主任！我媽怎么樣了？”林薇立刻沖上前，聲音帶著顫抖。

“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郭主任長舒一口氣，

“急性廣泛前壁心肌梗死，情況非常兇險。好在送醫還算及時，我們做了緊急溶栓和介入處理，目前生命體征平穩了，但還需要在CCU（心臟重癥監護室）密切觀察至少48小時，度過危險期。”

聽到“脫離生命危險”幾個字，林薇腿一軟，差點摔倒，被陸言牢牢扶住。

林建國更是老淚縱橫，不住地鞠躬：“謝謝！謝謝郭主任！謝謝您！謝謝您的大恩大德！”

郭主任擺擺手，安慰道：“幸虧你們反應很快，處理得當。再晚個十幾二十分鐘，后果真是不堪設想。”

陸言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對郭主任深深鞠了一躬：“是您醫術高明！辛苦了！”

王淑芬被轉入CCU。

隔著玻璃窗，看著母親身上插著各種管子，連接著儀器，臉色雖蒼白卻不再是駭人的青紫，胸膛隨著呼吸機規律地微微起伏，林薇懸著的心才終于落回實處。

這時，林建國才想起那幾張惹禍的紙，他拿出紙遞給林薇和陸言。

紙上字跡潦草，原來，林強偷偷拿走了林薇存給媽媽看病的12000元，并說跟朋友一起去深城創業去了，包賺！

王淑芬看到這張紙條，急怒攻心，才引發了這場大禍。

“這個孽障！孽障啊！”林建國氣得渾身發抖。

林薇看著紙條，心像被刀絞一樣。不是心疼錢，而是恨這個不負責任的哥哥。

陸言默默地將林薇摟進懷里，低聲安慰：“錢沒了可以再賺，人沒事就好。阿姨需要靜養，別再讓她受刺激。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現在，你和叔叔最重要的，是保重自己，陪著阿姨度過危險期。”

林薇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感受著他傳遞過來的溫暖和依靠，惶恐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這是自己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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