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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是中國歷史演進中的一個重要現象,不僅始終相伴于中國社會的發展,而且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呈現出不同的時代特征,移民的致因、區域性差異以及產生的社會影響,也皆紛繁復雜。中國歷史上的移民、移民社會、移民歷史皆呈現出鮮明的多樣性和復雜性,并深嵌于地方社會和區域社會的組織結構之中,因此,中國移民史作為一個有助于認識和理解中國社會變遷、深層歷史結構的學術視域,具有重要的意義。正由于此,中國移民史成為學術界一直以來十分重視的領域之一,成為學者們考察不同時空中國家、社會的有效視角。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隨著社會史的興盛和區域史研究的深入,中國移民史研究不斷地得以拓展,理論、方法、視角等均持續開新,并觸及越來越具體、深入的層面,相關的研究成果也不斷涌現。近日,再次閱讀了袁軼峰所著書稿《清代貴州客民與地方社會變遷》,深感這又將是一部關于中國移民史研究的拓新之作。

袁軼峰于2010年考入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攻讀中國史博士學位,在我的指導下專攻明清社會史。軼峰入讀之初,給我的印象是,專業基礎扎實,頗能吃苦,學術觸角敏銳,對于社會史方向興趣尤濃。大概從世紀之交開始,我在研究中國古代漕運問題的同時,對明清社會群體給予了極大的關注,并就明清社會群體的發展趨勢及其與社會變遷之關系展開了系列研究。在這個過程中,我熱切地希望通過與研究生共同研習的方式,引導那些沒有既定選題的研究生們投入到明清社會群體的研究中來。軼峰應該就是在這樣一個氛圍中,通過大量閱讀地方文獻,聚焦到了中國移民史中的“客民”。幾度交流,這一選題的學術意義逐漸清晰,時空的指向也越來越明確,最終,軼峰的博士學位論文選題確定為《反客為主:清代黔西南民族區域的客民研究》。軼峰在規定的時間內,順利地完成了論文的撰寫、評審和答辯,十分優質地完成了該選題的研究,這也為其日后的學術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軼峰博士畢業之后,回到了讀博之前工作的貴州大學,在承擔專業授課、專業人才培養的同時,繼續開展中國移民史問題的研究,圍繞貴州移民中的“客民”群體,撰寫、發表系列論文。博士畢業兩年之后,軼峰在博士學位論文的基礎之上,申報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獲批立項,足見其研究得到了學界同行的認可。依托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軼峰對于清代貴州“客民”群體開展了系統而深入的研究,從搜集資料,到撰寫書稿,再到反復修改,歷時八年。這是一個艱苦的過程,也是一個堅守的過程,如果算上博士論文的研究階段,軼峰對于清代貴州“客民”問題的研究,恰是走過了“十年磨一劍”的歷程。今天,呈現在我面前的《清代貴州客民與地方社會變遷》這部書稿,無疑是軼峰多年耕耘的結果。細細品讀,我感受到了軼峰用功之深,思慮之精。該著即將在中華書局出版,也從一個側面說明這項成果的學術價值。

學術成果的價值體現,重在問題意識、對話意識、前沿意識,重在史料的豐實與解讀,重在解決問題的路徑及技術運用,這些方面在該著中均得到了較好的展現。著作的主要特色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頗具問題意識,創新程度較高。該著力圖總結貴州客民社會的發展模式,探索客民土著化的進程,及其與地方國家權力之間的關系,并對有關移民社會史研究的相關理論進行思考。全文從兩個視角展開:一則客民的視角,通過考察客民由“無籍之民”到定居,最后成為“土著”的身份演變,分析客民的“土著化”進程,以及與之相關的地域社會變革;二則國家的視角,探討國家權力的滲入所造成的地方社會的變動,進而揭示客民與區域社會之間的互動關系。圍繞這兩個視角,作者開展了一系列原創性的討論,如對清代客民的概念界定,探討西南“調北征南”移民傳說的話語體系,提出“一主多佃、一佃多主”的學術觀點、揭示客民在地方社會的整合作用等。

其二,全面搜集史料,史料運用取得突破。該著最大限度地力求史料的系統與全面,相對已有的研究,史料的運用呈現出突破的格局。地方志書是該項研究的基本參考資料,政書奏議類文獻為重要史料,黔南叢書、清水江文書、文學作品等也皆為重要的史料來源,此外該項研究還有效地參考了民國時期和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社會歷史調查資料。與此同時,軼峰開展了大量的田野調查,深入現場收集資料,體驗歷史。

