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果真如他猜的那般，流寇放松警惕，旁若無人般做起生意，甚至大搞建設。

于是，等兵馬、糧草準備妥當后，當機立斷出兵。

“咳咳！”

“咳咳！”

楊嗣昌胸口時不時隱隱作痛，咳出一點鮮血。

幾個月來，一刻都沒閑著，忙著調兵遣將。

他太不放心，瑣碎的雜事壓得喘不過氣，經常熬到深夜入睡，又在雞鳴時起床。

就算是鋼筋鐵骨，也熬不住！

這幾天咳嗽加重，時感胸悶喘不過氣。整條手臂發麻毫無知覺，拿起毛筆寫字，都有些困難。

“楊閣老，要不您老靠路邊，先休息會兒？”

“不，今天必須趕到，加快行軍步伐。”

楊嗣昌捂著嘴咳嗽幾聲，手心傳來絲絲溫熱，一小塊血痂出現在手掌。

月光皎潔，灑向大地，照亮黑夜。

他記不清，不知有多久沒欣賞夜色闌珊，月下三五好友對飲，似乎過去很久很久。

“回楊閣老，這是蔣千戶送來的戰報。”

楊嗣昌打開來看，忍不住大聲叫好，欣喜若狂。

“今早凌晨，有賊寇前來劫營，被我軍圍而全殲。上午以火炮全力攻城，城墻破損。賊寇不堪一擊，死傷無數。”

“哈哈哈！”

楊嗣昌仰天長嘯，心里瞬間舒暢許多，連呼吸都變得極為輕松。

“我軍首戰大勝，首戰大勝！”

按說對陣不堪一擊的流寇，取勝是意料之中，不值得如此興奮。

可在楊嗣昌看來，這伙流寇絕非李自成、張獻忠之流，他親自到過永寧縣。

正因為如此，才下定決心先穩住遼東局勢，抽調全國精銳，全力剿滅永寧縣賊寇。

首戰即勝，說明這些流寇有實力，但是實力不多，遇到精銳，照樣不堪一擊。

“快馬告訴蔣千戶，按照預訂計劃行事，明日一早全力攻城。今夜要防止流寇劫營，不可疏忽大意。”

楊嗣昌交代完，吩咐護衛，讓他前去各營傳遞。

“大軍即刻開往城南二十里處駐扎，從各營抽調兩千精銳，防守永寧河橋，確保后路萬無一失。”

“閣老，咱們……咱們不去和先鋒匯合嗎？”

楊嗣昌搖搖頭，永寧河橋是流寇唯一的退路，只要牢牢守住，就能將他們全殲在城內。

如果流寇棄城而逃，三千騎兵勢如奔雷，無異于殺雞取卵。

如今，城內的一舉一動都在掌握之中，流寇已是甕中之鱉，案板之魚肉。

等剿滅永寧賊寇，再圍剿李自成、張獻忠等賊寇。

不過，他最近聽到一個傳聞，張獻忠被抓走，生死不明，不知道是真是假。

這件事在洛陽傳得很玄乎，有鼻子有眼，聽起來不像是假的。

而且據河南、南直隸等地的流寇匯報，只有李自成，卻沒有張獻忠的影子。

“咳咳！”

“咳咳！”

楊嗣昌捂著胸口，每一次咳嗽，胸口就像刀割一樣，疼痛難忍。

“閣老……”

“閣老……”

聽著身旁的焦急地呼喚，楊嗣昌再也忍不住，視線逐漸模糊，隨后兩眼一黑，身體倒下來。

縣衙燈火通明，趙塵一夜未眠。

幾個時辰過后，十米深的溝壑才挖了一半。制作坊的工匠趁著月光，修補破損的城樓。

所有復合弓，一一分發給埋伏的士兵，每個人配帶三十支箭矢。

忙完一切，天已經微微亮。

趙塵終于松口氣，心里懸著的石頭悄然落地。

在他看來，萬無一失的守城方案，簡直無懈可擊。

雖然官兵有大量攻城火炮，可是一旦進入巷戰，火炮便失去它的作用。

官兵不過七八萬人，根本不可能四面圍城。

即使圍城，只有一門是主攻，其他三門應當是佯攻牽制。

他判斷，官兵的主攻方向只有東門。

馬瑞陽提著一籠熱乎乎的包子走了過來。

“大人，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

趙塵臉上黑乎乎，用袖子胡亂抹一下，拿起包子狼吞虎咽。

雞鳴聲響，天邊微微泛起朝霞。

“天馬上就亮了，不知他們今天會不會發起攻城。”

馬瑞陽擔心道：“大人，方才探子回報，昨夜朝廷大軍并未匯合，而是駐扎在城南二十里處的永寧河岸邊。”

“兩座通往對岸的大橋，都被他們占領。”

“奇怪！”

