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何博找來親信下屬，百戶楊慶福。

“大帥，這么晚把我找來，是有什么大事嗎？”

“不錯，確實有件大事，別人我不放心，非你不可！”

何博招招手，楊慶福低頭哈腰跑到跟前，一條腿跪在地上。

他原本是一名普通士兵，入伍短短兩個月，能夠當上百戶，全靠何博的提拔。

所以，只要何博吩咐，他一向不問緣由，盡心盡力照辦。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承蒙大帥看得起我，屬下能有今天，全靠大帥的提拔，不管上刀山還是下火海，屬下在所不辭。”

楊慶福一番話，說得何博很是開心，他沒有看錯人，楊慶福知恩圖報，看來以后還要多加提拔。

“你放心，我的位置，以后就是你的。”

“多謝大帥栽培。”

楊慶福咚咚磕了兩個頭。

“等會換防的時候，你帶上十幾個心腹，負責縣衙周圍街道的巡視，一旦發現可疑之人，你知道該怎么做？”

何博說得很模糊，并沒有指名道姓，讓楊慶福殺掉張獻忠和李虎。

畢竟，一旦將來東窗事發，也是按照職責要求下屬，至于殺人的事，扯不到自己身上。

“縣衙周圍？”

楊慶福不禁抬起頭，眼中滿是疑惑和擔憂。

按說在縣衙周圍巡視，保護趙大人的安危，是莫大的榮幸。

可是在于后半句，只要見到可疑的人，你知道該怎么做？

什么意思？

如果是表面意思，按照晚上的禁宵令，夜間街頭只要發現人，一概殺之。

可負責巡視的是縣衙周圍，除了趙大人，大半夜誰還會出來瞎溜達。

“你怕什么？你聽好了，得到可靠消息，今天晚上有一名獄卒會私放張獻忠，所以才派你去巡視。

這么大的功勞，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你，你還在這兒瞎懷疑？”

何博本不想告訴楊慶福事實的真相，可看他這副模樣，如果不告訴他真相，這家伙還真沒這個膽。

“可是……可是咱們為什么現在不去牢獄，直接把他獄卒抓起來，非要等到人跑出來的時候再抓。”

楊慶福撓撓頭，想破腦袋，都沒想明白。

“你傻啊！”

何博氣不打一處來，朝楊慶福腦袋上拍了兩巴掌。

“我也是聽別人說起，并沒有真材實據，咱們現在去抓人，他們肯定都不承認，豈不是打草驚蛇。

所以要等他們越獄后，再行抓捕，以巡視之名，將兩人捕殺。這可是天大的功勞，如果趙大人知道，必定對你大為贊賞。”

“好！好！大帥說得有道理，我現在就去安排，距離凌晨換防還有一個時辰。”

楊慶福起身離開，又被喊住。

“記住，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說，包括這次巡視的士兵，一個字都不要透漏。”

何博再三叮囑，知道的人越多，破綻就越大。

“不管任何人問你，你都要說巡視時，發現街頭有可疑之人，兩人抗拒，才將其捕殺。”

“屬下明白！”

其實不用何博交待，楊慶福知道這事決不能向任何人說起，畢竟天大的功勞擺在眼前。

如果讓別人知道，難免會眼紅，倘若暗地里使絆子，自己到手的功勞豈不是不翼而飛。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此時，距離凌晨換防，只剩下半刻鐘。

楊慶福親自帶著幾十名親信，來到即將換防的地點。

縣衙牢獄內，李虎再一次確認沒有異常后，將牢獄中的燈火全都熄滅。

“叫什么叫！燈油不夠，以后到點吹燈，都給老子把嘴巴閉上，誰再敢吱聲，別怪老子不客氣，大刑伺候。”

果然，一頓恐嚇之后，牢獄里當即安靜下來。

李虎假裝查房，來到最后一間牢房，張獻忠已經把門鎖打開，坐在地上靜悄悄地等著李虎到來。

聽到腳步聲，張獻忠睜開眼睛，心中的激動可想而知。

是成功，還是失敗，全憑天意。

“你穿上這身黑衣服，他們不會看見你。”

