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之上，死寂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那個渾身浴血、提著熊掌的少年身上，以及他腳下那只碩大無比、尚在滴血的獸足。那鐵甲般的皮毛，那猙獰的利爪，無一不在昭示著它主人生前的恐怖實力——二階妖獸，鐵背熊！

“砰”的一聲，熊掌被擲于高臺之下，悶響如鼓，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弟子陳沉，完成考核。”

平淡的聲音，卻如驚雷炸響，瞬間引爆了全場。

“天！他……他真的殺了鐵背熊！？”

“一個人？煉氣四層，殺了二階妖獸？這……這不是真的吧！”

驚呼與議論聲如潮水般涌起，夾雜著敬畏、嫉妒與難以置信。

高臺之上，執事長老驀然睜眼，無視臺下鼎沸人聲，只將目光投向空氣中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妖氣。他緩緩起身，鑲著云紋的皂靴踏上石階，“嗒…嗒…”的輕響不大，卻像重錘，將周圍的喧囂一點點砸得粉碎。山風吹過，卷起他寬大的袍袖，卻吹不散他身前三尺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壓。

“陳沉。”長老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弟子在。”陳沉躬身，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因失血過多而導致的虛弱，身形微晃。

“這鐵背熊的熊掌，貨真價實。你以煉氣四層修為，獨立斬殺二階妖獸，當為本次考核第一。”長老先是當眾肯定了陳沉的功績，話鋒卻猛然一轉，眼神驟然銳利如刀，“但是，我問你，趙琦他們五人，現在何處？”

此言一出，全場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意識到，事情遠沒有結束。

陳沉聞言，頭猛地一抬，血污下的臉頰肌肉似乎僵住了。他嘴唇翕動，像是想說什么，卻只發出了一個干澀的音節。他看向長老的目光，仿佛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鬼魅，瞳孔都收縮了一瞬，聲音也走了調，尖銳地劃破空氣：“趙……趙師兄？！他……他們難道沒……”

話未說完，他自己先被這個念頭驚得嗆咳起來，肩膀抑制不住地顫抖。

“出來？”執事長老冷哼一聲，如同寒冰刮過，“就在半柱香前，趙琦的命牌，碎了！我通過水鏡看得清楚，他的光點，是在被巨熊妖氣波及前，就已熄滅！你，作何解釋？！”

一股磅礴的威壓轟然降下，如山岳壓頂！陳沉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身體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被這股氣勢壓垮。

他深吸一口氣，胸口的傷處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讓他悶哼了一聲。他沒有立刻抬頭，而是用眼角的余光飛快地掃過長老那雙沾著塵土的皂靴，似乎在積蓄最后的勇氣。再開口時，他的聲音因為壓抑而顯得沙啞低沉，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長老明鑒……弟子所言，若有半句虛假……”

他頓了頓，猛地抬眼，目光赤紅，一字一頓地吼道：“愿受天打雷劈！”

“講！”長老只吐出一個字，威壓卻更重三分。

“是！”陳沉慘然一笑，他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先用顫抖的手指了指胸口的爪痕，那動作仿佛耗盡了他最后一絲力氣，讓傷口再次崩裂，鮮血浸出得更明顯了些。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帶出點點血沫，這才喘息著，用一種既悲憤又后怕的語調，斷斷續續地開口：“弟子……弟子運氣好，在林中……發現了那畜生的蹤跡……經過一番慘烈的搏斗，終于將其重創。可就在弟子準備取其性命，完成考核之時……”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陡然拔高，眼中精光一閃而逝，隨即又被恐懼所覆蓋：“趙琦師兄……他們五人突然出現！”

“他們要做什么？”長老的眼睛微微瞇起，像是在審視獵物的鷹。

“他們……他們要弟子交出鐵背熊！”陳沉的聲音里充滿了悲憤，“趙師兄說，我這等外門弟子，不配拿此頭功，讓我滾開，這功勞他們要了！弟子自然不肯，這是我九死一生換來的機會！然后……然后他們就動手了！”

“他們對你動手？”