趙塵撓撓頭，一時間摸不準官兵打得什么主意，若真如此，他們的主攻方向，很可能不是東門。”

“溝壑白挖了？”

數千人挖了整整一夜，汗白流，苦白受。

倘若官兵不是東門主攻，那他昨天的計劃，也將付之東流，必須立刻改變作戰方案。

沒等趙塵喊來人，負責探查的士兵，一個接著一個來到，帶來的都是壞消息。

“西北角出現大量官兵，貌似有上萬人，帶著大型攻城云梯。”

“西南角出現大量官兵，有上萬人，他們行進速度很快，帶有大型攻城云梯。”

“東門發現幾十門火炮，正在裝填鐵彈。”

“縣城已被圍得水泄不通，連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

趙塵聽著一個個壞消息，此刻就像掉進萬年冰窟。

他號稱萬無一失的計劃，還沒來得及施行，就胎死腹中。

這就是戰場，瞬息萬變！

眼下出不去城，他所能做的就是干瞪眼，守住城，等待外面出現轉機。

“轟隆隆！”

“轟隆隆！”

趙塵抬頭看去，不是打雷……

“火炮聲！”

三十門火炮同時發射，發出驚天震地的怒吼聲。

空中依稀可見密密麻麻的黑點由小變大，落到城樓上，頓時火光沖天，黑煙滾滾。

此刻，趙塵只感覺腳下的大地在顫抖，仿佛地震一般，空中一聲怒吼，地動山搖。

與此同時，其他兩個方向的官兵，同步推著攻城車，開始攻城。

不知官兵什么戰術，他們沒有選擇正面攻打，而是專從城角架設云梯攻城。

雞鳴時，楊嗣昌準時醒來。

昨夜在馬背上昏迷，沒有一點知覺，再次醒來，胸口依舊疼痛難忍。

楊嗣昌不顧屬下勸阻，執意抵近觀察城樓。

很快，他便發現永寧縣城樓的缺點。城樓各個方向的連接處，適合進攻。

他果斷調整進攻部署，讓蔣千戶的火炮，在城東加大火力，不要吝嗇鐵彈。只管放開打，讓流寇誤以為城東是主攻方向。

又在城西北和西南方向，各部署一萬五千人，使用攻城云梯強勢攻城。

再派出小股部隊，不時襲擾北門和南門，干擾流寇判斷。

攻城開始。

火炮無情地發出嘶吼，炮彈一顆接一顆落在城樓，昨夜剛修補的城樓缺口，再次炸出缺口。

好在馬瑞陽提前把士兵撤下來，退到民房里等著，沒有出現太大的人員傷亡。

等炮火漸停的時候，再登上城樓防守。

城內此刻只有三萬人，一大半都是訓練剛滿一個月，從沒有進行過實戰。

所以這是趙塵最擔心的事，萬一他們一觸即潰，滿盤皆輸。

督戰隊！

迫不得已！

無可奈何！

趙塵成立四支督戰隊，發現臨陣退縮、畏敵怯戰者，不必請示，當場斬首。

城東炮火依舊，馬瑞陽依舊在民房安心等待，雖然每個人的臉上寫滿恐懼，可最終內心的勇氣戰勝恐懼。

城西北和西南的戰況，已經陷入膠著的拼殺。

由于是連接處，所以防守比較弱，兩邊守城的千戶尚在懵逼時，攻城車已經出現在城下。

密密麻麻的士兵舉著盾牌，從登城云梯爬上城樓。

沒想到，攻城才開始，城口西南角就失守，前赴后繼的官兵爬上城樓。

就連楊嗣昌都沒想到，竟然這么快攻上城樓。興奮之下，當即派出剩余士兵，前往城西南，全力協助攻城。

“報……楊閣老，經過炮火全力攻擊，城墻破損嚴重，蔣千戶已經帶人攻進城內。”

“哦？”

戰況出乎楊嗣昌意料，興奮之余，不由得有所懷疑。

按照事先預計，至少也要兩天才能攻破永寧縣。

別說兩天，就連兩個時辰都沒到，城東和城西南相繼攻破。

“楊閣老，我就說這些流寇不堪一擊，真遇到朝廷精銳，連抵擋的機會都沒有。”

“千萬不可大意，我總覺得有些蹊蹺。”

楊嗣昌來回踱步，眉頭擰成一塊疙瘩，思來想去，始終沒有發現異常之處。

張獻忠二十萬大軍，整整攻城兩天，連城樓都沒爬上。

就算張獻忠手下盡是烏合之眾，可耐不住人多，都未能攻破。

而且昨天火炮攻擊一上午，城墻雖破，依舊沒有攻入城內。

今天，戰況似乎太過出乎意料，有些捉摸不透。

“閣老，戰機稍縱即逝，萬一賊寇棄城而逃，咱們豈不是前功盡棄。”