李虎轉頭，身后出奇的黑，伸手不見五指。

張獻忠脫掉身上的臟衣服，換上李虎帶來的新衣服，迫不及待跟在其身后。

兩人躡手躡腳走到牢門前，正要打開門鎖，屋外傳來喧鬧的說話聲。

“有人來了！”

李虎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撲通撲通劇烈顫動。

張獻忠仔細掃視一圈，發現并沒有藏身之地。

“不行，我先回牢里，等他們走了我再出來。”

半路生出的變故，讓兩人有些措手不及，亂了陣腳，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不行，已經來不及了！”

他聽到是趙大人的聲音，急忙讓張獻忠鉆到木桶里，然后蓋上木桶蓋。

李虎慌忙從身上掏出一串鑰匙，著急忙慌之下，鑰匙掉在地上。

“找到了！終于找到了！”

李虎一時間亂了神，有些手忙腳亂。

敲門聲響起的瞬間，咔嚓一聲，門鎖打開。

“怎么就你自己？”

趙塵走進來，掃視一圈，發現只有李虎一人，不禁感到詫異。

“趙……趙大人，我讓他們回去休息了，前幾天家里有事，請了幾天假沒來，所以……我讓他們都回家了，這幾天我來值守。”

李虎嘿嘿一笑，他這個理由還算說得過去，至少在他看來，只能夠解釋過去。

他現在只希望趙塵趕緊走，千萬不要問起張獻忠，更不要進到牢里去找張獻忠。

果然，趙塵只是詢問一番，為什么沒有點燈，牢房的衛生要勤打掃，不得隨意毆打犯人等等一些小問題。

李虎輕松應對過去，至于沒有點燈，只說最近縣衙沒有銀子，所以一直沒采購燈油，倉庫里的燈油所剩無幾，只好節省著用。

趙塵看了一圈，沒發現哪里有異樣，便轉身離開。

李虎長吁一口氣，懸著的心掉了下來，這才幾分鐘，后背已經驚出一身冷汗。

誰料趙塵剛走到門口，突然轉身。

“張獻忠最近還好吧？沒有繼續鬧騰吧！”

李虎的心再次懸起來，嗓子眼似乎有個東西堵著，想要說的話全都堵在那兒，磕磕碰碰從嘴里蹦出來。

“還……還好，有時候鬧騰，有時候不鬧騰。”

“那就好，看好他，別生事故。”

趙塵叮囑了幾句，帶著護衛離開。

這兩天一直接到暗哨消息，李虎消失那三天，并沒有回家，他的家里他沒有出事。

而且再次出現后，一直待在牢獄，沒有現身，更沒有回過一趟家。

相反，他的老婆這幾天倒是經常出門，有三次是到永安當鋪，六次到裁縫鋪，定制衣服。每天都會買金首飾和玉器珠寶。

甚至，三次私會外地商人，兩人光明正大逛街，絲毫不遮蔽，又到城外踏青游玩。

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趙塵只是讓暗哨跟著李虎一家人，記錄家人每天的行蹤。

趙塵今天本來早早躺下，可翻來覆去始終睡不著覺，總覺得這幾天似乎會有大事發生。

何博和李虎有勾結，上次何博駐守城門，私放李虎出城。

這次駐守的千戶生病休息，何博反而請命駐守，偏偏這幾天李虎又一直待在牢獄沒有回家。

聯想到兩人，又聯想到牢獄里關著張獻忠，他隱隱覺得何博駐守的這幾天晚上，會有大事發生。

何博這個家伙，只要輪到他駐守，必定要待在醉香樓幾天。

負責監視何博的暗哨，也傳回消息，他找來親信百戶楊慶福，安排他負責縣衙周圍的巡視。

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并未引起趙塵猜忌多想。

縣衙的安全一直是重中之重，所以要派信得過的人負責巡視。

回到屋里，趙塵躺在床上，翻了一會兒，睡意涌上來，很快進入夢鄉。

等徹底沒有動靜，李虎這才打開木桶蓋，張獻忠已經憋得臉色通紅，再晚一會兒，只怕要憋死在木桶里了。

“走，小心點！不要發出太大的動靜！”

