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林薇終究沒好意思單獨和陸言一起吃飯。

下午兩點，陸言、林薇、錢慧娟三人一起來到華新藥廠。

路上，陸言忽然開口，語氣隨意卻帶著深意：“慧娟，聽過曹操‘床頭捉刀人’的典故嗎？”

錢慧娟一愣，隨即點頭：“知道，是說曹操接見匈奴使者時，自己扮作侍衛(wèi)持刀站在床頭，讓崔琰假扮魏王。使者后來評價‘魏王雅望非常，然床頭捉刀人，此乃英雄也。’”

“沒錯。”陸言嘴角微揚，

“今天下午這場談判，我就是那個‘捉刀人’。全程由林薇主導，我呢，就是她身邊那個‘持刀的助理’，負責記錄和學習。”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明確指令，

“記住，我是助理小陸。以后公司涉及到原材料采購、生產代工這類招采事宜，原則上都由林薇主導對接。

我的重心以后會放在銷售拓展和公司整體管理上，下午這場戲，別給我演砸了，尤其別在周廠長面前露餡。”

錢慧娟雖然心里奇怪，卻也立刻應道：“明白了，陸總……呃，小陸助理！”

下午兩點，華新藥廠小會議室。

陽光透過窗戶，照亮了空氣中微小的浮塵。

廠長周睿謙坐在會議桌的一側，手指習慣性地敲著桌面，目光帶著審視，身邊坐著財務、生產和技術負責人。

林薇坐在另一側，正對著周睿謙，陸言和錢慧娟分坐兩邊。

錢慧娟腰背挺直，筆記本攤開在空白頁，手中的筆蓄勢待發(fā)。

陸言隨意地坐著，姿態(tài)放松，仿佛真的只是一個跟班助理，正低頭翻看著手中的筆記本，偶爾記錄幾筆，存在感被刻意壓得很低。

在進入會議室之前，陸言小聲的跟周睿謙解釋自己目前在元動力公司實習，今天跟著過來漲漲見識。

“周廠長，感謝您再次撥冗。”林薇率先開口，聲音清脆干練，帶著職業(yè)化的微笑，將一份文件推過去，

“這是基于貴我雙方之前溝通意向，草擬的關于‘氣血源’新配方代工生產的初步框架協(xié)議，請您過目。”

周睿謙拿起文件，快速翻閱，目光重點掃過新配方的原料清單和成本預估部分，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

他放下文件，看向林薇，語氣帶著老生意人的圓滑：

“林助理，新配方……改動不小啊，像黃芪和其他幾味輔料都做了調整，這必然要求我們生產工藝也跟著調整，成本……恐怕要上去不少！”

陸言心中暗笑：老狐貍！俞教授明確說成本降了10%，你倒打一耙說增加？工序調整？你現(xiàn)在產線都停工了，調幾個參數(shù)還不是順手的事！

林薇心中了然，周睿謙這是在試探。

她從容應對：“周廠長有所不知。雖然部分藥材有調整，但新配方通過優(yōu)化配比和工藝，整體成本是下降的。這是詳細的成本對比測算表。”

她適時遞上另一份材料，包含了新舊配方的對比。

趁周睿謙低頭看表，林薇繼續(xù)補充，聲音清晰有力：“成本下降的同時，新配方的效果經九衢大學俞教授團隊驗證，提升了16%！

我相信市場會為更顯著的療效買單。詳細數(shù)據都在附件里。”她再次指向文件。

“哦？林助理功課做得很足嘛！”周睿謙不置可否地放下材料，

“那代工費用呢？新配方工藝更復雜，我們的工時、損耗都要增加，成本壓力可不小。”

談判進入核心環(huán)節(jié)。

林薇早有預案，不疾不徐：“周廠長的顧慮我們理解。新工藝初期確實會帶來額外成本，我們充分尊重這一點。因此，在代工費模式上，我們建議采用‘基礎加工費+浮動績效’機制。”

她點出文件相應位置，“基礎加工費、良品率目標和交付準時率目標，文件里都有明確。

達到目標，貴方可以獲得額外的績效獎金；超出目標，獎金比例遞增。

這樣，既保證了貴方的基本利益，也能激勵雙方共同追求更高的生產效率和品質。具體比例和條款，在草案第三部分有詳細說明。”

周睿謙拿起老花鏡，仔細翻看林薇指出的部分，手指在幾個關鍵數(shù)字上點了點，似乎在快速心算。

他抬眼，目光銳利：“林總，聽起來的確很誘人。不過，這浮動部分……不確定性太大。我更喜歡實打實的數(shù)字。”

“周廠長，”林薇迎著他的目光，語氣誠懇而堅定，

“我們尋求的是長期、穩(wěn)定的合作。這種模式才能將雙方利益真正綁定，合力做好產品，做大市場。風險共擔，收益才能共享。”

她話鋒一轉，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鋒芒，“況且，只有更好的良品率才能保證市場。

前車之鑒猶在眼前——過度追求眼前利益、忽視品質把控，虛假宣傳，最終損害的是整體利益，您之前合作的那幾家公司不就是……”