“是！”陳沉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節泛白，仿佛在壓抑著巨大的屈辱，“他們五人圍攻弟子一人！弟子拼死抵抗，打斗的動靜卻驚動了那頭本已重傷的鐵背熊！那畜生發了狂，不分敵我地開始攻擊所有人！場面……場面一片混亂！”

陳沉的呼吸變得急促，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生死一線的瞬間，他的眼神中滿是恐懼：“弟子當時只想著活命，根本無暇他顧！弟子只記得，趙師兄一掌將我拍飛，自己沖向了熊掌……然后……然后弟子就看到一道黑影閃過，趙師兄他……他就倒下了……弟子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或許……或許是被那畜生臨死反撲的余波掃中了……”

“荒唐！”長老厲聲喝斷，聲如金石，“你這番說辭，破綻百出！老夫的水鏡看得清楚，趙琦命牌碎裂之時，鐵背熊的妖氣遠在十丈之外！你，如何解釋這十丈距離？！”

“弟子不敢！”陳沉“噗通”一聲單膝跪地，巨大的沖擊力讓他身形一晃。然而，在他低頭的一剎那，眼角的余光卻快如閃電般掃過長老的靴子、腳下的高臺石階以及周圍幾名內門弟子的位置。這個動作快到無人察覺，但他的大腦已在瞬間完成了對環境的最后一次評估——退路，沒有；幫手，沒有。唯有，破釜沉舟。

他再次抬起頭時，臉上只剩下了全然的悲壯與坦蕩，聲音沙啞地辯解：“長老明鑒！十丈距離……弟子不知！弟子只知，當時趙師兄一掌拍向弟子，欲下死手，弟子拼死反擊，兩人對撞，弟子被那股巨力震飛出去，滾出十丈之外！弟子能活下來，全憑僥幸！”

他猛地扯開胸口的衣衫，露出那道深可見骨的爪痕，慘然道：“弟子之所以能活下來，不過是命大！趙師兄他們……或許是太過輕敵，又或許是運氣太差，正好處在巨熊攻擊的中心……弟子當時自身難保，實在無力他顧啊！”

這番話講完，陳沉垂下頭，劇烈地喘息，仿佛耗盡了所有氣力。他說得慘烈，卻又處處透著僥幸，將自己的嫌疑摘得一干二凈。周圍的弟子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聲再起，這次卻多了幾分同情與恍然。就連長老那刀鋒般的目光，也似乎柔和了一絲，陷入了沉思。

“原來是趙琦他們想搶功勞？我就說，他一個煉氣四層的怎么可能……”一個弟子恍然大悟。

旁邊一個平日里就看不慣趙琦的弟子則冷哼道：“哼，活該！仗著他叔叔是執事，平日里橫行霸道，這下踢到鐵板了！只是……這陳沉也太狠了點吧？”

更有心細者低聲道：“你們注意到沒有，長老問的是趙琦的光點先滅……這里面水深著呢！”

執事長老沉默了，目光如刀，在陳沉身上來回刮了數遍，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心虛。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大戰后的疲憊、劫后余生的后怕，以及那份被冤枉的委屈。

他心中疑云密布，水鏡的顯示確實蹊蹺，但陳沉的供詞在邏輯上卻能自圓其說。更重要的是，他沒有證據。死無對證。

許久，長老身上那股迫人的威壓緩緩收斂。他深深地看了陳沉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

“起來吧。”

他轉身走上高臺，聲音再次傳遍全場：“本次內門考核，弟子陳沉，斬殺二階妖獸鐵背熊，功為第一，特準晉升為內門弟子，賞百枚靈石，記大功一次！”

全場嘩然，隨即爆發出羨慕與敬畏的呼聲。

陳沉緩緩站起身，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就在此時，一道只有他能聽到的、冰冷的神念傳音，如鋼針般刺入他的腦海：

“此事，宗門會徹查到底。你好自為之。”

陳沉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隨即恢復如常。他抬起頭，迎向高臺，再次躬身行禮，聲音平靜無波：

“謝長老，謝宗門栽培。”

陽光下，少年浴血而立的身影，在無數敬畏、猜忌的目光中，被深深烙印在所有清溪宗弟子的心中。一場輝煌的勝利，卻也讓他清楚地意識到，真正的危機，或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