李虎吹滅燈火，拉著張獻忠的手，躡手躡腳，生怕發出一點動靜。

牢獄和縣衙只有一墻之隔，不過要想進出牢獄，必須經過大門，要繞行兩條街道。

外面沒有人值守，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李虎不敢點燃火折子，只能憑著感覺，一步一步向前摸索著。

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來到墻邊，兩人衣服早被冷汗浸透。

在外面街道巡視十幾圈的楊慶福，一頭霧水，巡視這么久，別說人影，連一丁點動靜都沒聽見。

而且，這么多條街道，他根本不知道哪會冒出人，何大帥又不明說。

只說見到可疑之人，讓他自己做決定。

“娘的！真不是人干的活！”

楊慶福忍不住抱怨，可沒辦法，自己要想往上爬，就必須聽從何大帥的命令。

他讓往西，自己就不能往東。

“福哥，那兒好像有動靜！”

身后有人突然指著不遠處的圍墻，楊慶福趕緊示意眾人停下腳步，側耳仔細傾聽，果然聽到有人低聲說話。

“你們幾個去那邊堵著，你們幾個去到另一邊，三面包抄。要是見到人，先抓起來，不要魯莽。”

“是！”

楊慶福想了想，還是決定發現可疑之人后，先把人給控制起來，確定身份后，再做決定。

這是萬無一失的辦法！

“福……福哥，這……這好像是縣衙牢獄的高墻！”

有人低聲震驚，竟然有人翻墻出來，難道是逃犯，縣衙的獄卒沒發現嗎？

“閉嘴，小點聲，管他什么牢獄不牢獄，趙大人親自頒布的宵禁令，只要發現可疑的人，立刻格殺無論。”

“那……那咱們為什么，要把人先控制起來？不直接來個了斷，反正有宵禁令，事后也怪罪不到我們身上。”

“你小子沒殺過人是吧，讓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

楊慶福知道的內情比較多，所以保險起見，還是先見到人再說。

而且，事情并沒有何大帥說的那般簡單。

倘若真有獄卒協助犯人越獄逃跑，為什么直屬的衙役不抓人，而是讓他來。

何大帥肯定還有內情沒有告訴他，只是以他的智商，還考慮不到那么全面。

不管怎么說，他只懂得一點，人不能直接殺，實在不行，把人交給何大帥，讓他來做決定。

只要他說殺，自己肯定遵照大帥軍令。

張獻忠率先跳下高墻，李虎緊接著跟著跳下來。

兩人蹲在地上，先是觀察一會兒周圍的情況，沒有發現動靜，這才放下心。

不過按照何大哥的計劃，附近應該會有巡視的人，來接應他們兩個。

他們只需要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見到巡視的士兵，便表明身份，他們會帶張獻忠偷偷出城。

李虎向張獻忠交代一番后，精神緊繃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四周。

然而，周圍目光看不見的死角處，有兩隊人馬正在躡手躡腳靠過來。

李虎沒有絲毫發覺，仍舊不停地四處張望。

突然，他發現不遠處好像有人影，當即興奮不已，去喊張獻忠。

可等他轉頭一看，身后空空如也，只有無盡的黑暗，哪還有張獻忠的身影。

“瑪德！”

“人呢！”

一瞬間，李虎汗毛直豎，心臟撲通撲通亂跳，仿佛要蹦出胸膛。

人……什么時候不見的！

這家伙，離開時竟然沒有發出一點動靜！

李虎心中涌出一股不祥的預感，正要快步離開，身旁當即沖出幾個彪形大漢，把他壓在地上。

“軍爺，軍爺，幾位軍爺饒命，我是……我是縣衙的獄卒，縣衙的獄卒，都是自己人！”

李虎四肢被按在地上，身體動彈不得，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皮、嘴巴和鼻子能動。

“瑪德！吃里扒外的東西，看來何大帥說的沒錯，另一個人呢？”

楊慶福一巴掌抽在李虎臉上，火把的照映下，紅色的巴掌印立即顯現出來。

“什……什么吃里扒外，你……你在說什么，我沒聽明白，你們不是來接應我們的嗎？”

李虎心中暗罵，這他娘的都是什么，說好的接應怎么變了。

“我和……和何大哥認識，你們是不是他派來接應我們的！”