周睿謙目光一冷，這是他的傷疤，此刻被血淋淋揭開。他盯著林薇，氣氛陡然凝滯。

林薇依舊笑容滿面：

“……當然，我重點想強調的是，我們對貴廠的生產能力和管理水準非常有信心！達成甚至超越目標，對貴廠絕非難事。而我們對自身市場開拓能力同樣充滿信心。周廠長，我們的合作，一定是雙贏！”

周睿謙沉默不語，似乎在評估這個年輕女孩話語的分量。

他輕咳一聲，暫時擱置了代工費的爭議：“行，這個模式……可以再議。那支付方式呢？新合同和老庫存的尾款，怎么說？上次提的分期，我們這邊……顧慮還是很大啊。”

這才是周睿謙最關心的核心問題——現(xiàn)金流。他故意把新合同和老庫存的尾款綁在一起談。

林薇知道真正的硬仗來了。

她坐直身體，語氣更加沉穩(wěn)：“周廠長，關于支付方式，我們非常理解貴方的顧慮。因此，我們提出了一個更完善的方案，希望能徹底打消您的疑慮。”

她翻開另一份文件：

“第一，對于之前提貨的40萬庫存產品，剩余的50%尾款，我們今天就可以付清。目前倉庫里剩余的40萬庫存，只要今天驗收合格，我們同樣可以立即支付50%的提貨款。資金已經備好，隨時可以操作。”

聽到今天就可以得到40萬現(xiàn)金，周睿謙的臉色明顯緩和了一些，這解決了他一大心病。

“第二，關于新配方的代工生產合同，”

林薇繼續(xù)道，聲音清晰有力，“我們依然堅持‘20%訂金啟動生產，提貨時支付40%，剩余40%尾款一月后結清’的模式，這是基于我們雙方現(xiàn)金流和風險管理的平衡考量。”

看到周睿謙眉頭又皺起，林薇立刻補充，拋出了陸言之前交代的關鍵籌碼：

“但是，為了體現(xiàn)我們的誠意和履約能力，我們愿意承擔明確的違約責任：

如果我們未能按時支付任何一筆款項（包括尾款），將按日支付未付款項0.05%的滯納金（年化約18%），從逾期之日起計算，直至付清為止。

若逾期超過15天，貴方有權單方面解除合同，并有權追償因此造成的一切損失，包括但不限于已生產產品的成本、倉儲費用、預期利潤損失等。

我們正在通過工商系統(tǒng)的關系，與銀行洽談開立一份以貴方為受益人的履約保函。一旦開立成功，將由銀行擔保我們按時足額支付尾款。如果違約，貴方可以直接向銀行索賠。”

林薇每說一條，周睿謙的眼神就亮一分。

滯納金提供了懲罰性保障，解約權和損失追償給了他強有力的后手，而銀行履約保函則像一顆定心丸！

這意味著，即使元動力公司出了問題，他也能從銀行拿到錢！這大大降低了他的風險。

“工商系統(tǒng)？銀行保函？”周睿謙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重視，“林總，你們……能量不小啊？”

就在此這時，周睿謙注意到，陸言似乎極其自然、極其輕微地頷首了一下，仿佛對林薇的陳述表示默許。

他心頭猛地一跳，隨即搖頭將這荒謬的聯(lián)想甩開——怎么可能？

林薇捕捉到對方態(tài)度的松動，趁熱打鐵：“周廠長，我們是非常有誠意與貴廠建立長期、互信的合作關系。這份保障方案，是我們能給出的最大誠意。同時，我們也會盡快推進銀行保函的開立流程，將正式文本作為合同的附件補充。”

周睿謙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陷入了沉思。

會議室里一片安靜。林薇屏住呼吸，等待著最終的決定。

陸言依舊低著頭，仿佛事不關己，但只有林薇知道，他此刻的平靜下蘊含著對結果的絕對掌控。

過了足足一分鐘，周睿謙終于抬起頭，臉上露出一個比較真誠的笑容，盡管眼神深處還藏著一絲精明的算計：

“林總，佩服！年紀輕輕，談判手腕爐火純青！我承認，這個方案……有保函兜底的話，確實可行。

這樣，框架協(xié)議和支付方案，原則同意。新合同細節(jié)，特別是代工費浮動機制和保函具體條款，讓下面團隊抓緊細化，盡快敲定正式合同。如何？”

“非常感謝周廠長的信任和理解！”林薇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臉上綻放出職業(yè)而自信的笑容，“我們一定全力配合，盡快完成后續(xù)工作。”

“好！合作愉快！”周睿謙站起身，主動伸出手。

林薇也立刻起身，與他有力一握。

周睿謙看向也站起身的陸言，笑著說道：“小言……跟著好好學習，林總不比你大多少，但你看她邏輯縝密，思路清晰，步步為營，這才是真本事！在公司實習，要珍惜機會。”

陸言微微一笑，笑容謙和得體，“周叔，我會的。”

周睿謙心里那種怪異的感覺更濃了，他壓下疑慮，面上熱情依舊：

“行，那今天就先這樣，我讓生產部帶你們去倉庫驗那40萬的貨？包裝昨天剛全部弄好。”

“太好了，麻煩周廠長了。”林薇應道。

目送林薇、陸言和錢慧娟在廠方人員陪同下離開會議室，周睿謙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眼神變得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