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坐在辦公室里和同事閑聊,忽然想起了他姥家的馬爺,他便和同事們聊起了他的故事。
馬爺在他的印象里,是一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小老頭。個子小,身體也很不好。馬爺一輩子沒結過婚,后來據他姥爺說,馬爺早先有過一個女人,是同村的一個窮人家的姑娘,只是后來馬爺被日本兵抓去日本當了勞工,這段姻緣也就沒有下文了。
他現在回憶起來,馬爺留給他的印象是一個狗皮帽子,一身土黃色的軍大衣,和電視里日本鬼子冬天穿的軍大衣一樣,只是很破舊,據說是從日本回來時日本人給他的。后來他大了一些時從老輩人的談話中他還聽到,馬爺從日本回來其實還有一雙皮靴的,但是他現在仔細的回憶了一下,他沒什么隱象,好像沒看見馬爺穿過。在他的印象中,馬爺終日穿著的是一個黑色的布面的棉鞋,跟他的個子相比,他的腳顯得有些過于大了,大得幾乎不成比例。
他和馬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應該是從他6歲到他14歲,他幾乎都是冬天見到的馬爺,因為只有冬天,他才會去姥姥家的。
他6歲那年,馬爺從關里回來,到了佳木斯周邊的鶴立鎮,他姥姥家就在那里,馬爺當時租了他姥姥家的一套院子,在他的印象里,那就是馬爺的家了。他不知道馬爺的真正的家在哪里,直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猜是在關里。據說馬爺早先是在黑龍江的,后來他家里沒什么人了,他從日本坐船回來后就去了關里,直到他6歲那年才回來。馬爺來租房子時他看見了,直到今天印象都很深刻,馬爺沒什么行李,來的時候穿著的還是那身軍大衣。雖然他和他的弟妹們后來談起這個的時候大家的說法不一,但是他知道他的記憶是正確的,沒有偏差。他對細節的捕捉能力從小就很強,呵呵,不會錯的。
馬爺是他和他那些小伙伴兒時很好的“玩伴”。馬爺的家幾乎就是他們的游樂場。他們小時候很壞,經常吃光馬爺家里的水果、罐頭,有的時候吃不了,就干脆偷走,反正,一點兒都不給鬼子留下,他們小時候經常把馬爺看作是日本兵,或者干脆說是日本鬼子,他最早的愛國主義意識和活動就是從馬爺這兒逐漸體系化的,那時他們沒少霍霍馬爺,什么老鼠夾子,沙包、針通通用過,甚至把馬爺家的破水壺都偷著扔了。
后來有一年冬天很冷,他母親給馬爺買了一身羽絨服、新棉褲,那年,馬爺穿的像個馬戲團的小丑,他現在覺得馬爺其實長的挺精神的,嗯,是挺精神,算的上是一個精神的小老頭。那一年,他從姥姥家回大慶的時候發燒,而且還沒買到座號,馬爺一路上抱著他,到火車站后把軍大衣脫下來要圍在他身上,讓他們在車上當被子用,他說什么都不要,現在他挺后悔的,那東西要是留到現在估計能值倆錢兒,地地道道的日本軍大衣,鬼子穿過的。他那時哪有這個意識,他只知道他們小時候沒少往里尿尿,他覺得很臟,他才不帶要的呢。
馬爺每次過年都會給他壓歲錢,雖然不多,但是年年有,每一次他得到錢,馬爺家就能消停幾天,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后來很仗義,估計也是從馬爺這兒練出來的,呵呵。他的很多朋友都說他身上有一股“俠”氣,他笑著說,“你們要說我傻就直說,別拐彎抹角的”,朋友們聽了就哈哈哈的笑。不過,說真的,他覺得他的命運其實倒挺像金庸筆下紅花會里的十四當家的,就是那個吹笛子的余魚同,呵呵。說跑題了,轉回來,馬爺每次過年都會和他們一起吃飯的,坐在他姥爺那桌,陪他姥爺喝酒,馬爺酒量不錯,印象中,好像就醉過一次,走到院子里倒了,是他大舅給攙回去的。馬爺挺會聊天的,他們家的大人都很喜歡他。
馬爺很喜歡吃蘋果,他不知道那時是不是沒有紅富士,他只知道馬爺家里的蘋果都很小,而且,還有很多都是綠色的,那時,馬爺把這樣的蘋果稱之為“果光”,他小時候沒少吃,說心里話不大好吃,一點兒都不甜,還有點澀。小唐打小就是個不斷總結經驗和完善過程的人,他一次一次的“擺弄”馬爺的蘋果,最后終于創造了一個讓馬爺看得見但是絕對吃不到的方法,算是在實踐中摸爬滾打、總結與提高吧。他經常把馬爺的蘋果用水洗了,然后用刀割幾個深深的口子,再放到地上蹭或是拿到院子里用土埋上,踩實后再挖出來,放到盛蘋果的盤子里。他的幾個弟弟妹妹起初不敢,后來在他的慫恿下也都就犯了,那時,馬爺沒少到他姥爺那里去告狀,還好,挨打的一般不會是他,還有他哥哥在前面頂著呢。只是有時候,姥爺不在家的時候,哥哥會跟他秋后算賬,他只需要防著這個時候就可以,其實,他最怕的就是這個時候。
馬爺來告狀一般都是帶著證據的,回回都是堵在他姥爺家的院門口,不讓他們這些嫌犯出去,然后喊來他姥爺,“你看你家這些小子,又干好事了”,他姥爺每一次都是笑著把馬爺迎進屋來,有幾次馬爺剛一進屋,老姨就給他們這些小孩兒使眼色,然后老姨就帶著他們出去玩了。老姨可是他們的大恩人,沒少救他們。
馬爺后來又回了關里家,后來,他去日本留學,到日本的第三年,聞聽,馬爺去世了,他的舅舅和姨媽們都坐車趕去了關里家,他也在日本給馬爺擺了個供臺,給馬爺一日三遍,磕了9個響頭。馬爺和他們沒有血緣關系,但是,馬爺在他的一生中,算是他的一個祖輩了。
馬爺一輩子挺不容易的,據說被日本抓去當勞工的時候很多人都被抓了去,可是回來的人就很少了,馬爺還算幸運。
馬爺一輩子沒結婚,無兒無女,年年燒紙的時候,他的長輩們都會捎帶腳給馬爺燒些紙錢。
馬爺的那身軍大衣現在不知道在哪里,可能啊,還在關里家。那件軍大衣他小時候沒少往里尿尿。
“馬爺,我就是那個壞小子,現在他們都叫我小唐,你老在天上保重身體啊”,小唐看了看天空,說給馬爺。
小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