其三,嘗試開展學科交叉研究。該著移民史、經濟史、社會史相結合,進行區域性、整體史的研究。同時,借鑒民族學、社會學等相關學科的理論和方法,將區域環境、人文、經濟、國家制度與地方社會秩序等融通考察。研究中較多地運用了詩詞、小說、竹枝詞等,有效嘗試了“以文證史”的研究方法,既拓寬了史料范圍,又提升了學術水平。

其四,妥善處理個案與整體的關系。個案,一方面是為了揭示歷史的面相,但另一方面更為重要的是說明整體,二者的有機結合至為重要。該著在客民家族科舉、“調北征南”傳說與建構、客民會館與地域認同、土地兼并與租佃關系等問題的分析中,皆運用了個案研究的方法,個案的分析并未局限于具體而微的層面,而是以小見大,既讓我們看到了具體、生動的歷史畫面,又有效地解釋了歷史整體。

該著從清代貴州的地理與社會、客民遷徙與分布、客民與地方開發、客民與地域社會變革、國家與地方的社會治理與客民土著化與地域認同等六個方面展開論述,創見之處貫穿全文,以下列舉數端,以窺其貌。

其一,從“同鄉聚居”到“同姓聚居”,最后發展成“聚族而居”的客民社會,這是客民的必經途徑。在最初移民時,要形成以血緣和地緣關系組成的聚居村落需要漫長的時間,“同姓聚居”向定居化轉變過程中會存在著諸多不確定因素,客民的地域認同感只有在“同姓聚居”發展成為村落時才會表現出來,“宗族”也將隨之扎根于此。

其二,隨著清政府對土司實行“改土歸流”,開辟“生苗”地界之后,廣大的土地深深吸引大量客民的移入,拓殖運動不斷往腹地深入。客民從事農業、商業、手工業的身影隨處可見,促進了貴州社會經濟的發展。客民農田水利的開發和荒山墾殖,促進了旱地高產農作物等糧食生產的發展;從各地遷移到貴州的客民,其經濟活動多元化,遍及各行各業,帶動手工業和商品經濟的發展,促進了集鎮的繁榮;客民促進了貴州人口、族群的繁衍和村落數量的增加,推動了地方社會的發展。

其三,在地域社會的各種社會關系中,土客關系是清代貴州非常重要的社會關系,清代貴州客民在不斷地“土著化”進程中,其必然與土著在地方社會的生產與生活(場域)下發生矛盾與沖突,苗民的多次起事即是對新社會秩序的抗爭,在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土客之間對于有限的土地資源的爭奪。

其四,清前期國家依然延續明代“插花地行政”的統治政策,但隨著客民人口大量涌入,在貴州逐漸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漢人社會群體,原有的“插花地行政”制度則越來越成為社會治理的桎梏。面對客民所引起的社會變化,國家調整客民政策,制定客民相關措施,極力推行保甲制度,將所有客民編入保甲之中,地方官員通過變通國家的制度,因地制宜,實現貴州多元化地方治理。“皇權下縣”與“皇權止于縣”看似矛盾,而恰恰是留足了國家與地方之間地方社會治理上調適的空間,從實際效果上看,王朝達到“皇權下縣”的國家控制。

其五,客民成為“貴州人”大致經過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移居者從“客民”身份逐漸轉化為“土著”的過程,客民特別強調祖籍地的認同,是為了在移居地與不同族群競爭時所維持的身份認同。第二個階段,客民由“土著”逐漸成為“貴州人”,客民在土著化后及其后代子孫對祖籍地的認同開始發生改變,他們更加強調對地域的認同。客民從原鄉認同到地域認同的過程中,土地、會館、戶籍、科舉、“調北征南”等構成了清代貴州土著化進程中的關鍵要素。

總之,該著新見頗多,不一而足。無疑,學術創新是一部優秀著作學術價值的重要體現。可以預期,《清代貴州客民與地方社會變遷》出版之后,一定能夠成為軼峰的代表之作。在軼峰的學術生涯中,該著既是一個階段的總結,又具有開啟新階段的意義。沿著該著的研究路徑,不少問題仍有較大的深入和拓展的空間,諸如不同歷史時期、不同區域移民社會的土客關系及其演變模式,客民土著化的實質,客民社會結構的構建,國家之于移民社會治理的理念與實踐,等等。期望軼峰在未來的學術道路上,有更多更好的成果面世,從而助力該領域研究向縱深拓展。

吳琦 謹識于武漢南湖之畔

2023年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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