楊嗣昌擺擺手，眼下還不到全軍出擊的時候。

再等等！

再等等！

“報……城西南攻勢受阻，他們大舉反抗，城樓……城樓失守！”

很快，士兵繼續來報。

部下忍耐不住，再次上前勸告。

“閣老，就剩城東，蔣千戶只有五千兵，雖攻入城內，但是想要牢牢守住，五千人馬遠遠不夠。不如把士兵盡數調到城東，騎兵做好隨時突襲攔截的準備。”

楊嗣昌腦子里有些亂，這會兒一想事，頭疼欲裂。

“報……回楊閣老，蔣千戶派兵請求騎兵支援，敵人的炮火太過猛烈，攻入城內的士兵和后續援兵，被分隔開來。”

“不好！”

楊嗣昌這才明白，原來他們之所以退縮，是因為早就做好了打算。

城東，城東才是重中之重！

賊寇的火炮，他雖未真正見過，但是也聽過傳聞。

如今細聽之下，又經過信使描述，內心不免深受震撼。

“派出一千騎兵，直搗賊寇火炮陣地。”

楊嗣昌目光深邃，繼續說道：“加大城西南、西北攻勢，必須突破，然后守住。”

即便流寇真要棄城而逃，決不能讓他向西和向東逃，他們只剩下一條路，就是出北門鉆進大山。

況且自己手里還有兩千騎兵，只等他們逃出北門。

戰況有些超出趙塵的意料，城東的失守是在計劃之中，然而城西南卻是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幸好兩位千戶劉宇和向浩川反應及時，派出援兵，以死抵抗，將官兵趕下城樓。

“沒辦法，官軍的火炮太猛，城墻全被炸毀，只剩一半高。”

馬瑞陽頗為無奈，炮火一停，他們剛到城樓下，頓時傻了眼。

方才十幾米高的城墻，現在只剩不到一半，而且很多地方只剩墻根，輕輕松松越過來。

官兵以火銃開道，他們的復合弓雖然威力大，可殺傷力單一，根本沒法和火銃比。

幸好城外的高地的火炮，把后續的援兵切斷，這才減輕城內防守壓力。

馬瑞陽迅速調整部署，帶著部下鉆進民房，開始巷戰。

火銃雖說威力大，但是弱點也很明顯，準頭差，填彈慢。

所以，進入民房的官兵，很快被馬瑞陽一一消滅。

看著繳獲的五十多把火銃，還有上百個火藥罐，樂得合不攏嘴。

不出預料，一千騎兵直奔高地。

何博經過趙塵點撥，連夜在地面上挖了三道十幾米深，三米寬的溝壑，里面布滿鐵釘，上面鋪設稻草和干土，混淆視線。

倘若不仔細觀察，常人很難發現。

特別是戰馬快速奔跑，誰都沒心思，目光去看地面。

讓何博意外的是，一千騎兵沒有直直沖過來，而是分成兩隊，沖向兩邊的小坡。

說是小坡，只有三四米高。

事先挖好的溝壑，徹底失去作用。

用步兵正面對抗騎兵，那是傻子才會干的事。

何博不是傻子，所以他讓部下撤回高地半坡。

他手下只有一百三十名騎兵，與其硬碰硬，無異于自取滅亡。

他還有最大的殺氣！

地雷！

等到騎兵快要沖到坡下，何博讓人點燃引信。

呲呲呲……

地上一節節竹竿里，冒出陣陣白煙。

隨著濃郁的硫磺味在空中散發，山坡下的騎兵似乎也發現了異常。

正要下令撤退，腳底下地面裂開，戰馬被掀翻。

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一道道人影和戰馬，在空中翻騰，重重砸在地上。

后面尚未沖來的騎兵，聽到動靜，當即勒馬停下。

奈何地雷的威力不大，而且數量比較少，騎兵并沒有太大傷亡。

很快，一千騎兵把高地團團圍住。

沒良心炮仍在不停開炮，騎兵發起沖鋒。

何博拿出復合弓，密密麻麻的箭矢，帶著破空聲，刺透布甲，嵌入身體。

就像打棗，一棍子打下去，滿樹的甜棗落下來。

何博嘴角微微上揚，復合弓名不虛實，穿透力強，威力大。

饒是如此，騎兵只有五十米的距離，從低到高，戰馬逐漸放緩速度。

何博下令一百三十名騎兵，全部出動。

不僅有沒良心炮，還有扛在肩膀上的火炮，雖然耗人，一炮基本上就要換一個人，但是威力和沒良心炮，幾乎一樣大。

騎兵剛沖到高地，面對一排排飛射來的大炮彈，無處可躲，損失慘重。

蔣千戶觀察著戰況，發現一千騎兵只剩下零零散散，不到一半。

急忙派人告知楊閣老，好在沒良心炮停火。

趁著間隙，蔣千戶派出所有人，全部壓上去，勢必從東門突破，擊潰流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