楊慶福一聽就知道，自己完全被何大帥蒙在鼓里，倘若真如何大帥交待那樣，一見到人，立刻亂刀砍死，恐怕他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

“什么接應，什么何大哥，你既然身為縣衙的獄卒，為什么私自放犯人離獄。”

楊慶福又踹了幾腳，手下四處搜尋，并未找到另一個人的身影。

他并不擔心，眼下宵禁，沒有何大帥的令牌，任何人都不得私自出城。

那人一定還在附近，絕對沒有跑遠，也跑不遠。

楊慶福冷笑道：“給我搜，仔細的搜，不要放過一間房子，一個角落。”

“楊大人，這人怎么辦？”

“怎么辦？還能怎么辦！身為縣衙獄卒，深知趙大人的宵禁令，卻明知故犯，殺！”

楊慶福抽出長劍，說著就要往李虎脖子處砍。

“慢著！慢著！”

“你還有什么遺言交待？我替你傳達給你的家人。”

“他娘的！竟然騙老子，明擺著讓老子死，你饒我一命，我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

李虎恐懼到極點，這才意識到自己被何博騙了，他想要獨自侵吞那筆金銀珠寶，竟然想殺死自己和張獻忠。

“你們先下去！”

楊慶福將刀架在李虎脖子上。

“你要是有一句假話，這把劍立刻貫穿你的脖頸。”

“不！不！絕無虛言，絕無虛言！”

李虎開始將事情緣由，一一道來。

楊慶福越聽越興奮，拿劍的手都忍不住顫抖。

李虎見他有所心動，當即添油加醋，說只有他和張獻忠知道寶藏在哪，何大帥都不知道。

“放屁！既然何大帥不知道寶藏藏在何處，那他為什么派我來殺你們兩個。”

楊慶福冷笑一聲，一腳踹在李虎胸口，后者身體蜷縮在一起，忍不住痛苦呻吟。

“他……他真不知道！我給他說的地方是假的。”

“哼！你覺得我是相信你，還是相信何大帥？”

楊慶福舉起右手，狠狠砍了下去。

“你說過……”

剩下的話還沒說完，李虎便沒了動靜。

就在這時，趙塵和劉必成急匆匆帶著人趕到。

“屬下參見趙大人、劉大帥。”

楊慶福急忙收起寶劍，跪在地上。

劉必成走上前，踢了一下李虎的尸體，目光看向楊慶福。

“我認得你，你是何博手下的百戶楊慶福吧？”

“回劉大帥話，屬下正是在何千戶職下任百戶之職。”

楊慶福沒想到，連趙大人和劉大帥都來了。

看他，事先他猜想的不錯，這事兒沒那么簡單。

“這是怎么回事？”

劉必成指著地上的尸體，趙塵走近看了看，頓時有些驚訝，這不就是剛才在牢獄見到的李虎嗎。

“他……他怎么被你們殺了？”

楊慶福沒想到趙大人竟然也認識李虎，心里頓時咯噔一下，腦子里一團亂麻，根本理不清頭緒。

他不知道李虎是不是趙大人的心腹，或者……

“回趙大人話，屬下方才帶隊巡視，走到此處，發現有兩人從高墻上跳下，行跡甚是可疑。

本想拿到兩人，奈何一人逃脫，屬下正派人搜索。此人反抗激烈，被我一劍斬殺。

屬下……屬下深知趙大人宵禁令，因此……因此……”

楊慶福欲言又止，他的話語明顯是在推卸責任，不過趙塵知道他沒有錯，按照宵禁令，李虎的確該死。

”我沒有怪罪你，你先起來！”

趙塵眼下比較關心，逃走的那人是誰。如果沒猜錯，應該是張獻忠。

“劉必成，你派人守著牢獄，去看看張獻忠還在不在。”

劉必成立即吩咐親信，去牢獄查看張獻忠是否尚在。

“從現在開始，封鎖四門，除我和劉必成外，不管是誰的令牌，一律不許出城。”

”立刻派兵全城搜查，必須找到張獻忠。”

劉必成深知此事的嚴重性，留下一些護衛，親自帶著上百人，挨家挨戶搜尋。